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尾没有感觉到冒犯,或许洛夏榆说的对。
她走到了落地窗,前窗外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草坪,还有一个玻璃花房,里面种满了各种热带景观植物。
“从小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的。”这一次陆鸢尾没有反问,而是选择回答。
她这句话语里透出来一些讯息,但是洛夏榆并没有往下挖掘。
陆鸢尾自己向洛夏榆交代了。
她的声音如同小溪流水一般,“我们两个人的不幸是相同的,也是不同的。在十三年前你父亲另娶他人的时候,我爸妈因为感情不和离婚了,他们也各自嫁娶。”
“原本我以为他们分开,另寻所爱,这对我来说会是一种解脱,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才是真正的深渊。”
“他们各自有了家庭,各自有了自己的爱人,我夹在中间便是个让两方都讨厌的存在,他们把所有的不快都发泄在我身上。”
“小时候过得很艰难,人在很艰难的环境下成长,很容易养成尖酸刻薄的性子。”
“我很小的时候,我爸我妈都恨不得除掉我,因为感受到了他们对我满满的恶意,我也知道他们会给我挖坑,所以每次他们问我问题,我的下意识都是反问,担心自己会掉入圈套。”
她说话的时候,洛夏榆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很久没动了,她没有想到过一个不经意的小习惯和陆鸢尾悲惨的过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对不起。”洛夏榆小声的跟她道歉,声音虽然不大,但足够真心。
“你不用同情我。其实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有多么痛苦,那个时候我碰到了霍敬,霍敬就是霍霁的大哥,你知道吧。”
洛夏榆知道。
她第一次和陆鸢尾见面,就在京城御园,也就是霍敬的墓碑附近。
“在我觉得人生最灰暗不如一死百了的时候,我在网上认识了霍敬,是霍敬的安慰和言语的力量,让我挣扎着活了下去。”
“我和霍敬在网上聊了一年,约好了要在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见面。”
“那一天他没有赴约,我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一天,回去的时候浑身都冻伤了,我以为他是有事耽误了,可是从那天开始他就彻底销声匿迹了。”
洛夏榆紧紧的抿了下唇,她可以想象,那个时候陆鸢尾有多么难受。
“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很难过?”她转头去看陆鸢尾,她没看到陆鸢尾的表情,只看到陆鸢尾站在落地窗前,她优雅如同天鹅般的仰起了自己的头。
明亮的光线轻轻的落盈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难过。”陆鸢尾的声音很软很绵。
“不过更多的是生气。生气他毁约,生气他不告而别,更生气他在消失之前明明和我那么好,仿佛之前的好都像是一场笑话,而我只是相信的笑话的小丑。”
洛夏榆第一次感受到她的声音如同温水一般柔和而有力量,她是坚韧的。
她静静的望着陆鸢尾的背影,第一次那么认真的看陆鸢尾。
她是一个那么美的女人,优雅而有力量,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能够从容面对,永远都体面。
“都说了这么多了,我也不怕你看笑话,再多说一些。我爸和我妈那段可笑的婚姻是因为爱情开始的,他们闪婚,甜蜜的婚姻只维持了三个月时间而已,往后的十几年都是煎熬。”
“我也恨他们,恨他们的爱像是一场笑话,恨明明是在爱里孕育的我更像是见证他们爱情变质的污点证据。”
洛夏榆垂下了头,她看见地板上自己的影子。
她何尝又没有那么恨过洛正辞。
当初她恨洛正辞,恨洛正辞对她母亲的爱可以轻易改变,可以轻易毁诺,这份恨让她往后十几年都活在噩梦当中。
是霍霁走进噩梦里,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把她带离了那一片泥沼。
“我们是不是很像?”陆鸢尾终于转过身来,乌黑的长发在空中荡起一点弧度。
“嗯,有一点像。”洛夏榆应了一声。
陆鸢尾微微一笑,朝着她走了过来。
洛夏榆拆开的那一副画上是一个优雅的女人,穿着一条月牙白的裙子坐在米色的意大利沙发上,端着一杯伯爵红茶,微微低头,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
“你母亲很漂亮。”
“谢谢。”洛夏榆对她温柔一笑。
好像她对陆鸢尾的敌意消散了,现在的她们仿佛像是许久未见的好闺蜜。
“这些都是你母亲的画吗?”
“有一幅画是我画的九岁的霍霁。”
“我看看。”
洛夏榆站起身来,目光在这些油画中巡视一番,最后锁定了一幅尺寸眼熟的画走了过去。
包裹油画的油纸和保护膜里三层外三层的,拆起来有些难,陆鸢尾也拿了一把手工刀,推开了雪白的刀子,和洛夏榆一起拆画。
“你居然画了霍霁。”陆鸢尾微微有些惊讶。
“因为那个时候想要记住他,具体当时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现在有些想不起来了。”
“可以理解,他小时候应该长得很漂亮吧,又拿走了你父母婚介中的其中一枚,想要纪念一下也不是奇怪的事。”陆鸢尾好像是在帮洛夏榆找借口。
“也许吧。”
油纸终于一层一层的拆开,露出了油画的本来面目。
大雪纷飞的比尔跟山,八米高的路灯下,一个墨绿色的垃圾桶旁站着一位漂亮的亚洲面孔的小男孩。
目光刚触及这幅画,陆鸢尾不由自主的愣住了,浑身的血液也仿佛像是停止流动。她不自觉的抬手,指尖轻触油画上小男孩的面孔。
“真像。”
“像什么?”
洛夏榆在陆鸢尾的眼里看到了流露出来的爱意,那些爱意如同潺潺流水,绵长不绝。
陆鸢尾眨了下眼,眨眼之间她的眼睛里已经萌生了一层轻薄的雾气。
“霍敬曾和我说过,他弟弟像是他的翻版,性格像,长得也像。”
洛夏榆看着陆鸢尾,陆鸢尾看着那一幅画,她看的并不是油画上的霍霁,而是通过霍霁的皮囊看到了霍敬的灵魂。
画室里安静了下来,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陆鸢尾,或许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如不说。
见她眼角有湿润的泪光,洛夏榆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帕子,递给她,陆鸢尾接过手帕轻轻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失态了。”
“并没有。”
陆鸢尾小心翼翼的放下了那张画,她再看向洛夏榆目光不自觉的变得柔和了,不是伪装出来的友善。
“本来我挺讨厌你的。”陆鸢尾说。
“我也一样。”洛夏榆回。
“不过我现在对你改观了。”
“我很高兴你能对我改观。”洛夏榆对她露出友善的笑容。
“作为我重新认识你的见面礼,有几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你说。”
“霍霁的生日是2月17日,上次你给向阿姨发消息询问霍霁的生日,是我拿她的手机回复的,我想混淆你。”陆鸢尾做坏事也坦坦荡荡的。
洛夏榆的瞳孔在一瞬间失去焦点。
她听到了一句非常关键的话。
霍霁的生日也是二月十七日。
和H.J一样。
她上次就怀疑霍霁和H.J是同一个人,但当时她以为两人生日不同,洛夏榆就短暂的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撤销怀疑的举动居然这么草率。
这件事情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H.J都亲口说了,他就是霍霁本人,可是洛夏榆以为他在开玩笑。
她到底在干些什么?
洛夏榆震惊的睁大了眼睛,陆鸢尾听不到她的颅内风暴。
“自始至终霍霁都无条件相信你,你相信命运的巧合吗?说来也巧,十三年前,我们在同一天定了同一款红裙,因为我们身形差不多,所以他们在送货时送错了,当年你给霍霁穿走的那条红裙真的是我的,我拿出了十三年前的红裙订单,他也查到了没有造假,可依然选择相信你。”
陆鸢尾淡笑了一声,再抬头,笑意弥漫,“说实话,我很羡慕你,遇见霍霁那么好的人。rosemary都出面作证那条红裙的主人是我了,他都没动摇。不过你也应该感谢rosemary,但凡她当初拿出红裙订单,霍霁和你可能真的会错过。我利用你和霍霁的爱情故事感动了rosemary,这件事我已经向她道歉并且取得了原谅。”
“还有一件事,上次我故意让你听到说向阿姨很认可我当儿媳妇的话,是断章取义。”
“你上次走的急,没有听到她后面的话,她说的是如果霍敬还在的话,一定会让我做她的儿媳妇,但是霍霁心悦你,所以你是霍家唯一认可的儿媳妇。”
“你上次和霍霁分手留下了一封信,我不知道你在信里说了些什么,但是你走了之后,霍霁病了大半个月,他一直在折磨自己,不放过自己。”
“虽然现在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可能只会让你担心,但我还是要说出来,让你明白,你在霍霁心中的地位多么重要。”
“他后来也是得知自己和你还有转还的余地,才振作起来,要打起精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他的父母和周围所有人都表示他非你不可,现在不管是京城的上流圈还是申城的上流圈子,没有一个人敢在你面前说闲言碎语,包括禹天欢,她也因为挤兑你被教训了。”
“你遇见了一个这么好的人,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要嫉妒。”
“我祝福你和霍霁。霍霁从来都不介意你利用他,他在乎的只是他在你心中的分量,如果你和他之间还有什么误会,还是趁早说清楚比较好。”
“一旦错过,没人能保证你不会后悔终生。”这句话是陆鸢尾的肺腑之言,她错过了霍敬,这一辈子都陷在回忆的漩涡里。
“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洛夏榆的心里很暖很暖,仿佛整个人都浸在温热的泉水中。
“如果你真心感到感激,就好好的和霍霁走下去,我想看到你们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陆鸢尾对着洛夏榆弯唇一笑,她的笑里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遗憾。
洛夏榆抬头去看陆鸢尾,目光中还有几分不解。
陆鸢尾知道她的疑惑点在哪里。
她主动为洛夏榆解答,“因为我在你和霍霁的身上看到了我和霍敬的影子,我和霍敬已经错过了,所以我希望这种遗憾能在你们身上得到弥补。”
曾经陆鸢尾想找一个霍敬的最优替身,可是她差点忘了自己爱的是什么样的人,她爱的是那样专情到偏执的人。
如果霍霁真的那么容易移情,说不定她还不稀罕了呢。
洛夏榆眼睛明亮,里面像是撒了一把碎钻,光芒撕裂纷扬。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仅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希望你们有个好的结局,更是站在家人的角度。”
“家人的角度?”
“霍叔叔和向阿姨已经收养我为女儿,手续也已经办全了,我现在和霍霁在同一本户口本上,他应该叫我一句姐姐,虽然他从来都没这么叫过我。”
“你以后要是和霍霁结婚,也应该叫我一句姐姐。”
“不如现在就叫句姐姐,让我习惯习惯?”
这句话好像有点耳熟。
洛夏榆眨了下眼睛,在自己的回忆里面翻箱倒柜,终于想起一件事,洛正辞刚消失的那几天,洛夏榆为了得知他的安危情况而心急如焚,而唯一的突破点就是霍霁。
有一次苏欣予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发了疯非要住进檀府,结果被安排住地下室,她发狂的拿水果刀要去划了洛夏榆的脸,霍霁替她挡了那一刀。
霍霁为她挡刀的次日,他借着手上行动不便的理由,让洛夏榆为他穿衣服,又喂他吃饭,洛夏榆害羞讨好,回来的时候听到他在打电话,她还以为他在跟洛正辞打电话。
就是那次,洛夏榆不由分说的让他把手机给自己,然后她都没问清楚对面人的身份,就开口叫了句爸。
当时,霍弈的原话是:夏榆,我是霍霁的父亲,你这句爸叫的早了点,不过无碍,我也好提前习惯。
没错,就是那个时候。
还真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洛夏榆思及往事,笑容越发的柔和,她顺着陆鸢尾的心意。
“姐姐,时间也不早了,不如你今天就留下来吧,你可以选择和我住,也可以选择住客房。”
陆鸢尾对她的回应很是满意。
“还是等你和霍霁结婚了,我们再好好的说些私房话,现在我该回去了。”
“回去收拾你的烂摊子,你今天肯定又做了些什么让霍霁伤心难过的事,我要是不回去,他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难说。”
洛夏榆下意识的抿了下嘴。
“你要是感到愧疚,就对我这个大情种弟弟好点。”
“一定。”洛夏榆笑了一下。
陆鸢尾走了之后,洛夏榆洗了个澡,护肤完了,躺进了被窝里,她拿起手机点进了xhs。
她已经知道了H.J就是霍霁。
但是霍霁还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洛夏榆决定暂时不让他发觉这一点,谁让他披着个马甲潜伏在自己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