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嘉微微往上提了提袖子,手伸过去,掬了第一捧,艾敏都没怎么喝到,又努力去够。
“给。”
蓝嘉捧到她嘴边,艾敏的手指轻轻覆着蓝嘉的手背,低头咕噜咕噜喝光。
接连喂了三四次,他俩才满足。
“姐姐,你也喝。”
易允忙完出来,正要回去陪蓝嘉,结果余光被远处的一大两小占据。
居然没在房间呆着?还真是稀奇。
他当即让跟着的人该干嘛干嘛,然后抬脚过去,只是还未走近,就看见蓝嘉捧着水喂小孩喝,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
男人不由得一怔,指尖的烟顿住。
他见过蓝嘉很多面,乖巧的、甜美的、可爱的、冷艳的、生气的、羞耻的、愤恨的,多到数不过来。
她以前也流露过温柔的一面,但跟这会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哪怕易允已经决定不让蓝嘉生孩子了,但眼前这幕,还是让他思绪飘散——
他和阿嘉要是真的有了亲生孩子,以他的脾气,不管男孩女孩都是继承者,是下一任易家话事人,他肯定会严加管教,软弱只会害了他们,唯有手段狠辣、有魄力才能走得长久。这个过程难免痛苦,他的阿嘉这么好,肯定会心疼孩子,怪他逼得太紧,要么动手拧他,要么瞪他。
燃尽的香烟灼烧的指腹,拉回易允的思绪。他看过去,这一看又皱起眉头。
只见蓝嘉掬着一捧水就喝了。
要喝水吩咐一声就行,当那些站岗的是摆设?跑这喝的什么?她那身体别扭头喝坏了。
“姐姐,是不是很甜?”艾敏期待地问。
蓝嘉尝了点,眼睛亮亮,“真的诶。”
确实挺好喝,她正要再掬一捧,身后传来男人管东管西的声音:“蓝嘉,你又在乱喝什么?”
兄妹俩见他走过来,立马吓得如临大敌,兢兢战战。
蓝嘉回头,见他杵在自己面前,“喝水,怎么了?”
“渴了让人给你拿水——”
女孩打断他的训斥,皱眉道:“这水大家都在喝,都好好的,不会有事。”
末了,她还气人地补了句:“还挺甜的。”
大有一副‘我爱干嘛就干嘛你少管我’的架势。
易允:“……”
行,他说一句,她要顶十句。
易允见她又伸手去接了,“真这么好喝?”
他扫了眼旁边两个碍事的小电灯泡,不再管着蓝嘉,给她在小孩面前留点面子。
“它是热乎的,还有点甜。”
蓝嘉接了一捧。
易允瞧见她捧着两只白净的手,袖子被溅起的水花打湿,留下几颗小小的圆点。
清澈冒着白烟的地泉躺在女孩的手心,易允忽然想起刚刚蓝嘉捧着水给两个小孩喝的画面。
他都没喝到,淡淡的声音理直气壮:“我也要。”
蓝嘉正要喝,闻言一愣,抬眸看他,下意识问:“你要什么?”
易允双手放进大衣兜里,已经弯腰,低着头凑过去。
蓝嘉的眼皮狠狠一跳,捧着的手心往旁边撤,易允就跟嗅着味的狗追随而来,势必要喝到她‘喂’的水,高挺的鼻梁还不小心碰到她的拇指,若有似无擦过,气得女孩干脆把水一扑,全部扑他脸上了。
易允一顿,随即抬起那张被打湿、显得更加立体深邃的五官,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第62章 62喜欢你 随便他怎么做都可以
易允苟着腰抬脸, 剔透的水珠从他硬挺的眉眼滚落,衬得这张似笑非笑的脸异常俊美。
都说出水芙蓉俏佳人,他也不遑多让。
蓝嘉对上他深邃的眼神, 难得没有害怕——尽管她往男人的脸上泼了一捧水。
她撇开视线, “要喝你自己动手。”
他又不是没长手。
两个小孩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不敢乱看乱瞟。
易允依旧是那副双手插兜、悠闲慵懒的调调,他的眼神直勾勾望着蓝嘉, 然后直起板正的腰身。
女孩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男人笑着凑过去,偏着脑袋,被打湿的脸皮靠近,薄唇上还沾着水珠, 浅笑着亲了一口蓝嘉的嘴角。
他的声音低而磁性, “是甜的。”
蓝嘉:“……”
她瞪了眼不着调的易允, 后者不知羞也不知避讳,顶着张帅气的脸冲她笑,连上面的水都懒得擦。
蓝嘉不想喝了, 从兜里摸出纸擦手,皱眉提醒他:“脸上的水。”
“嗯?”他笑着把脸凑过去, 让她给他擦。
蓝嘉手痒, 想扇他一巴掌。
但她从小到大没打过人,第一次扇的对象还是易允, 那也不算扇, 反正没什么威慑力,反观他还爽了。
蓝嘉把纸巾丢他脸上,“自己擦。”
说完擦肩而过, 一手牵一个,“走吧。”
轻飘飘的纸先是递来一阵淡淡的香气,而后才拍在脸上。
易允接住,握在手里,回头看向蓝嘉,他的妻子牵着两个小孩往回走。
他笑了声,自己动手擦干水渍,悠闲地跟在蓝嘉身后。
…
易允下午有事,需要去趟圣贝迪诺。中午陪蓝嘉在屋里用餐,满满一桌子珍馐,冒着热气,艾梭和艾敏坐在凳子上,一手扒着碗,一手握着筷子,默默吃饭。
蓝嘉胃口小,大多数在给他俩夹菜,易允见了,皱眉:“他俩没长手吗?”
“你少说点话。”他在这,气氛都凝滞了。蓝嘉催他:“你不是行程很紧吗?”
“怎么,饭都不让我吃了?”
易允轻嗤,又瞥了眼俩小的,吃吃吃,跟电饭煲似的,让他俩过来陪蓝嘉,讨她欢心,讨是讨到了,就差把人给他拐跑了。
她什么时候不让他吃了?蓝嘉懒得跟他说话,干脆给小的盛汤,“小心烫,慢慢喝。”
“谢谢姐姐。”
刚放下两只碗,旁边伸来一条青筋盘绕的小臂,衬衣袖口挽起,力量蓬勃。
蓝嘉看了他一眼,易允微抬下巴,“看我干什么?我也要。”
不是亲生的都这么照顾,要亲生的那还得了?易允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自己盛。”
男人就看着她。
埋头扒饭的俩孩子悄悄咪咪看了眼。
僵持一会后,蓝嘉只好接过碗给他盛了,易允心安理得地享受妻子的关怀和照顾,看着她端碗和拿汤匙的手,手指纤细白皙,指尖被温热熏出淡淡的绯意,很漂亮的一双手,适合戴点什么拎点什么。
总之,他就是想给她花钱了。
蓝嘉怎么都不主动花他的钱呢?
“待会你跟我一起去。”
“不去。”
她宁可呆在矿山逛一逛,都不想跟易允一道。蓝嘉把汤碗递给他,男人接过,见她没那心思便不再勉强。
饭后,佣人进来收拾碗筷,车子停在楼下,易允盯着蓝嘉把药喝了,全然不顾还有小孩在场,抱住蓝嘉,又逮着她亲了几口,搂着温声细语。
“我大概晚上十点半回来,你乖乖呆在这,要是出去带几个人跟着,别去危险区。”
蓝嘉推他胸膛,催促:“快走吧。”
易允挑眉啧了声。
他一走,艾梭和艾敏才敢凑上来,一左一右围着蓝嘉。
艾梭仰头喊:“姐姐。”
“怎么啦?”蓝嘉笑问。
“你是不是不喜欢叔叔呀?”
蓝嘉笑意微敛,摸着他的脑袋,“问这个干什么?艾梭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感觉姐姐很嫌弃叔叔。”
不管叔叔如何亲近她、逗她,姐姐都要把人推开,有点爱搭不理。
像今天早上,姐姐给他们喂水喝,但不给叔叔,还拿水泼叔叔的脸;之前吃饭,姐姐给他们夹菜盛汤,叔叔就没有,还得开口,姐姐才勉为其难答应;还有刚刚叔叔要走了,去抱姐姐,亲她,但很快被推开。
艾敏的想法就要比哥哥细微点,挥着手,一本正经说:“错啦,姐姐对叔叔还是不一样的。”
艾梭看着妹妹,艾敏苦着小脸,绞尽脑汁想多说点来证明自己说的话,但她又不是很懂,全凭直觉。
蓝嘉揉了揉他俩的脑袋,转移话题:“咱们下午去哪呀?”
*
易允忙完回来已经很晚了,呼啸的寒风掺杂雪粒,像刀割打在脸上。还没推开卧室门,他就看到门缝里泄出的灯光。
还没睡?在等他?
他勾唇,推门进屋,脱掉外面的西装往里走。蓝嘉已经等他很久了,见人回来,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盯着他瞧。
易允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嗤笑:“嫌我回来晚了?”
他把外套一丢,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晚上十点三十七分,跟中午离开时说的差不多。
蓝嘉犹豫道:“易生,有件事想跟你说。”
男人嗯了声,扯掉领带。
他很少打这玩意儿,除非见的人足够有资格。
“今天下午我又在矿山里逛了逛,我觉得最起码得让大家的基本生活得到保障,你觉得呢?”
他不在的时候,这又是干嘛去了?易允掀起眼皮:“好好说。”
甚至还取了只酒杯,往里丢冰块,倒了杯红酒端过去,坐下慢慢听她说。
蓝嘉也不想插手这些事,但下午和傍晚的所见所闻让她有些生理不适:“就是……我知道矿山里干着最基础活的人,大多都是偷渡者,或者在外面没有经济来源又被社会抛弃的贫苦人。”
“嗯,然后呢?”
“现在天很冷,可以适当给他们加点衣服,还有伙食也可以再好一点,再怎么样也得让人吃饱吧……”
像今天她就见识到了,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但是吃不饱穿不暖,各种基础生活需求被限制,甚至有些为了得到好一点待遇提出杏交换。
易允算是听明白了,背靠沙发,长腿一搭,姿态慵懒,笑道:“可怜他们了,想做好事?”
蓝嘉点点头,最基本的权益保障还是应该争取,这件事总得有人站出来说。
“听过三十三两白银吗?”易允喝了口艳红如血的美酒,手臂搭在女孩背后的沙发上,“清朝时期普通家庭的年收入约为三十三两白银,而基本支出在三十六两左右。收入和支出的微妙不平等,会让普通人发现不管他们再怎么努力,始终无法过上平凡的生活。两者相差的缺口是经济压力,基于此普通人会想尽办法谋生,而没有时间思考和反抗,甚至出现恶意竞争,主动压低自己的劳动价值。他们的辛勤换不来想要的生活,但会让上面的人越来越富裕。”
蓝嘉皱起眉头。
“阿嘉,他们现在讨的生活,比离开矿山要好,你看他们可怜,但你现在出去,问他们有谁想离开?没有人想走,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们不会在这,是我给了他们可以活下去的机会。你知道奥鲁姆矿山预计要开采多久吗?保守估计四十年,漫长的时间足够让一些人从年轻力壮迈向风烛残年,不过呢我是一个商人,商人重利,从事基础服务的人工,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和风险性,例如有些人日积月累劳作后身体垮了,动不动就生病或者死在岗位上,而我需要担责或面临舆论风波,随着时代进步,科技更迭,负面消息只会越传越快,这可能会影响我名下公司的股票,所以以后我会用科技取代基础人力,二十四小时工作且规避较大风险,创造源源不断的劳动价值,才是一个理性经济人应该考虑的事,到了那个时候,你猜猜,你可怜的那些人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当然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不需要对别人的人生负责。”
这是易允第一次跟蓝嘉谈论这种事,他的语气充满资本的冷漠和对扩大利益的图谋。
“剥削自古就有,从未消失。我猜你应该是看到或听到一些无法接受导致生理不适的事情,但我想告诉你,那是他们的交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或许出于善心想帮一把,但是绝不会考量背后的影响。我名下的矿产集团,财务部每个月会把拨款额度的文件交给我签字,用于采矿时产生的所有费用支出,这一块会有专业团队提前进行评估,保证资金充足以便采矿顺利进行。其中在设备这块,如钻探、爆破、运输、矿物质分离等。矿区的负责人们动不了手脚,无法从中拿取回扣,他们唯一能动的就只有剥削那些没有话语权的普通劳动者,就像你看到的,这个天很冷,只要在吃穿用上面稍作手脚,他们就能得到很大一笔利润,这种事放在明面上当然不允许,那么底下的负责人们为了上面的人不追究会怎么做呢?当然是给那些辛勤劳作的人画饼,三十三两白银的用处不就来了?最后他们把开采矿物的进度报表呈到总部,在原来的预估基础上居然还超额完成了。阿嘉,你又猜猜,上面的人还会计较这点小事吗?当然不会,我只在乎这座矿山的开发。”
最后一句话振聋发聩。
蓝嘉听得一愣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易允对很多事都心知肚明,一定程度上放纵手底下的人为所欲为,因为那只是他指缝里漏出的一点蝇头小利,但得到好处的人会更加忠诚地为他剥削压榨,创造数不清的价值。
男人喝光冰冷的红酒,把空杯放在桌上,他摸了摸女孩的脑袋,轻笑。
“你要是真想做好事,可以去参加几场慈善会,这是所有富家太太乐于干的一件活动。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是利益共同体,你应该多为我着想,有些钱与其花在这种事上面,不如花在刀刃上。易太做慈善,不仅可以给你博得美誉,也能给我添点荣光,一定程度上还可以避税,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得到的回报远远超过你说的那些加点衣服和改善伙食?那些人又能为你带来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