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费伊不冷不热。
“当然!”佩里斩钉截铁,“吃过这种苦头谁还会想要再体验一遍呢,除非他是个大傻瓜!显然那个傻瓜不会是我——别这么看我,喂,姑妈,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呀?难道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不聪明吗?要不是因为心里闷得慌,想要借酒消消愁,我是不会喝他们递给我的酒的——哪怕跪着求我,我也不喝。”
费伊似信非信:“借酒消愁?呵,你这么屁大点的孩子,还没我的擀面杖高,能有什么烦恼需要借酒消愁?”
“唉,”佩里重重叹了口气,不满地嘟囔道:“还不是那个小气鬼莫莉,我这辈子所有的烦恼都是她带来的,这女娃子就是个讨厌鬼,害人精。”
接着他就讲述了昨天发生的事儿:他是怎么样千辛万苦攒够了钱,满心雀跃买了蛋糕打算赔礼道歉,没想到某个人居然完全不领情,还带着小团伙挖苦他,嘲笑他,羞辱他,讥讽他,把他一颗赤诚滚烫的心冻得冰凉冰凉的……
要不是心里实在难受,他是绝对不会碰酒的,所以他在小树林里喝的烂醉这件事儿全怪莫莉——好吧,哪怕不能全怪她,至少也有百分之八十的责任在她。
佩里的本意是想推卸责任,好叫姑妈不要再怪罪自己,可费伊的关注点完全在另一件事上:“唔,这么说,就因为你去道歉的时候莫莉说了你几句,你那颗心就‘冰凉冰凉的’啦?就需要借酒消愁啦?”她调侃道,“哎哟,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一个这么有自尊心的孩子,我以为你脸皮厚得很呐。”
佩里:“……”
佩里故作洒脱:“一开始我是有些难受来着,这是人之常情,换作是谁被挖苦了也不会好受呀。不过现在我已经看开了,她莫莉·威尔逊算个什么东西(轻蔑的冷哼),一个尖酸刻薄的小女娃!说真的,天底下的女娃都一个样,见怪不怪。她也跟其他女娃没啥区别——即便有,也是比其他女娃更小气!更刻薄!”他自我劝解,“算啦,为那种人难受不值得,我已经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佩里作出无所谓的样子,好像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一样,可费伊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伪装——瞅瞅他那言不由衷的小眼神儿吧,哪怕是傻子都能看出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现在这么说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费伊好心地没有戳穿,任由他在那儿嘴硬,转头就去威尔逊家把这个笑话分享给了玛希,不过想到那小傻瓜故作洒脱,还自以为装得很好的可笑模样,她还是替他说了几句好话,向玛希打听莫莉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愿意同佩里和好。
不知想到了什么,玛希的表情有点儿微妙,她意味深长地说:“嗯,我猜她现在已经愿意了。”
第85章 下午,佩里闲着没事儿干——他现在已经不去锯木厂和奶牛场干活儿了……
下午, 佩里闲着没事儿干——他现在已经不去锯木厂和奶牛场干活儿了,打算去找小伙伴们一块儿打发时间,万万没想到那帮狐朋狗友个个屁股肿得老高,几乎都得留在家里养伤, 看到他好端端的没挨揍, 还嫉妒地说了几句酸话。
找不到一起玩耍的玩伴, 佩里自己一个人玩着也怪没劲的,他百无聊赖地在乡间的小路上胡乱转悠,琢磨着怎么打发这段漫长而无聊的时间。
忽然,他不经意瞄到前面有个小小的人影, 心中不由一喜:莫非上帝他老人家怜悯他日子过得无聊,特意给他送来了一位新的玩伴?
可定睛一看,顿时大失所望,那人影居然是死丫头莫莉!
不知道为啥,那两个总是时刻跟莫莉黏在一起的小姐妹此时不在她身边, 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看起来可傻了。
站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有点累了,于是莫莉背靠着一颗金色的山毛榉歇脚,鞋跟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面, 一条又粗又黑的大麻花辫儿在她肩头活泼地跳动着。
佩里起了警惕心,他审视地盯着前面那个人影, 几乎下意识想要拔腿就走。
可下一秒,他又改了主意:凭啥自己要走啊,岂不是显得他怕了那丫头?呿, 他才——不怕!他偏要光明正大从她面前走过去,看她能把他怎么着!
想到这儿, 佩里目视前方,昂首阔步,大模大样地往前走。
听到脚步声,莫莉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从远处走过来的佩里——傻乎乎的,活像只横行无忌的螃蟹。
其实莫莉是专门出现在这儿的,经过昨天发生的事儿,她觉得没必要继续跟佩里斗气,而且她还听说佩里因为被她挖苦的事儿都气哭了,这令她感到有点儿愧疚。
不过,如果主动跟佩里说自己想同他和好,那多不好意思啊,反正她说不出口。
莫莉打算等佩里主动跟她说话,这回她绝不冷嘲热讽,也绝不像以往那样爱答不理,只要他说了第一句话,就立马给予回应。
当然,回应得不能太急切,不然好像眼巴巴地盼着他来跟她说话似的,她在心里盘算着:佩里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可以先给他一个眼神——平静的,既不冷漠也不欢喜的眼神儿,等到说第二句话的时候,才可以适当答上一两句简短的话儿,接下来自然就顺理成章和好啦。
近了。
近了。
莫莉的神经渐渐紧绷起来,时刻预备着一场装模作样的表演,她不经意稍微站直了身子,尽量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好像自己并不是专门在这儿等人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当脚步声来到莫莉面前时,空气中飘来一声至高气扬的冷哼,佩里扭过头,拿后脑勺对着她,态度傲慢地扬长而去。
望着那张牙舞爪的背影,莫莉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意识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顿时大觉耻辱:“傲气个什么劲儿呀!”
她本来都打算跟那小子和好了,可现在看来某些人根本就不在乎!
“哼!”莫莉双目喷火,跺着脚说,“你不稀罕我,我还不稀罕你呐!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必再给谁好脸色。等着瞧吧,下回有你好受的!”
另一边,离开莫莉的视线后,佩里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自己刚才的表现。
他觉得自己这回表现得相当完美,没有给莫莉羞辱他的机会,反而率先给了对方脸色看,一时间不由沾沾自喜:“就你莫莉会摆脸色呐,瞧,我也不是好惹的。”
他反复回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并且决心下回还要这么干。
于是,我们完全能想象得到,这两个小冤家再次碰面时,将是怎样一幅场景:不约而同扭过头,拿后脑勺朝着对方,同时伴随着轻蔑的冷哼、不屑的讥笑,以及一系列气死人的小动作。要是谁动作慢了一步,还会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下回更要想方设法找回场子。
发展到后面,他俩甚至隔得老远就开始这么干,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只要自个儿率先表演完,那就是大获全胜。
直到某个意外的发生,彻底改变了两人针锋相对的局势。
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时,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儿:莎莉爸爸去城里给一位即将结婚的先生做婚房家具,结果修补二楼栏杆时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来。
雇主托邮差将这个消息捎给了莎莉的妈妈,戴维斯太太,可他只说了莎莉爸爸从楼上摔下来的事儿,对于具体情况一问三不知,这可把戴维斯太太吓得不轻。
要是情况不严重的话,为啥不写封信回来呢?
要是还能保持清醒的话,为啥是雇主托人捎的信呢?
戴维斯太太越想越觉得害怕,六神无主地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几个好友,请大家帮忙出出主意。
可一帮女人非但没能解决问题,反而越说越吓人,
法莫尔太太说:“既然是雇主托人捎的信。那么吉尔肯定已经昏迷了,不然这么大的事儿,起码得亲自跟邮差说吧。”
埃文斯太太猜测:“他是不是摔断了骨头?从楼上摔下来,摔断几根骨头也是合情合理的嘛。况且如果他好好儿的,干嘛不写封信说明说明情况——可见不是不想写,而是办不到。说不定——说不定他瘫痪在床,连动也动不了了。”
布朗太太甚至说莎莉爸爸是不是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立马遭到了大家的围攻,女人们纷纷指责她是胡说八道,又七嘴八舌地安慰戴维斯太太,说这是“必然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因为戴维斯先生“一向是个正直诚恳的好人,上帝一定会保佑他的”。
然而这些话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一听就知道是那种专门说来安慰人的空话、套话。
戴维斯太太担心得直掉眼泪,最后她左思右想,决定动身去城里探望丈夫。假如他还活着呢,不管断了几根骨头,她总能照顾他,直到他好起来。假如他死了,那——那也得把他完完整整带回来(说到这儿她放声大哭)。
在这个年代,一位女性显然不适合独自一人出远门,玛希就说干脆让班森陪她去得了,毕竟他们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老朋友啦,至于莎莉,就留给她来照顾,正好可以跟莫莉做个伴。
班森什么也没说,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驾着一辆轻便的马车,让戴维斯太太带上钱和一些简单的行李,送她去城里看望丈夫。
莎莉暂时托付给了威尔逊家,爸爸生死未卜,妈妈又不在身边,可想而知,这个小女孩是多么惶恐不安啊。
白天的时候,有许多跟莎莉要好的女孩都来安慰她,说她的爸爸“一定会好起来的”。
起初莎莉一听到别人的安慰就伤心得直掉眼泪,结果导致更多的人安慰她,可越安慰她就越伤心,越伤心就哭得越厉害。
后来莎莉自己也觉得哭哭啼啼怪烦人的,于是就学会了伪装,不管人家说什么,她都强颜欢笑,装出一副冷静下来,不再伤心的模样,可她心里有多痛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才敢偷偷摸摸掉几滴眼泪。
莎莉极力忍耐,在夜色的掩护下哭得很小声很小声,可寂静的夜晚,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又怎么藏得住呢?
睡在旁边的莫莉听到这细碎绝望的啜泣声,心里怪难受的,她不知道说点什么才能让人稍微好受一些,因为这个时候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任何言辞此刻都显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想了想,莫莉从枕头下摸出一块包着太妃糖的手帕,她知道莎莉晚餐时只勉强咽下几勺豆子,特意在枕头下藏了几块糖。
莫莉打开手帕,拿出一块糖,轻声问道:“莎莉,你饿了吗,要不要吃块糖。”
哭声短暂地停了两秒,莎莉哽咽着说:“我什么也吃不下。”
她感到有点儿抱歉:“对不起,我吵到你了吗?”
她不想哭,可她忍不住。
莫莉干脆翻过身,摸索着把糖塞到莎莉嘴里,她摸到了一张布满泪痕的、冰冰凉凉的小脸,心里感到酸酸的,也有点儿想哭了。
莎莉含着糖块儿,抽抽搭搭问道:“你说,我爸爸会死吗?”
莫莉沉默了一会儿,尽量用轻松的语调说:“不会的,你忘了,班森是医生呀,他会把你爸爸治好的。”
莎莉眨了眨眼泪:“哪怕全身骨头都断了也能治好吗?”
莫莉:班森压根儿就不是骨科医生,他一般只治些小感冒。
可她装作很有信心的样子:“当然咯,他可是整个麦卡立什最好的医生。”
——莫莉没说的是整个麦卡立什只有班森这一个医生。
莎莉却没想到这一点,心中顿时放下了一块大石。
“那我爸爸很快就能回来吧?”
“说不准。”
“说不准是什么意思?”
“他总得养好伤了才回来吧,摔断的骨头可没那么容易愈合,你忘啦,艾伯特脚趾被石头砸断那次,养了整整一个月才好呢。”
“说的也是。”莎莉对莫莉的说法无比信服。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莎莉渐渐有点儿困了,她转过身,抱着莫莉的胳膊,没过多久就含着糖块儿陷入梦乡。
莫莉却毫无睡意,她晓得自己说的话有多少水分,那些话骗得过莎莉,却骗不过她自个儿,万一莎莉的爸爸治不好呢?
她其实偷偷听到村里的妇女们说莎莉的爸爸“全身骨头都摔得粉碎”,“奄奄一息,命悬一线”,“恐怕活不过来啦”……可她一个字都不敢同莎莉说。
(她不知道这些话都是一些凭空诞生的猜测,以为人家说的都是真的。)
莫莉忧愁着,焦虑着,久久不能入眠。
此时此刻,一个名叫佩里的男孩在她心底无限缩小,最后化作一粒尘埃,风儿一吹,就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她完全忘了佩里这个人,从始至终没认识过他。
第86章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水面泛起鱼鳞状的波纹,几片金黄的叶子随着风……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 水面泛起鱼鳞状的波纹,几片金黄的叶子随着风儿飘落,更给周围的环境添上几分凄凉。
莫莉心中充满难言的惆怅与忧郁,她坐在半黄半绿的草地上, 望着面前的池塘发着呆。
莫莉是背着莎莉偷偷来小池塘的, 因为她心里实在愁得厉害, 却不敢对莎莉表现出来,只好独自一人默默排解。
回想起往日和两个好朋友在这儿一起玩耍的时光,再对比眼下的冷冷清清,莫莉心中难受极了。
佩里心情却还不错, 自从他那帮狐朋狗友的屁股养好之后,这帮男孩就成天混在一块儿东游西荡,日子过得可潇洒可快活了。
这不,他正哼着歌儿,蹦蹦跳跳地前往约定好的地方, 打算和小伙伴们一块儿去山上打兔子。
当他路过池塘边时, 理所当然地看到了死丫头莫莉,立马精神一振,几乎是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并且本能地开始了一番表演:昂首挺胸, 大步向前,扭头, 冷哼,嗤笑。
同时他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倾听莫莉那儿的动静——可啥也没有。
咦, 那死丫头为啥没反应呢?
莫非她认输了?投降了?
不,他晓得以莫莉的脾气绝不会如此轻易投降!
哼哼, 他知道了,这一定是莫莉的诡计,想要通过这种方式骗他回头,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看穿一切!
他就不回头,偏不回头,叫那死丫头的小算盘落空!
佩里硬是忍住了回头的冲动,他歪着脖子,昂着下巴,鼻孔朝天,步伐迈得可嚣张了。
一直走到拐弯的地方,他才借着这个机会快速往莫莉的方向瞄了一眼。
莫莉背对着他,动也不动。
佩里这才意识到:敢情莫莉不是在耍心机,而是根本就没注意有他这个人呐。
那他刚才那一通表演岂不是白忙活了?
佩里很不甘心,他非要莫莉注意到他不可!
于是他又转回去,往回走,这回他故意将步子迈得很重,一路噼噼啪啪,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