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远坂家的记载,说爱因兹贝伦的愿望是用第三法救济全人类,玛奇里(间桐)家的愿望是根绝一切的恶。我瞪着字里行间看了半晌,发现你们的行为和目的根本沾不上一点边。”
“如果没有魔术师,这个世界恐怕会美好一点吧。没有自以为崇高就审判他人命运的家伙,没有自以为牺牲奉献却掀起了很多腥风血雨的家伙。人类是烂透了的种族,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这种强制性的拯救?”
“但切嗣却不同,”爱丽丝菲尔回答说,“切嗣他是一个把理想贯彻到行动的人。无论前路有多么困难,他都始终站在正义的那一边,所以我坚信他能达成愿望……拯救人类,杜绝所有战乱和鲜血。”
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有一张精美绝伦的脸,明明是育有一女的女子,却说出了如此天真的理想,好笑得近乎有些可怕。
如同稚子一般的话语,令禅城真原本酝酿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消失得空空如也:“完全说不通。”
“你们这些魔术师都是这样吗?还是说只是因为你是个傻瓜人造人?人的本性、生物的本性,就注定了充满矛盾。这种理想无异于将所有人拿去阉割……也罢,我也没有义务朝着你宣扬我的理念。”
在她叹气的关头,战争的进度推进得很快,转眼间百目鬼汇报说间桐雁夜死了――
禅城真留在驻地的使魔正好是阿堇,虽然间桐雁夜已经展现出了积极配合的模样,可这又不代表她能完完全全地相信这个人不会在关键时刻反水。
她重新用魔术遮蔽了爱丽丝菲尔的感官。
虽然小圣杯的机能设计地非常之好,对魔术的抗性绝佳,但禅城真既既非没有传承的新世代,又非没有天赋的三流魔术师,达成这种小小的效果自然不成问题。
堇详细朝她描述道:“间桐先生突然从台阶上滚了下来,顿时就没气了,想来应该是魔力消耗过多引起了刻印虫的暴动……”
“看来他最终做出了决定,还是没有用那块储备魔力的宝石。”
禅城真能推测出来间桐雁夜的真实心态:既然小樱已经有了不错的归宿,自己同时也命不久矣,干脆趁此机会在圣杯战争中干脆利落退场才是。
就算用手段将生命侥幸拖到战争后,那也不过是没有意义的苟活。
“但他撒手人寰倒痛快,却给我添了另类的麻烦……尸体处理好了吗?不要让小樱被吓到。你顺便去看看伏黑甚尔那里出了什么岔子,噢――”
禅城真把手机轻轻移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从爱丽丝菲尔身上浮现出的丝丝缕缕的金光。
她说:“不用去了,甚尔君的效率非常值得信任。”
禅城真的心情轻快。
把天与暴君招聘过来参与圣杯战争的决定果真没有出错,这个男人一挑二让两个特级咒术师吃瘪都不成问题。
她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在结束的时候给伏黑甚尔再加点奖金。
虽然在同盟期间不止一次被间桐雁夜评价恶劣,但小真实际上拥有着非常体贴、友善、真诚的品格。
在看见圣杯出来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是联系assassin和caster赶紧过来。
冬木市的圣杯魔力充足,如果不是实现到达根源这种bug级愿望的话,那么久足以同时实现御主和英灵的多个诉求……
因为这玩意瞧上去还是有些可疑――无论是御三家制作圣杯的初衷,还是连续举行好几届都失败的案例。
禅城真不打算用其实现什么豪华的愿望,姑且就像是小孩子装作给圣诞老人写信,实则是向自己的父母提出期愿那样,最好是许下点现实生活中努努力就能达成的要求。
……譬如说,要有很多很多的钱啦,让她在时钟塔通过政/治手段获得冠位提名啦,或者让禅城这个家族(除了她和小樱以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错。
甚至倘若还有剩余的魔力,倒不是不可以让伏黑甚尔来凑个热闹。
总而言之,最艰难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就是拆分蛋糕的时刻。
禅城真在这方面非常非常大方。
她坚信倘若不能给周围人带来利益,那么整个团队离分崩离析就没有多远了。
顺带一提,卫宫切嗣新准备的驻地实在是太差劲。
爱因兹贝伦可是从西历元年起就开始延续的魔术名门。
从爱丽丝菲尔能被照顾得如此不知世事就能看出来,他们家族虽然尽数都是人造人,但可都是半点都没有缺乏金钱的概念。
然而卫宫切嗣作为迎娶重要人物的豪门赘婿,果然还是改变不了自己的穷人本性,购入的宅邸竟然这样寒酸简陋,甚至楼顶还在因为久年失修而渗水。
……咦。
禅城真摊开手掌,掉落的水滴淌到她的手心。
她抬起头去望天花板,原本被圣杯照得金碧辉煌的屋顶正在一点、一点渗出黑色的淤泥。
以禅城真的魔术素养,自然不会将其视作偶然的等闲事件。
翻过来看手背,肌肤光滑如初,原本该浮现在此处的令咒不见踪影,她试图呼唤英灵,信息却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回应。
屋顶黑泥渗透的范围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房顶给压垮。
禅城真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卫宫切嗣的驻地,她如今身处的是圣杯的内部。
作为圣杯战争中仅存的御主,也是距离小圣杯位置最接近的御主,禅城真在圣杯开启以后不知不觉被它拖进了其中。
这就是自己费尽心机苦心孤诣所谋划之物……冬木市的圣杯,远比想象中的还要诡异。
第32章
山里的空气清晰湿润, 冷冽的雾气萦绕在禅城真的鼻尖,让她禁不住拢了拢自己的风衣。
禅城真对当前的环境产生了厌恶。
才被接回禅城家的那段时间,她在梦里重温过无数遍这里的一草一木,深山的旧宅里就只有叔祖父和她两个人居住, 对于还是孩童的禅城真而言, 时刻随着风‘咿呀’作响的门户就足以让她觉得恐怖。
如同朽木般枯槁的老头放养她, 出现的时刻总是要求禅城真吃点什么药, 或者是用冷冰冰的器械穿刺她的皮肤, 或者将莫名的液体注射进脊椎。
他的脚步声很有规律, 左脚落地的声音总要比右脚厚重半分, 无论禅城真躲到哪里都能找到她的踪迹。
她有时候实在受不了那种剧烈的疼痛,试图逃离这座老宅, 躲到阁楼的衣柜里,躲到野外的山洞中, 躲到成年人挤不进去的缝隙间。
然后忽轻忽重的脚步声渐近,因为老去而像鸡爪般充满沟壑的手探了进来, 抓住禅城真的头发把她拖了出去。
“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阶段, 你只是被生长痛吓到了而已。”
随着时间过去,这些记忆已经逐渐黯然褪色, 禅城真原以为它们会随着自己的强大像是落叶在泥土中降解。
然而再重温故地, 她照样觉得有些不舒服――
得找个机会回去将那老头的魔术工房给炸了。
这次圣杯战争让禅城真赚得盆满钵满, 像往日战战兢兢苟且偷生的情景再也不会在她身上重演。
虽然抛弃了许多东西, 但那非常值得。
她可以不再被啜泣的母亲抱在怀里,听着父亲的咆哮和指责;可以不再躲在门板背后,和食尸鬼一样可怖的老人躲猫猫;更不用在时钟塔这个充满怀疑和阴谋的环境里, 谨小慎微地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因为她早就在被那一滩淤泥化作养料之前, 先一步腐烂了, 现在应该那群人害怕她才对。
她想,她有这个能力。
所以、应该去施行报复,报复是强者的美德。
不要抱怨,不要躲避,不要做那个被拉进泥潭里作为祭品的被迫者。
倘若这个世界的定义就只有受害人和施害者,那么她就站在上面,烂在这一滩烂泥里。
“许愿吧。”
深山中弥漫着洁白的雾气,禅城真抬起头却望见了漆黑的天穹。
美丽的银发女人提起礼服的裙摆,赤着足翩跹轻盈地朝她走来,用温柔的声音朝禅城真款款说道:
“我们的立场是天然重合的,所以、许愿吧。只要你许愿,被填满的圣杯就可以拥有来到这个世间的形态。”
“你可以赋予它任意的姿态来到这个世界……这是你理所应当行使的权力,作为圣杯战争的最终赢家,只有你才拥有资格使它化为现实。”
“所以,祝贺你,赶快许下自己的心愿吧。”
“你是谁?”
禅城真感觉到那不断从天空中降下淤泥的不详,保守起见,她选择先与眼前的女子对话。
“你看上去像爱丽丝菲尔,却不是。你比先前那位夫人看起来开朗多了,我谋杀了她的丈夫……她深感于此而不愿意和我交流。”
“我是冬之圣女羽斯缇萨・里姿莱希・冯・爱因兹贝伦,”她说,“在两百年前成为开启圣杯的钥匙和祭品,你所认识的那位人造人应当是以我为原型制作。”
禅城真闻言笑了笑,她听过这位圣女的名字,但不代表她会相信她。
“所以我是在胜利结算的时候遇见了发放奖励的引导精灵了?――抱歉,我是出生在两百年以后的年轻一代,说话有些口无遮拦。”
“没关系,请按照你喜欢的方式说话吧。圣杯会为召唤的英灵灌输当代的常识,我的意识残留在圣杯之中,对现代的基础性知识仍旧可以理解。 ”
“哦,真不错。那恕我失礼,直接问了:如果我许愿,这里面会放出什么来?”
“你不是很清楚吗?就和你许下的愿望一样。”
“我没有什么愿望,”禅城真说,“虽然之前也想过,要钱啊、要冠位评定啊、要把自己家的臭虫给像喷杀虫剂一样杀光光。”
“但仔细一想,这些事情我本来自己就能做到嘛!寄希望于奇迹反而会消减获得成果的乐趣,所以干脆还是不许愿为好。”
她故意将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带去,并且感到自己今天不会那么容易脱身。
正如羽斯缇萨小姐所说,圣杯战争的胜者才有资格许愿。
虽然英灵还没有死完,但谁叫这场战争中的御主除了禅城真的好同学韦伯以外全部都死光光。
先前果断的举动完全坑到了自己,弄得她现在连一个甩锅对象都没有。
【那个东西】既然想要拥有生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那么铁定要仅仅扒拉着唯一的御主自己而不肯撒手。
禅城真说话的时候,‘羽斯缇萨小姐’默默含着微笑一直盯着她看,已经搞得她冷汗直流。
“你是真的没有心愿,还是不愿意直面自己真正的心愿?”
“这话说得未免太深奥了,我没有崇高的心愿,只是一个乱入战争的普通人……因为耍了一些阴谋诡计,所以才侥幸活到了最后。”
她自认为在这一点上没有说谎。
禅城真参与圣杯战争看似图谋很多,但说穿了不过只有一件土到掉渣的诉求。
那就是活得更强大的力量,方便自己活下去,生活在丛林法则的时钟塔里,她的生存状况常年受到挤压。
对于安全都是奢望的可怜家伙……又能有什么崇高的心愿呢?
就像是朝不保夕的乞丐向同伴许诺,说日后要在曼哈顿买下一幢摩天大楼,这梦想让旁边用纸板盖小房子的瘾君子听了都会暗自发笑的地步。
“真没办法,你是一个不诚实的人呢。”
冬之圣女伸出手,轻轻搭在禅城真的肩上:“这样的话,得好好让你看看自己的内心了。”
她瞬间坠入漩涡里。
――
禅城真再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一个女人抱在怀中。
暖洋洋的怀抱、只要嗅上一下便能做个好梦的馨香,只要被那擅长弹琴的漂亮双手摸摸脑袋,无论如何心情都能变得比艳阳当空还要晴朗。
禅城真喜欢她,她从她处来到这个世界,她是她的一部分,她曾经是她眼里最美丽最鲜活最可爱的个体。
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无比盼望月亮升起来,因为可以获得母亲一个柔软的吻。当房间里静得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无比盼望月亮落下去,因为母亲早安的吻泛着一股甜美的蜜意。
然后有坏人将她们分开了,冷漠的父亲、还有家族里寻常见不到的那些陌生人。
轰隆隆地说着那些一点都不动听的话,让母亲哀愁地垂下眼睛下起了雨。
“尽快再生一个吧,这个孩子是留不住的。”
“如果后面的孩子天赋比姐姐更好呢?虽然真本身就比较稀有,但是不多买几张彩票怎么知道自己不会中奖?”
“不过哪怕只是生出一个没有天赋的孩子,也足以打发没有这一个的时间了。”
“多生几个,趁你和丈夫现在还年轻。”
禅城真的苦难从此开始了。
曾叔祖父不会体罚她,就像实验室里的人不会体罚一个小白鼠,然而对身体的改造就足够她喝上一壶了。
被带到旧宅不久后,禅城真肋骨下方第三指的地方开始痛,皮肤被缝合好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疼。
投药的第三个月吞咽功能突然失灵,只能吃一些流食,她那时候经常吐,酸水从胃部涌上来,喉咙火辣辣的。
一觉起来,突然对自己的右手失去了控制,虽然没法行动,但知觉还在,好似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了强碱水里,又仿佛骨头正在被鬣犬咀嚼。小真流了许多许多的泪,不明白怎么突然到了这种地步。
只要回想起曾经遭受过的苦难,禅城真的心里就冷不丁窜起一阵冰冷的火焰――
这些魔术师、这些给孩童带来苦难的魔术师、这些妨碍人类生存的异物和肿瘤,难道不应该统统去死吗?
“那些让母亲和孩子分开的人该死。”
她在女人的怀里喃喃自语道,禅城真还记得那些亲戚对她们所做的一切。
御门院椿选择嫁给禅城道弘。
这是为了摆脱身后家族的阴影而达成的婚姻。
她原本以为只是嫁给了寻常的普通人,自己的子嗣再也不必蒙上那样的宿命。
但是很不幸,禅城家身为魔术师的血亲,虽然早在数辈之前衰败,但血脉中仍然流动着魔术因子,但是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两家的血混合在一起,随机组合之间却产生了令人惊叹的变化。
两人婚后生下了的孩子拥有惊人的天赋。
禅城真成为了无聊透顶之人追寻梦想的工具,而母亲成为了禅城家族眼里好用的胎盘。
她在即将离家的那段时间,这群人甚至不让禅城真与自己的母亲单独见面、单独说话。
这群人哪怕有半点血脉亲情,也该猜出来老到开始用手段续命的魔术师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这群人也该死。
但是母亲是真的被迫抛弃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