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誓他不会再爱,也不会再笑,他要紧闭心门,用冷漠的态度面对一切!
他扯了扯嘴角,唇边满是讥诮与悲凉。
讥诮是对他自个儿,悲凉是对这无情的世界。
莫莉当然知道佩里在看她,也知道只消自己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微笑,就能给佩里带来极大的安慰,使他从低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可她偏不!她是存心的,故意要让佩里难受!
难过吧,不好受吧,那就对了!我要叫你永远永远在这追悔莫及的苦海中挣扎,并且永远永远不会怜悯你,绝不给你任何解脱的机会!她很冷酷很冷酷地想。
尤拉碰了碰莫莉的胳膊。
“干嘛?”莫莉问道。
“佩里那小子好像在看你。”尤拉小声说道。
“什么?”
“我说佩里在看你呐,我确定他是在看你,而且看了很多遍。”尤拉笃定地说道。
“不,我的意思是,谁是佩里?”
尤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莫莉昂着下巴,冷冰冰地说:“我不认得一个叫佩里的人。”
佩里在极端的悲苦愁闷中度过了一整个宴会,罗德和他说话,他置之不理,山姆和他说话,他充耳不闻,布尼尔故意开他的玩笑,他也视若无睹,因为他早就封心锁爱,不在乎世上的一切了。
“他到底怎么了?”山姆心肠厚道,对佩里的精神状态非常担心,他觉得佩里的精神可能出了问题。
罗德看出点端倪,不屑冷笑:“当狗腿子被嫌弃了呗,他眼巴巴瞅着人家,想要冲人家摇尾巴,可人家就是不稀得搭理他,呕,丢人现眼的贱种!”
他嫌弃地离佩里远了点儿,认为靠得太近会有损他罗德·法莫尔的男子气概,像他这样响当当的男子汉,怎么能跟一条哈巴狗儿称兄道弟呢,太跌份了!他绝对不要承认佩里·夏普“曾”是他的兄弟!
(是的,现在已经不是了。)
终于捱到宴会结束,佩里再也忍耐不下去了,费伊还在同玛希说着话儿道别,他就自己一个人灰溜溜地溜了出去。
莫莉脸上表现得挺冷酷,其实心里也不比佩里好受多少,强撑着送走所有客人,她脸上的笑容同样维持不住啦。
她独自回到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委屈的眼泪一连串掉下来。
别看莫莉一直在同这个说啊,同那个笑啊,但她不是真正的快乐,她的笑只是她穿的保护色!
只有当她回到房间,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才能卸下伪装的面具,让冰冷的眼泪在脸上肆意纵横!
莫莉扑倒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伤伤心心,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她也不记得她哭了多久,反正很久很久就是了。
等到终于哭累了,哭够了,她忽然听到窗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第75章 本来,佩里已经决定要封心锁爱了,既然世界冷漠地对待他,那么他也……
本来, 佩里已经决定要封心锁爱了,既然世界冷漠地对待他,那么他也要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冷漠人儿。
他独自一人离开威尔逊家的房子,双手揣在裤兜里, 迎着冷冷的晚风走在乡间的小道上, 他脸上的那种表情——呃, 你可以理解成被狠狠伤害过,从此戴上厚厚的壳子,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对万事万物漠不关心的表情。
虽说他平常看起来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实际上他的内心住着一位比云朵还要绵软,比玻璃还要脆弱,比小羊羔还要纯洁无辜的小男孩,莫莉的那些表现无情地伤害到了这个男孩,就像一把把尖刀。把他插得遍体鳞伤, 鲜血淋漓!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在流血, 没有人!
谁也不可怜他,心疼他,只有他自个儿心疼自个儿!
种种联想使佩里心中充满酸楚,他觉得自己好可怜好可怜, 全世界都没有比他更可怜的孩子了。
他吸了吸鼻子,发出一声响亮的抽噎——只有一声, 因为他很快就抬起头,用那双朦胧的泪眼仰望天空,倔强的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掉下来。
最终佩里成功憋住了眼泪, 他将所有的伤痛深埋心底,从此心门紧闭, 冰封不开,谁也甭想触及他内心深处那个脆弱哭泣的男孩。
——以上,就是这个男孩那颗小脑瓜里所充斥的种种可笑念头,任何一个大人得知他的这些傻乎乎的想法,恐怕都会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但佩里痛得很认真,他其实特别乐意沉浸在这种痛楚的想象中,把自己想象得越委屈,越可怜,越凄惨,他就越能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快活。
可是,再是沉浸,这类想象也有结束的时候,当脑海中的想象如同嚼过的甘蔗渣一样淡而无味,再也品味不出更多的悲苦,一种新的情绪渐渐涌上心头……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几乎完全停住不动了,他的脑子告诉他要往另一个方向去,可他的自尊心又绝不允许。
他恼火地、大声地辱骂自己:“你不记得她是怎么对待你的吗?你那么求她,哄她,只差没有跪下来求饶,可她充耳不闻,心肠硬得可怕!莫莉·威尔逊就是个小气鬼,她没有心!”
他质问自己:“怎么,你还要回去讨好她吗?佩里·夏普,难道你是一条狗?不,哪怕是条狗,也不会像你一样没有尊严!她同这个说话,同那个说话,对每一个人都笑脸相迎,唯独对你不理不睬!”
他提醒自己:“贱东西!还不明白吗?莫莉那个小心眼儿,压根就没把你当人看!是,你的确做错了事,可你已经道歉了!道歉了!她还要怎么样?!”
但心底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不是所有过错都可以通过道歉解决呀,佩里,你得承认你这回犯的事儿有点大,莫莉用她所有的零花钱托你替威尔逊太太带个生日礼物,可你把一切都搞砸了,她会生气也是在所难免的嘛……
心里的两个小人激烈交战,佩里的脸色随之变来变去。
最终,其中一个小人大获全胜,于是这个男孩就被一种迫切的、几乎本能的情感全然支配了。
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又蹲在了莫莉卧室窗外的蔷薇丛下。
一阵小女孩的嚎啕大哭清清楚楚地钻进他的耳朵,这个刚刚还心门紧闭,没有感情的冷漠人儿一秒钟都没抗过,瞬间把所有纠结、骨气抛到了九霄云外,象征着投降的白旗占据高地,在他心中迎风招展。
佩里抓耳挠腮,心虚气短,在那汹涌澎湃的愧疚感下一败涂地,他不敢——至少现在不敢面对莫莉。
一想到要面对一个嚎啕大哭的莫莉,一股怯意油然而生,他在窗外徘徊着,犹豫着,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但两只脚好像有自己的想法,硬生生扎根不动,让他想走也走不掉。
老实说,莫莉的哭声并不好听,不是普通小女孩那种娇声娇气的“呜呜”,叫人听了心生怜爱,她是那种嗷嗷哇哇的痛哭、大哭,只有真正的伤心人才是这种哭法儿,假使你听过狼和狐狸那毛骨悚然的叫声,或许会觉得她的哭声似曾相识。
不过,这凄厉的痛哭声竟对佩里意外的有效,每一声哭泣都像一条鞭子狠狠抽在他脸上,他感觉自己成了个抬不起头的罪人,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漫长,那么难熬。
终于,哭声降低了,消失了,可这并不能给佩里带来多少安慰,反而让他感到心慌。
他怯生生扒着窗台,一个劲儿往里瞅——窗帘隔断了一切,什么也看不见。
踟蹰了好一会儿,佩里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敲了敲玻璃窗。
无人理会。
他大着胆子,又敲了一下。
还是无人理会。
佩里较上了劲,锲而不舍地继续敲,大有敲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在他真正敲破窗户之前,窗帘拉开了,但并没有开窗。
莫莉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佩里讪讪收回了手。
气氛陷入了长达好几秒的尴尬,佩里万万没想到莫莉居然会不开窗,这可怎么办呢,他本来还想说些甜言蜜语讨好她呐。
忽然,他灵机一动,开始对着莫莉扒眼皮,吐舌头,扮鬼脸,做出种种滑稽可笑的怪相,试图将莫莉逗笑。
摸着良心说,这孩子表演得怪卖力的,可这种把戏对莫莉来说毫无作用,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佩里,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嘲弄,好像在说:随便你怎么装乖卖丑,反正我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莫莉的态度像是瓢冷水一样浇在佩里头上,再多的热情也被浇灭了,他简直想转身就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而是强颜欢笑,继续逗趣:比方说用手指比出各种有趣的造型,有时候是大公鸡,有时候是一匹小马,有时候又是一只鸟,一头牛,或者干脆一口气翻上好几个跟斗,比马戏团的小丑还要卖力。
莫莉心里觉得很有趣,小脸却绷得紧紧的,作出轻蔑而不屑一顾的样子。
渐渐的,佩里演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没穿衣服的小丑,在看台上傻乎乎地蹦来蹦去,供唯一的观众取乐,可挑剔的观众并不买账,把他视作一个完完全全的蠢货。
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打击,他决定再尝试最后一次,如果还不成,他马上就走,假设他死皮赖脸赖着不走,那他就是个比狗都不如的贱种,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佩里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透明的玻璃珠,强忍着内心的不快,好声好气同站在窗前的女孩打商量:“莫莉,你要同我一起玩玻璃珠吗?这可是一颗比水晶还要透亮的玻璃珠!当然,如果你想要,我就把它给你,你想要吗?”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莫莉的脸色,试图从表情中看出对方的态度是否有所松动。
莫莉将脸凑到了窗前。
佩里精神一振,心中涌现出一阵狂喜,他以为莫莉终于被他打动了,即便没有原谅他,但只要愿意同他说句话,那也开了个好头哇。
下一秒,兴奋与希冀凝固在他脸上。
莫莉只说了一个字:“呸!”
满腔欢喜散得一干二净,佩里的心比冬夜的雪还要冷,他收起玻璃珠,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并且越走越快,小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从宴会结束,费伊就没见到过佩里的影子,她以为这孩子自个儿回了家,可等她回到家,却发现佩里并没有回来。
“佩里?佩里?”费伊叫着男孩的名字,里里外外找了个遍,确定他并不在家,于是气喘吁吁地骂道:“这个死孩子,到底跑哪儿去啦?”
她心中满是担忧,提着一盏灯打算出去找找,却正好撞见一个小影子飞一般冲进家门。
“佩里,你刚才干嘛去了?叫我一顿好找。”费伊忍不住抱怨道。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佩里有点不大对头:这孩子对她的问话不理不睬,闷不吭声埋头往家里走。
“佩里,孩子,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佩里三步并作两步,一股气上了楼,回到了他自己的卧室。
这不同寻常的异状让费伊更是担忧,她拿着灯,紧跟着上了楼。
卧室的门是开着的,从门口的方向望过去,可以看见一个小男孩背对着她,面朝墙壁,侧躺在床上。
费伊走进卧室,将手提灯轻轻吹灭,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她坐在床边,柔声细语地问道:“说吧,孩子,遇到什么事了,你这个样子可真叫人担心。”
佩里半天没说话。
费伊还要再问,却听见床上的男孩声音虚弱地央求:“别打扰我,姑妈,请让我独自呆在房间,静静舔舐心中的伤口吧。”
一缕月光洒进房间,覆盖在侧躺着的男孩身上,勾勒出一个小小的轮廓,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只看得见孤寂、寥落、消沉的气息缭绕在他周围。
看样子他真的很殇。
第76章 与此同时,威尔逊家。“莫莉,我是否能进入你的房间?”柔
与此同时, 威尔逊家。
“莫莉,我是否能进入你的房间?”柔和的声音在房间外响起。
“啊,当然,请进。”莫莉语气勉强地说。
个子高大, 身材匀称的威尔逊太太举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黄铜烛台, 出现在莫莉房间门口, 昏黄的烛光为整个房间镀上一层暖融融的色泽,她顺手掩上门,将烛台放在靠窗的书桌上。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莫莉问道。
玛希注视着坐在床上的小女孩,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慈爱的, 关切的,一般只有父母面对他们最爱的孩子时才会自然流露出的感情。
“莫莉,我注意到你今天似乎不太开心,或许可以告诉我原因?”
莫莉本能地不想承认:“没有呀,我挺——开心的, 没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儿。”
可即便是个傻瓜也能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玛希一语不发, 静静地注视着她。
渐渐的,莫莉的目光开始闪躲,她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的脚尖瞅个不停, 好像能从中看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来一样。
“好吧,”玛希叹了口气, “那就请你告诉我,你在床下藏了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不必说, 玛希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这是明摆着的事。
莫莉再没有可以狡辩的余地,她本不想将这桩伤心事儿告诉玛希, 可谁叫她已经知道了呢。
“是——是打算送给你的生日蛋糕。”小女孩绞着手指头,结结巴巴地说,好像非常难为情的样子。
“既然你打算把它送给我,为什么要藏起来呢?”玛希问道。
“因为那个蛋糕坏掉啦。”莫莉表现得难过极了。
在玛希平静而包容的目光中,她逐渐敞开心扉,讲述起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想在你生日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所以就把攒下的零花钱——我攒了很久,包括之前得到的那笔稿费,平时干活儿的报酬,还有零花钱之类的,全都给了佩里,拜托他到镇上的蛋糕店买一个三层高的奶油蛋糕,可是……”
可是佩里将这一切都毁了!
他带来一个坏掉的蛋糕!
让她期待已久的惊喜全都落空!
莫莉一想起来就生气,她生平第一次这么讨厌一个人。
莫莉气呼呼地说:“我算是知道啦,男孩子只会说大话,什么正经事儿也办不成。”
她发誓:“我不会原谅佩里那小子的,永远,永远!”
听完莫莉的讲述,玛希思考片刻,说:“莫莉,能让我看看那个花掉你所有零花钱的蛋糕吗?”
“你真的想看吗?”莫莉强调道,“可它已经坏掉啦。”
“没关系,”玛希说,“我并不在乎那是一个好的蛋糕,还是一个坏的蛋糕。”
莫莉犹豫了一小会儿,从床下拖出被藏起来的礼物,忐忑不安地放在玛希面前。
玛希仔细端详着那个蛋糕:莫莉说的没错,的确不成样子——大概经历了好一番颠簸,表面的奶油糊满了整个盒子,从残留的一小部分,依稀可以看出蛋糕表面原本用奶油点缀了一些玫瑰花的造型,糖做的天鹅折断了脖子,脑袋陷入了蛋糕胚,只剩后半截露在外面,看起来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