邵嘉远一怔,长睫微颤,耳后根泛起红,轻声道:“非也。只是……”
他看着萧婧华,坦然道:“只是因着对郡主的爱慕之心,格外关注郡主罢了。”
宁拓夹了个鸡腿,把它当成邵嘉远,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当面表述心意,是当他不存在吗?
可萧婧华也在,他便是心里泛酸,也不能表露出来。
毕竟,对郡主来说,他也是外人。
云慕筱和温婵姿默契地当自己不存在,谢瑛倒是极为兴奋,眼珠子乱转,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的。
萧婧华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你爱慕我?”
邵嘉远面色羞赧,坚定点头,“是。”
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噗嗤”一声,萧婧华倏地笑了。
“你爱慕我?便能随意透露我的私密吗?”
邵嘉远一懵,还未做出反应,又听萧婧华道:“陆大人是外人,可邵世子也是外人,你有什么资格将我的私密透露给别人?”
萧婧华一手托腮,一手捏着勺子搅动碗里的汤,撇开浮在上面的葱花。
她笑,“邵世子,是不是有些自以为是了?”
邵嘉远眸色暗沉。
“况且……”萧婧华拉长尾音。
瓷勺与白瓷碗碰撞,发出“呲——”的一声。
她持著,夹起一颗肉丸,缓缓送入口中。
姿态优雅地将肉丸吃下,萧婧华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勺汤,睨着邵嘉远道:“本郡主前段时日略有不适,这才不沾荤腥,可谁说,我现在就吃不得了?”
掏出帕子,她轻轻擦拭着手上方才不小心沾上的汤汁,语气劝慰,“邵世子下次可要记得,旁人之事,莫要开口。”
管好你自己。
谢瑛挑着鱼刺,在心里哇了一声,悄悄对萧婧华比了个大拇指。
宁拓埋头吃鸡腿,掩饰住唇边的笑。
邵嘉远笑容彻底僵住。
他略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僵硬开口,“谨遵郡主教诲。”
萧婧华温和地笑,“世子记住便好。”
邵嘉远这人,着实能屈能伸,被萧婧华刺了几句,他只在最初时面色有片刻的阴沉,随后便恢复寻常,甚至还能与萧婧华谈笑。
是个人才。
萧婧华叹息。
午膳过后,好不容易冒出的阳光又被云层遮挡得严严实实,好在没有落雨的迹象。
一行人走出聚香楼。萧婧华还没逛够,拉着三个姑娘进了间成衣铺子。
这几人都不是缺衣裳的,但漂亮衣服谁能嫌多?
萧婧华盯着两条裙子看。
邵嘉远和宁拓同时走到她左右两边。
“丁香色清新淡雅,这上面绣的百结花针脚细密,做工精湛,行走间定是步步生莲,极衬郡主。”
宁拓却是看着明绿色那条,轻声开口,“绿色好看。”偷偷觑了萧婧华一眼,他放低音量,“衬得郡主肤、肤、肤白。”
更重要的是,上次萧婧华赠他的料子,是红色的。
红绿红绿,听着就相配。
萧婧华没答话,唤了声箬竹。
箬竹了然,唤来掌柜,将两条裙子都买下了。
退后几步,目光扫过左右两个男人,萧婧华微微一笑,“不用选,我都要。”
不再理会二人,她转身去寻云慕筱。
宁拓和邵嘉远短暂对视,旋即同时别开眼。
逛完成衣铺子,萧婧华还想去买首饰。
还未动身,有个小厮匆匆忙忙跑来,在邵嘉远耳侧低语几句。
邵嘉远当即变了脸色,“家中突发要事,郡主恕罪。”
话落,他带着小厮仓促离开。
萧婧华若有所思地瞥了眼邵嘉远的背影。
“怎么了?”
云慕筱敏锐地察觉到萧婧华的情绪有些不对。
“没什么。”
萧婧华摇头,挽了她胳膊,“好了,咱们走吧。”
进了灵翠阁,萧婧华仍有些恍神,摩挲着耳坠下的珍珠。
“上次匆忙一见,还未谢过郡主。”
宁拓的嗓音落在耳畔,萧婧华回神,茫然不解,“什么?”
少年面色微红,磕磕绊绊道:“谢、谢过郡主相赠的两匹料子。”
他摸着后脑勺,笑容里莫名带着几分憨气,“我娘用那料子给我制了两身衣裳,秋闱当日,我便是穿着那衣裳入的考场。”
宁拓垂眸,目光柔和,“这次秋闱,我定能榜上有名。”
萧婧华眉尾一动,“这么有自信?”
宁拓笑容灿然,“因为郡主的衣裳,会带给我好运。”
萧婧华被他逗笑了,“好,那便提前预祝宁小公爷一举拿下解元。”
耳后根发热,宁拓拱手,诚恳道:“借郡主吉言。”
他暗暗觑着萧婧华的脸。
来年春闱,他定竭尽全力。
若那时她愿意,他会在金榜题名后带着母亲上门求亲。
所有陆埕没给的,他都会给她。
……
出了灵翠阁,云慕筱突兀道:“天色不早,我们该回了。”
萧婧华狐疑地看了眼天,“这不是还早着?”
云慕筱语含歉意,“母亲身子未好全,我不放心。”
谢瑛虽然撇着嘴,但也没反对。
事关敬国公夫人,萧婧华无法拒绝,“那你们快些回吧。”
云慕筱歉然握了握她的手,与谢瑛一前一后进了马车。
萧婧华目送二人离去,总觉得有些不对,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就此作罢。
她挽着温婵姿,“走吧,咱们继续。”
温婵姿瞥一眼静立一侧的宁拓,笑着摇头,“我出来够久了,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
她叹气,“等铺子开业,说不准更不得空。”
萧婧华莫名心虚,松开温婵姿的手,“好吧好吧,你也走。”
温婵姿一笑,毫不犹豫离开。
萧婧华:“……”
一时之间,只剩下她和宁拓两人。
忽略箬竹箬兰一行人,宁拓这还是第一次和萧婧华独自相处,不免紧张。
“郡、郡主,我们现在去哪儿?”
萧婧华没好气道:“回家。”
人都走完了,她还逛什么逛,还不如回家。
宁拓呆了,“……啊?”
他还在愣神,萧婧华已经钻进了马车,隔着车窗对他挥手,“天色不早了,宁小公爷也早些回吧,再会。”
宁拓望天,欲哭无泪。
你方才不是说还早吗?
马车渐行渐远,身后人影成了黑点。
回忆着宁拓方才吃瘪的表情,萧婧华没忍住笑,眼中溢满星星点点的光芒。
箬兰不知她在乐什么,眨巴着眼,略显茫然。
箬竹摇头轻笑,小声逗觅真说话。
秋风舒爽,萧婧华开了车窗,仍由风吹拂脸庞。
旁边不知哪户人家栽了桂花,空气中的桂花香极为浓郁。
黄色小花顺着风吹来,萧婧华伸手,轻轻将它握住。
“驾——”
斥声清晰传入耳中,马蹄阵阵,有道人影闯进视野。
掀起的风吹起萧婧华腮边碎发,她蹙着眉,看向来人。
男人身着胡服,高坐于黑马之上,腰系蹀躞,弯刀刀柄镶嵌着五种颜色的宝石。一头黑发编成辫子垂于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往下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五官似刀刻斧凿,立体深邃,下颌清晰流畅,尽显刚毅之美。
最突出的是那双眼睛,泛着幽幽绿光,似草原凶恶苍狼,又如某种绿色宝石,神秘熠熠。
他拉着马缰停在马车旁,小山似的身躯下压,胳膊放在马背上,绿色眼眸直勾勾地看着萧婧华,嘴角上扬至调笑的弧度。
“中原的姑娘,都和你一样漂亮吗?”
第49章
男人的身影将她罩住,压迫感迎面而来,萧婧华肩膀不适地往后动了动,两道长眉蹙起,冷冷睨着他。
“异族之人,都和你一样无礼吗?”
她虽身处低位,但目光带着天生的睥睨,丝毫不落下风。
男人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拉住马缰,驱动黑马离车厢更近。
马儿呼出的热气快要打在萧婧华脸上,她神色更冷。
“你是什么人?”
“你叫什么名字?”
二人同时出声。
萧婧华不理会,音色含着凉意,“闹市纵马,你是想被砍脑袋不成?”
这人明显不是大盛人,却又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奇怪得很。
想起北夷使臣将至,她道:“即便是北夷人,到了京城,也该遵守大盛的规矩。”
男人绿色瞳眸转了圈,无所谓地一笑,“你看,这街上人影都见不到几个,如何能算闹市?”
他抱怨,“你们大盛的规矩可真多。”
漂亮神秘的眼睛看着萧婧华,男人问:“你怎知我是北夷人?”
还真是。
萧婧华敷衍,“猜的。”
她随手就要关窗。
一只大手压在窗上,压住了她的动作。
那手和萧婧华见过的许多都不一样。
麦色、宽厚,指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瞧着有几分可怖,却又极具力量感。
视线往上,萧婧华陡然一凛。
那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似被什么大型猛兽盯上了,令人不寒而栗。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放肆!”
觅真一把将萧婧华扯回来,“唰——”地拔出剑,雪亮剑光一闪,对准了男人的脖颈。
“我家姑娘的名字,岂是你能知晓的。”
此人来历不明,她未称呼郡主,以免暴露萧婧华的身份。
驾车的予安亦把手放在腰间剑柄上,紧紧握住。
男人瞥眼颈侧长剑,两指夹住剑尖,轻轻挪开。
觅真皱眉,正要再攻,萧婧华叫住她,“觅真,别动手。”
她回头看了萧婧华一眼,目光警惕地盯着男人,缓缓坐回去。
萧婧华被箬竹箬兰护在身后,淡淡抬眼,“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直起上半身,指尖顺着黑马鬃毛,挑着唇笑,“那该如何?”
萧婧华看他眼睛,“等你有资格站到我面前。”
“予安,我们走吧。”
予安应声,扬起马鞭,甩在马臀上。
见男人没有动作,觅真瞪了他一眼,收了剑,重重关上车窗。
车窗彻底阖上,那张白皙明媚的脸消失在他眼前。
男人倏尔一笑,对着马车喊道:“我叫阿史那苍,姑娘可别忘了。”
“我们很快会再见。”
他大笑着扬鞭,黑马嘶鸣一声,听从主人的指令避开所有障碍物,向前冲去。
一马一车背道而驰,天穹之上,几只苍鹰盘旋着冲入云霄,发出尖锐洪亮的叫声。
鸣叫声响彻蓝天,似一首不为人知的赞歌。
“吁——”
到了某地,男人拉住马缰。
他高坐马背,居高临下地睨着眼前之人。
男子身着正三品官服,领着十来个官员,挺直腰背站在最前方。一张脸俊秀清隽,似河畔柳,又如山上松,骨貌淑清,风神散朗。
眉眼间一派平静,早已没了午时的失魂落魄。
他拱手,姿态端正,嗓音淡然,“大盛礼部侍郎陆埕,见过三王子。”
……
回到春栖院,箬兰不停地念叨,“什么人啊,这也太无礼了。”
箬竹扯她衣袖,“好了,都过去了,无关紧要的人,理他作甚。”
箬兰想想也是这个理,瞬间把那莫名其妙的人抛之脑后。
萧婧华也没放在心上。
她与北夷人毫无接触,最多只是在皇伯父的寿宴上见过几眼。
连使臣她都不在意,更别说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了。
她现在最关心的,还是云慕筱和萧长瑾的事。
“吩咐下去,明日我去趟东宫。”
箬竹:“好。”
翌日。
父王一大早的又不见人影,萧婧华这段时日都习惯了,一个人用完早膳,便带着人进宫。
原以为她来得够早,没成想却扑了个空。
东宫的总管太监冯公公殷切地迎了萧婧华进去,笑道:“殿下天未亮便离开了,郡主若是得空,便先等上一等,奴才这就派人去知会殿下。”
“不用了。”
萧婧华叫住他,“太子哥哥在忙正事,我就不去打扰了,就在这儿等着吧。”
冯公公“诶”了声,急忙让人送来她爱吃的零嘴和游记话本。
萧婧华随手找出一本,轻轻翻看。
这一看便看到了午时,眼见萧长瑾还未归,冯公公便让人先摆膳。
萧婧华也饿了,独自坐在桌前。
几个月过去,她不再对肉食避之不及,少吃些还是可以的。
刚动筷,就见萧长瑾匆匆而来。
宫人们忙端着盆迎上来。
萧长瑾净了手,用帕子擦干水渍,随手扔开,立即有宫人接住。
他坐在萧婧华对面,“等很久了?”
萧婧华摇头,“不算久。”
话落,萧长瑾挥退宫人,萧婧华也让箬竹几人退下。
萧长瑾端着碗,动作快速而不失优雅地用饭,萧婧华笑,“哥哥做什么去了,这么饿?”
咽下口中鱼丸,稍稍缓解了腹中饥饿,萧长瑾轻轻叹气,“北夷使臣原本应当在三日后进京,可他们足足提前了四日,打了礼部一个措手不及,原本定好的宫宴也提前到了明日。”
“难怪今早没见到父王人影呢,他也在忙这个?”
萧长瑾点头,“此事由皇叔负责,他自然忙碌。”
他喝了口汤,“皇叔这两日应当顾及不到你,今晚便歇在宫里吧,明日宫宴后再随皇叔回府。”
“好啊。”
萧婧华没什么意见。
她在宫里有住处,衣裳首饰一应俱全,每日都有专门的宫人打理。
不紧不慢夹起一颗鱼丸,萧婧华将将吃完,萧长瑾碗里的米饭已去了一半。他眉宇间的疲惫如此明显,萧婧华有些犹豫。
“吞吞吐吐的作甚?想说什么?”
萧婧华摇头,“没什么。”
萧长瑾为她夹了一筷子菜,装模作样叹气,“婧华都和孤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