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中能将宝石加工成魔眼的家系本来就少之又少,作为人工复制制品,与浑然天成的魔眼有着云泥之别。
禅城真原先掌握的技术也不支持她像现在这样轻松写意,但远坂家恰好从宝石翁那里传承了了不起的宝石魔术,所以现在为间桐雁夜解决魔力状况绰绰有余。
“是镶嵌在时臣姑父魔杖上的那一块,远坂家的魔术师很喜欢将魔力储存在宝石里这种手段。虽然魔力总有耗光的那一天,但是我已经检查过了,能镶嵌在魔杖上的当然能称得上是远坂家的珍藏。让你撑过这次圣杯战争,活到能和樱出去旅游的时间绰绰有余。”
“我不要。”
间桐雁夜的愤怒瞬间被‘远坂时臣’这个名字浇灭了似的,声音里瞬间染上了丧气。
“这么说来,时臣已经死了吧?……我杀了樱的父亲,却还要用她父亲的东西续命,这种事情难道不显得我非常无耻吗?”
“也不算是你吧,是言峰绮礼的英灵。”
禅城真冷静的话语出现在此刻简直大煞风景。
间桐雁夜将远坂时臣视作仇敌,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竟然能死得这样轻易,以至于他的心里生出了许多茫然无措。
而眼前这个女孩还在说些什么‘魔力’、‘魔术’、‘英灵’之类的词语,这些陌生的、在这一年里又听过无数遍的词语,落在间桐雁夜耳朵里忽然变得一个字都听不懂。
它们顺着他的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好似都将他的灵魂给从这个身躯里抽离了。
“这个东西,对你是有益处的。圣杯战争既然叫做战争,差不多就是参与的七人七骑厮杀到底的残酷仪式。如果不抱着杀死别人,或者被别人杀死的觉悟参与,那么就与过家家没有什么区别了。”
“魔术师的世界就是如此,你们家的老头也是这样吧?无论有多烂,只要活下来就比别人都强。”
禅城真说完这段话以后,间桐雁夜的神色依旧是呆愣愣的,她把自己的笔记摊开,在上面写了一段‘该魔术的治疗对象可能会出现思维迟缓的状况’。
“我还是不要。”
话到一半,工房外面有人敲门,在房间主人应了一声‘请进’以后,伏黑甚尔的声音悠悠隔着木板穿了过来:“大小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间桐雁夜的神情瞧上去非常失魂落魄。
禅城真没有继续劝他,从操作台上取出一块晶莹透润的红宝石,扔到了他的怀里,丝毫都没有那东西价值连城的觉悟。
“那你好好考虑,我要去救小樱了……你起得来吗?我猜起不来,就在家里等我们好了。”
――
间桐樱永远忘不了那一个晚上。
家里突然起了大火,空气中充满了虫子被烤的卷曲的焦臭味,爷爷和叔叔都不见了踪影,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震动得房梁都从高处塌落。
突然有一个人从天而降,将她带出那片无尽的火海。
“我是禅城真,是你的姐姐。”
“……姐姐?……Rin?”
女孩无机质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感情,但是禅城真最终还是只能让她失望。
“不是名叫凛的姐姐,是名叫真的姐姐。”
她将小小的间桐樱抱在怀里:“现在我带你出去,你要好好的抓紧我,只要你不撒手,我就绝对不会放开你。”
第29章
间桐宅的事故被解释为天然气管道爆炸。
因为圣杯战争的举行, 冬木市这几天已经经历了好几起管道老化引起的爆炸。
从这个角度来讲,这个地方还真算得上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城市。
禅城真推开门,客厅里并没有开灯,电视映画的光线不足以将整个房间照亮, 易拉罐的饮料摆满了整个茶几。
伏黑甚尔大摇大摆地坐在正对面的沙发上, 摊开的手臂倚在间桐雁夜身后的靠背上, 悠然的姿态和身旁那个局促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要喝点吗?大小姐。”
“没有饮酒的习惯。”
“不是酒, ”伏黑甚尔说, “碳酸饮料, 不过买回来以后, 我觉得应该给旁边这个老兄来一点酒了……你要是再不出来,我看他都要紧张得晕倒了。”
间桐雁夜默默地瞪了伏黑甚尔一眼, 尽管他那张毁容的脸走在大街上会引起恐慌,却对术式杀手本人没有什么威慑力。
禅城真接住了伏黑甚尔抛过来的汽水, 橘子味的,经历了几个小时的工作, 她现在急需汲取糖分。
间桐脏砚打过继间桐樱起, 就开始用各种虫类使魔改造她的身体,去除小樱身体里的刻印虫并不难, 但是在消灭身体里的所有虫子的同事, 还要影响降低到最小, 这使得禅城真花费了一番功夫。
尤其是她还从女孩的心脏里取出了间桐脏砚的本体, 丑陋的蠕虫在脱离血肉的温床以后仍在攒动触角,摇晃着身躯想向禅城真的手上蠕动,最终被caster用魔法碾成灰烬。
“小樱已经睡了, 你可以去看看她。”
间桐雁夜对远坂樱的挂念最终胜过了回应伏黑甚尔嘲讽的冲动, 他快步走到远坂樱的房间前, 又想到自己的脚步趔趄,担心它打扰女孩的睡眠。
他最终停在门口,深呼吸平复了心绪,再打开房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瞧见少女如同小鸟一般恬静的睡颜,间桐雁夜的手指禁不住微微抽动,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以及成为这女孩杀父仇人的莫大的悲伤如同沉甸甸的湖水般灌满了他的身躯。
“睡得很沉。”
禅城真从冰箱里拿了一根吸管,然后才慢悠悠地跟上间桐雁夜的脚步。
“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她轻声说道,“我记得她的魔术属性是虚,现在却被强行改造了水。”
“要做到这一点,手段得非常严酷。间桐脏砚只把她当成器皿而非继承人,所以我不确定这种变化会给身体造成多大的负担……”
她本想向间桐雁夜解释说,远坂樱原本作为正常的魔术师修习下去本该大有作为,但间桐脏砚的改造无异于将美玉打磨成给学徒练手的废料,顺着间桐的道路走下去顶多就是个新世代的水准。
可话到嘴边,禅城真惊觉自己评价他人的角度竟然与一个正儿八经的魔术师没有差异。
她自嘲地笑了笑,随即说道:“更糟糕的是,改造属性是个经年累日的工程,需要在她成年之前,不停地对她进行细微的调整,才能让她维持到一个稳定的状态。”
“……怎么说?要怎么样才能救她?”
“很聪明嘛,雁夜,一下就猜到我有解决的办法。”
“只是我深刻了解你的做派罢了,无论是欺骗我说你是caster的御主,还是误导我以为你跟lancer是同盟”,间桐雁夜沉声应对道,“像你这样不诚恳的人,如果没有办法是绝对不会专门提起来的。”
老实讲,在某些方面脑回路简单得如同草履虫的间桐雁夜并没有出错,有些时候单细胞生物的直觉确实精准得可怕――
不要误会,救助小樱本来就在她的计划范围之中。
这女孩非常灵巧可爱,有投资的价值,禅城真会把自己掌握到的知识都传授给她,以免她像自己那样走上许多歧路。
但能在这途中赚取一些利益,又何乐而不为呢?
谁叫间桐雁夜眼巴巴地凑上门来,殉道者的姿态瞧上去能为这女孩付出一切。
早在说出这些话之前,禅城真已经想好要怎么将这个人榨干榨尽,消耗完他最后一点价值了。
“比起坦陈以待,有些时候把事情做成比什么都好吧?”
禅城真说:“说起lancer组,就是我老师那边发生的事,不是我不想跟他结盟。而是使魔刚才探查到的一个消息,lancer死了。”
间桐雁夜摸不准禅城真突然说起此事的用意,因此只能拿沉默来应对。
为了不打扰樱的睡眠,房间里没有开灯,恰巧乌云遮住了月亮,室内只有黑压压空荡荡的寂静。
“是卫宫切嗣下的手,或许意识到决战要开始了吧,他实在是很有魄力。不过这也暴露除爱因兹贝伦以外,他还有一个躲在暗处的帮手。”
禅城真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现在,除了你、我,活着的御主就只有卫宫切嗣。也就是说,胜者会从我们三人中抉择……你打算怎么做呢?雁夜,我们两人的同盟已经岌岌可危了。”
那女孩用手轻轻支着头,轻描淡写说完这句话以后,侧着脸看他。
黑漆漆的房间里根本瞧不出眼前人的真实神情,间桐雁夜的肌肉下意识紧绷。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将禅城真当成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看待,但是这种突然暴露出的尖锐还是让他感到心头不经意地一刺。
就像是从柔软的米饭中尝到一块硌人的砂砾,她折腾人、欺骗人,但还是救了人,本该落井下石取走他的生命,但却在最绝望的时候仍旧给他塑造出了一点同伴的感觉。
但禅城真总能让他在不经意的时候,意识到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魔术师。
“小樱已经睡着了,你要把berserker叫出来吗?……嘘,冷静下来,我的意思可不是现在要和你打。”
体察到间桐雁夜的应激,这个人立马放下剑拔弩张的势头,出声安慰他:“现在说这种话,只不过是和你重新商讨一下策略罢了。”
“在小樱的房间里商讨策略?”
“我可没打算用小樱来威胁你……真要这样做,那就和你们家的老头没什么两样了。”
间桐雁夜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把这句话相信了几成。
不过禅城真确实没有这方面打算,包括之前特地恐吓间桐雁夜,也只不过是觉得这个可怜家伙风声鹤唳的样子实在有趣,干脆再折磨他一下,给这脆弱的精神重重一击。
“本意是和你讨论一下这孩子的未来,远坂时臣将她过继到间桐家,总不能是单纯为了让她遭遇不幸吧?我想你应该明白这点。”
“不就是他想要两个孩子都继承魔道的虚荣心?”
“非也,神秘会招惹神秘。像你这样天赋中庸的继承者也就罢了,魔术世界里一抓一大把,从家里跑出来,痛痛快快过普通人的生活根本就不会有人管。”
“但是像小樱这样的就不同,优秀的血脉会让她自然而然陷入各种麻烦和危险之中,甚至于一些心怀叵测的人会自动找上门来。想要化解这些危机,除却主动去理解魔道别无他法……”
在天资方面被踩上一脚的间桐雁夜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他这样做还是为小樱的幸福着想?”
――他反倒成为那个阻碍妨碍时臣苦心的那个人了?
这个男人情不自禁冷笑,又听见禅城真说:“除了想走捷径之外,这打算没什么错处。只是魔术世界的捷径上通常布满了毒蛇而非鲜花……”
“我说这话并非是为远坂时臣申辩,只是告诉你,为了有自保之力,小樱仍旧需要继续修习魔道。鉴于她身体的那些异常,她留在我的身边最好,因为我有经验。”
“改造人体的经验?”
间桐雁夜想到禅城真不经同意就对他的身体动了手脚,禁不住开始阴阳怪气。
“被改造的经验。”
她用平淡的语气说道:“听着,雁夜,小樱被远坂送到间桐这里,你觉得是时臣抛弃了她。但是如果我告诉你,假使他知道间桐家的真相,这种十恶不赦的事情对魔术师来讲也算得上常理呢?”
“我同样也是被抛弃的人,这个世界烂透了,充满了危险,而我知道怎么能照顾好她。”
间桐雁夜知道自己活不长久,即便将少女从虫窟中拯救出来,抚慰她的心理创伤、乃至于照顾她接下来时间的任务,仅凭他一人之力无法完成。
他更倾向于将樱交到一些未来有保障的人手里,葵原本很好,但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况且远坂时臣已经死了,如果只从禅城真的剖白上看的话,这姑娘确实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监护者。
可间桐雁夜也明白这一切帮助都不是免费的。
“如果我拿到了圣杯,小樱就可以不做魔术师。”
他同禅城真讨价还价:“她还可以和自己的姐姐和妈妈生活在一起,过得比你给出的道路更幸福。”
“能不能获得圣杯且不提,那你要许什么样的愿望呢?”
禅城真也不着急,她从谈合作的一开始就被间桐雁夜拒绝了无数次:“希望小樱成为一个普通人?一个幸福的普通人?……可是幸福这个词语又该怎么定义呢?”
“和自己的亲人生活在一起――那还要把时臣给复活了。然后夺走小樱作为魔术师的天赋,洗掉她的记忆,然后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就是你所设想的幸福了,掩耳盗铃的幸福。不挑出肉里的玻璃渣,就假装伤口愈合,日后隐隐作痛的时候却不知道缘由……”
“否则的话你要我怎么办?”间桐雁夜好像受刺激的猫一样做出了防御性的姿态,“小樱她还那么小,你难道忍心让她面对这一切!”
“这里又不是童话世界,总会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发生的。就算是你设想的那样,又有更多问题出来……姐姐和父亲之间拥有秘密,她是一个被排斥的普通人,青春期就是一点忽视也会被扩大成烦恼的年纪。”
“而远坂是魔道家族,樱不可能完全作为普通人生活,你兄长的处境你也知道吧?魔术师的风光一点都没享受到,风险却半点没少,今天晚上可能正后怕地抱着自己的儿子在酒店里瑟瑟发抖吧――这还是我们有意留他一命的情况。”
“这情况不会发生,我的愿望就是樱能幸福、健康地长大。”
“了不起,这种笼统的愿望也敢许,你干脆许愿[能看着樱幸福、健康地长大]好了。把你自己也算进去。”
禅城真叹气:“有没有人告诉你圣杯这东西有点可疑……?”
她承认自己有些危言耸听。
樱作为一个普通人其实也能生活得很好,远坂不像间桐,他们对亲人是多少有些感情。
但是真要往这个方向假设,就不好再让间桐雁夜为自己卖命了。
“我要回去补会觉,脑袋有些疼。如果你真的要和我竞争圣杯,可以在睡觉的时间偷偷带着小樱走掉。回远坂宅也没关系,但是不建议你在这里动手――虽然带你来据点了,但这里是我的工房,打起来对你不利,明白吗?”
禅城真拍了拍间桐雁夜的肩膀,又觉得自己的力度不到位,改成用力摇晃。
她放心大胆地让这个人走,但是她知道他即便坐在这里思考一夜都不会离去。
远坂时臣已经死了……如果葵知道雁夜是参与圣杯战争的御主,又怎么可能猜不出中间发生了什么?禅城葵那么爱着她的丈夫,远坂凛那么爱着她的父亲。
间桐雁夜为了葵小姐和她的女儿们不惜奉献生命,然而走到如今,他唯一能在手中牢牢抓住的就只有小樱。
所以他会更加妥帖、更加谨慎地为这女孩做打算――想想小樱吧,间桐雁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