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尼克最喜欢的一身衣物,外套是他拿当水手的第一份工资买的,穿回来的时候,在家里和我炫耀了好久,”玛丽安大妈絮叨着,“当然了,尼克是个好小子,买外套只花了一半钱,另外一半则给我买了匹新布,说让我给自己也做一身。”
任慈闻言,神情不自觉放缓:“你很骄傲吧,夫人。”
玛丽安大妈:“可把我气得够呛。”
任慈:“……”
“败家子,一个月的薪水都这么花光了,要不是家里还有我做活,他吃什么?”玛丽安大妈骂骂咧咧,可说着说着,她自己也笑起来。
可见孩子为她购置布匹,大妈很是高兴。
她抚摸着椅子上的外套:“就是这身,你看——”
玛丽安大妈的话没能说完。
站在任慈身后的弗兰肯斯坦突然伸手。
骨节分明的掌心落在了外套边沿,他的指腹沿着衣领的位置反复摩挲。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只用肥皂,很难将干涸的血痕彻底洗掉。
弗兰肯斯坦沉默地抓住了外套。
这就是关键道具吗?
可是……
任慈不忍心地看向玛丽安大妈。
强壮、大方,看起来大大咧咧又市侩无比的中年妇女,意识到弗兰肯斯坦的意思后,一双眼睛骤然浮现出斑驳泪光。
“你,你换一件吧。”她强撑着开口,“裤子、鞋,什么都行,把外套留给我。”
可是弗兰肯斯坦不肯放手。
一时间,任慈陷入两难。
看上去,外套是玛丽安大妈怀念儿子的最后念想。可拿不到外套,弗兰肯斯坦就没法增加觉醒值。
这该怎么办?
要一名母亲悲伤,任慈实在是不忍心。
她抿紧嘴唇,思来想去,好像只要弗兰肯斯坦接触到关键道具就好,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我们只是暂时借用,夫人,”任慈宽慰道,“我答应你,我会把尼克的遗体和他的这件外套一起送回来。”
“真、真的吗?!”
玛丽安大妈一听,粗糙的面孔顿时绽放出光彩。
她狼狈地用袖口擦了擦眼泪,一把抓住了任慈的双手。
“孩子,我给你道歉,上次是我太粗鲁,”玛丽安大妈哽咽道,“你真的能把尼克的遗体找回来吗?求求你,只要你能做到,让我给你做什么都行!我,我给你当仆人,我做奴隶都好!”
这句话说得任慈既感到好笑,又有些心酸。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要奴隶做什么!”任慈连连摇头,“你放心,夫人,酬劳有人替你支付。我要找回的不是一具遗体。”
都穷成这样子了,任慈实在是没法开口要钱。
反正有洛伊斯小姐的允诺了,她也不缺这仨瓜俩枣的。
于是任慈只是在玛丽安大妈放手之后,拿起了放在椅子上的外套。
任慈以尽快的速度带弗兰肯斯坦折返回自己的住处。
她并没有急于喊弗兰肯斯坦接触外套,而是先从街边喊来了老乔手底下的孤儿。
衣服并不难找,倒是在这个过程中,认识了杰西、知晓了亚瑟·伯尼斯和麦西亚女王号背后的事情比较重要。
可惜鲍勃不在,面包和1便士便宜了其他孩子。
“帮我把纸条传给洛伊斯·格林小姐,”任慈把写好的字条塞给一名小女孩,“一定要亲自交到她手上。”
“我会的,任慈女士!”瘦小的女孩点了点头,攥紧字条,拔腿飞奔。
“谢谢你——”
任慈的笑容还在脸上,就听到系统提示再次响起。
【攻略目标:弗兰肯斯坦人性觉醒+15,当前觉醒值:65。】
啊??
她吃了一惊,赶忙送走女孩,折返回屋子。
一进门,任慈就看到尼克的衣服已经被弗兰肯斯坦穿在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穿上受害者的遗物。
而且……
不得不说,有一张漂亮的面孔,穿什么都好看。哪怕夹克破旧、还带着血迹,也让他穿出了几分贵气。
弗兰肯斯坦站在公寓里,他低着头,反复端详着自己的袖口。
任慈不由得紧张起来。
“弗兰?”她喊出了昵称,“你觉得……怎么样?”
那张漂亮的面孔抬了起来。
精致深邃的浅色眼眸蓄满泪水,他抚摸着手腕处的缝合线,然后掌心又摸向了脖颈。
“任慈。”
弗兰肯斯坦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他看上去震惊又茫然。
“我是……使用尸体拼接起来的吗?”弗兰肯斯坦问。
第086章 弗兰肯斯坦19
19
弗兰肯斯坦的话音落地, 任慈愕然顿住。
沉默在二人面前蔓延开来。
站在原地的“怪物”,依旧在簌簌落泪,精致的面孔呈现出破碎的痛苦。
“任慈为什么不说话, ”弗兰肯斯坦打破了寂静, “我是怎么拥有的生命,任慈知道吗?”
他说话变得无比流畅。
不再是艰难地吐词,也不再是简单阐述。过往空洞冰冷的双目,不止是蒙着泪水,更是写满了悲痛与难以置信。
而任慈的沉默, 让他的眼底浮现出几分明晰的慌张。
“任慈是……”弗兰肯斯坦迟疑道,“嫌恶我吗?”
任慈猛然回神。
“当然不是!”她不假思索地摇头。
人性觉醒值过了65, 他居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与众不同。
弗兰肯斯坦这几句话说得无比顺畅,听不出与寻常人类的区别。
一时间转变这么快, 任慈有些……没跟上思路。
类比一下就是,昨天捡回家的小狗还刚刚学会和人握手呢,突然就站起来来了一首诗朗诵。
有些惊悚了不是!
但对任慈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带个活人上街, 总比带个怪物容易得多。
只是,看到弗兰肯斯坦难过的神情,她心里也是酸酸的。
还有什么比认知到自己“与众不同”,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呢。
“是的。”
但任慈不打算隐瞒,她也没法隐瞒。尽管弗兰肯斯坦没有死者的记忆,可他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刷新断片。
意识到问题所在后,他自己也会把各个遗体丢失的情况,与自己联系到一起的。
因而任慈放缓语气:“你是由尸体拼接起来的, 弗兰,你知道是谁的尸体吗?”
弗兰肯斯坦垂下眼眸。
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视线, 缝着黑线的手腕微微翻转。
他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又摸了摸两条腿,而后是躯干。
如果仔细观察,就能观察出他的躯体组成:明明有一张无比精致柔美的面孔,可弗兰肯斯坦的双手却分外粗糙,甚至因为长时间工作,有些细微的变形。
最后,弗兰肯斯坦骨节分明的、长时间劳作的手,再次停留在脖颈的缝合线上。
“乔纳森,亚历克斯,尼克,还有亚瑟,”弗兰肯斯坦的声线听起来无比绝望,“是所有任慈要找回的遗体。我就是那个偷尸体的人吗?造成大家失望、痛苦,乃至痛哭流涕的,是我吗?”
说到最后,他清澈的声音几近哽咽。
弗兰肯斯坦看起来快要碎掉了,他轻轻啜泣着,泪眼婆娑地望着任慈。
但任慈却在他哀求的视线下勾起了嘴角。
“不,弗兰。”
她迈开步子,走到他的面前:“你不是,你是一个希望。”
弗兰肯斯坦浓密的睫毛抖了抖,他微微瞪大眼:“什么?”
任慈昂起头。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经由维克多·弗兰肯斯坦精心挑选过,他的造物虽然是拼接而成,但身材比例却相当完美。
弗兰肯斯坦瘦削高挑,任慈这娇小的华裔身躯才堪堪到他肩膀。
她不得不伸出手,才能触及到他的侧脸。
“所有人的死亡,都是因为麦西亚女王号的制造过程出了问题,”任慈耐心地向弗兰肯斯坦解释,“接触了原材料的工人和水手患病出现了意外,试图曝光真相的贵族被逼上绝路,至于亚历克斯……大概也是中间环节中被推出去挡枪。你不是偷尸体的罪犯,弗兰,你是整个案件里,行走的证据。”
任慈说着,指尖徐徐向下。
沿着弗兰肯斯坦碰触自己的路径,到他的下颌,到脖颈的缝合线,再到躯干和手腕,然后是腰际。
“亚瑟·伯尼斯可是伯尼斯邮轮公司的继承人之一,连他都无法公开真相,甚至因此而死,”任慈说,“能将一切公之于众的,就只有你了。”
事到如今,哪怕还没彻底还原真相,任慈已经猜到了弗兰肯斯坦存在的意义。
把这么多受害者,拼成一个生命,博士并非随机选择。
“想想看,如果你的存在被公开,一个……从死者之中萌生的人。”
任慈把“人”这个单词说得分外郑重。
“他们得多么震惊?”
虽然任慈怎么也想不通,弗兰肯斯坦博士是如何做到的。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除却眼前的……现在可以说是一名“人类”,任慈没碰到过任何超出常识认知的存在。
别说是十九世纪,就是放到二十一世纪也够举世哗然了。
“人们一定会重视你,因而所有死者,隐藏在之下的案件,麦西亚女王号的问题,都会被看见。”
最终任慈牵起了弗兰肯斯坦的双手。
“所以,弗兰。”
她无比真诚地开口:“你是一个巨大的,希望的载体。”
只是,这个希望对弗兰肯斯坦本身来说,太过沉重了。
如果他的存在是为了揭露真相,那……真相揭露之后呢?
任慈亲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觉醒。
从只知道吃喝的“生物”,变成艰难开口的“幼童”,再到现在,能够流畅开口说话,能为自己的存在意义而悲伤。
他已经是个基本的人了。
而真到了不得已公开的时候,他会被视作怪物,或者单纯的实验品。
任慈不想看到那样的画面。
如果可以,能用其他方式揭露真相,还是别走到最后这步。
“看看你,”任慈始终保持着笑容,“进步多大。”
她的一番话发自肺腑。
弗兰肯斯坦自然能感受到任慈的真心,悲伤的眼泪逐渐停止。他任由她擦去泪水,神情虽然忧郁,但不再痛苦。
紧接着——
他漂亮的脸蛋僵硬瞬间,弗兰肯斯坦退后半步,双手从任慈的掌心抽离。
捂住嘴巴,弗兰肯斯坦干呕出声。
任慈:“怎么了?”
弗兰肯斯坦弯下腰:“我,呕……我吃过……尸体,呕!”
任慈:“……”
那确实挺恶心的!
挺好的,自己能反应过来。
任慈看着他的脸色因反胃变得苍白,回想起初见时弗兰肯斯坦生吃死狗的场景……她的脸色也微妙地扭曲。
“那,死狗是挺臭的,”任慈勉强安慰道,“但都过去了。”
弗兰肯斯坦却疯狂摇头。
他直接蹲了下来,眉心深拧,比刚刚看起来还要痛苦。
“不是狗,”弗兰肯斯坦艰难开口,“是人。”
任慈微凛。
这说的当然不是之前枪手袭击那次,受雇而来的杀手人还活着呢。那他说的自然是遇见任慈之前。
原作电影中的第一个死者是弗兰肯斯坦博士本人。
——任慈猛然反应过来。
她还在这儿拜托各路人马打听博士的实验室做什么?
弗兰肯斯坦自己,就是从实验室走出来的啊!
“弗兰,”任慈赶忙蹲下()身,她一边替弗兰肯斯坦拍着后背顺气,一边追问,“弗兰肯斯坦博士是怎么死的?”
“博士?”
“那个你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
仔细想来,记忆中的原作镜头是有误导性的。
电影中先是弗兰肯斯坦博士大喊一声他收集到了原材料,这就开始进行手术。而下面镜头一转,就是“怪物”登场,鲜血淋漓地蹲在博士的尸体前。
那么问题来了,原作里可没说清楚博士是怎么死的!
“我……”
弗兰肯斯坦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我吃的就是他的尸体,我太过饥饿,那时根本不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于是就……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