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不放心:“我也没说旁人会取代我……只不过,你身边总得有知冷知热的人,能时时照顾你,安慰你……”
“这样的人还是不缺的,年轻貌美、知情知趣的女子,宫里到处都是。”李世民随意道,“好了,我们不提这些煞风景的事了。偶尔你也放下你的责任,只做你自己就好。我最初喜欢你的时候,你就只是‘观音婢’,不是秦王妃,不是皇后,不是谁的母亲,而是你自己。”
长孙无忧微微睁大眼睛,惊诧莫名:“二郎……你好像变了很多……”
“有吗?”李世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年轻貌美的女子=煞风景?有没有搞错?】
【因为现在只想和凰后多待一会儿,所以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就变成多余的了。】
【我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陛下嘴里听到这么超越时代的发言。】
【谁给陛下发现代的电视剧和言情小说了吗?怎么连爱情观都变了?】
【有可能是弹幕整天叽叽喳喳,说些不着调的,潜移默化影响到二凤了。】
长孙无忧默默地吃着桂花酒酿圆子,安静很久才慢吞吞道:“其实我……曾经羡慕过房玄龄的妻子卢氏……”
“为什么?”李世民问出口的时候,其实也就猜到了。
“因为房玄龄只有她一位夫人。”
“那我恐怕是做不到的。”李世民叹了口气,颇为苦恼。
“我知道,我也不可能要求你做到,那我成什么人了?”长孙无忧失笑,“我只是羡慕而已。当年房玄龄病重时,对卢氏说,让她在其死后改嫁。卢氏哭着剜目明志,发誓绝不改嫁。后来房玄龄病好了,与卢氏相伴多年,一直没有纳妾。”
“不止多年,几乎是一生了。”李世民道,“有一回我想赏赐个美人给玄龄,卢氏不同意,宁愿喝毒酒也不让步。”
“她真喝了吗?”长孙无忧忙道。
“那倒没有。我让人换成醋了。”李世民解释道。
“真是好生贞烈。”长孙无忧喃喃。
【吃醋的典故就是这么来的。】
【挖掉自己一只眼睛,够吓人的。】
【可以理解凰后的羡慕,但没办法,二凤这个身份,就不可能像房玄龄夫妻俩一样了。】
“……你从来不曾与我说过,你很羡慕卢氏。”李世民略有点沮丧。
“我要怎么开这个口呢?”长孙无忧无可奈何,“旁人只会认为我疯了吧?身为你的妻子,维系家宅稳定,开枝散叶,甚至物色美貌又体贴的女子充实后宅,在我不方便的时候服侍你,都是我的责任……”
【好真实又沉重的话题,我还以为能单纯吃两口糖。】
【也是有糖的啦,因为每次二凤出征回来,凰后都会怀孕,感情还是很好的,一共生了七个孩子。】
【想想古代那个生育条件,糖里也有玻璃渣。】
“我以前竟也从来没有想过你的心情……我以为……”
他以为男人有妻有妾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家都这样不是吗?房玄龄这样的例外,万中无一。
他以为他已经对观音婢很好了,他们荣辱与共,夫妻一体,亲密无间,所有能给予妻子的一切荣耀,他都迫不及待地献给她。
玄武门之变刚发生两个月,他的太子之位刚刚过渡,就册封了观音婢为皇后。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早早地就封为太子。
其他任何女子,都不可能越过她去。
任何女子生的孩子,也不可能越过他们的孩子。
原来……还不够吗?
原来她也会羡慕那个喝毒酒的卢氏……
“你怎么还难过起来了?”长孙无忧连忙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得陇望蜀,贪心不足罢了。若是连你这样的夫君我都要挑剔,那也太不知足了。――你不要往心里去,是我不好,我不该乱说话……”
“对不起。”
“……”长孙无忧愣住了,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
假装听说书的李明达努力克制住转头的欲望,和新认识的小伙伴许负在桌子底下勾着手,互相攥得死紧,好像两只手在替她们无声尖叫。
“你这些年,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我居然从来没有发现……”李世民斟酌着,慢慢说出口。
“其实我从来没觉得委屈。”长孙无忧温柔地看着他笑,“虽然有时会怀念我们新婚时的日子。――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居然又甜回来了。】
【我们官配是这样的。】
【那会儿刚结婚,仗打的少,没有孩子,也没有多余的女人,青梅竹马的小夫妻整天黏在一起,怎么能不快乐呢?而且凰后年少时寄人篱下,和哥哥一起被长孙安业赶走过,成亲后才算有了自己的家。】
【夸张点说,二凤给了他们兄妹一个家。】
【不止一个家,还有一个天下。】
【突然又燃起来了。】
【陛下,你那个酒酿圆子还吃不吃了,都快被你搅成糊糊了。】
【别吃了吧,子房都往这边看两回了。】
“不喜欢吃吗?”长孙无忧诧异地问。
“……现在不能饮酒。”李世民小声嘀咕。
长孙无忧忍俊不禁:“一口都不行了吗?这下真成‘不擅饮酒’了。”
“你就别笑话我了……”
“难得有你的笑话可以看。”她俏皮道。
旁边有人鬼鬼祟祟地凑过来道:“陛下,能不能开合照功能啊?我真的很想合影留念……难道你不想和皇后公主一起拍个照吗?随时可以拿出来看哦。”
李世民还真被这个玩家说动了,心里问道:【有合照功能吗?】
【有的。宿主确定要开吗?】
想到这帮玩家的作风,李世民拖了一拖,等后半夜游戏快结束时,才短暂地开通了合照功能。
【叮,直播间公告:全体游戏玩家,活动即将结束,你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拍照,倒计时开始!】
五分钟后,李世民带着系统相册里的几百张照片,站在那卖螃蟹灯的店铺发呆。
“既然想要,就买下来好了。看了这么久,还不能决断吗?”
魏征看不下去了,替他付了钱,把灯递过去,阴阳怪气道:“你不会是没带钱吧?”
“我像是出门不知道带钱的人吗?”李世民郁闷道。
“你像是看一个灯能看哭的人。”魏征皱眉叹息,“大庭广众的,你好歹给你自己一个面子,别说哭就哭。”
“不要你管。哪条律法规定我不能哭吗?”李世民气势汹汹地夺过螃蟹灯,眼泪汪汪地走了。
魏征:“……”
李世民漫无目的地走到灯火阑珊处,正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呆着,某位不速之客就飘回来了。
【关一下直播间,我有事找你。】
【怎么,你见不得人吗?回回还要避着直播间。】
【不想看他们嗦。】
李世民不高兴地关掉直播,凶道:“什么事?”
“你怎么又在哭?”嬴政无语。
第54章 始皇vs二凤
“关你什么事?”李世民心情极差,自然懒得敷衍他。
嬴政倒也不气,而是淡淡道:“扶苏也在那儿哭,你干脆和他一起哭去,顺便哄哄他。”
“你自己的儿子,你怎么好意思叫我哄?”李世民不可置信。
“现在也是你儿子了。”嬴政面无表情,且理所当然。
“你别占我便宜!”李世民很警惕。
“你去不去?”嬴政强硬道。
“不去!请人帮忙就这态度,我凭什么帮你?”李世民很气。
“你的继承人,你不去管管?”
“明明是你的继承人!”
“现在你才是我的继承人。”嬴政随口道。
“都说了不要占我便宜了。”李世民不高兴。
“你再哭一会,蒙毅就要担心你想跳河了。”嬴政幽幽道。
“你是在开玩笑吗?”李世民匪夷所思,“你居然也会开玩笑的?”
“……”嬴政嫌弃地看着他,“哭够了没有?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非得这么哭哭啼啼、儿女情长吗?”
“我哪跟跟你比,一心只有大秦,连儿子都叫别人去哄。”李世民咬了咬牙。
“你不是别人。”嬴政认真道。
“……”李世民无言以对。
“真不去吗?”嬴政又问。
“不去!”李世民烦躁得很。
嬴政只默默拿出一方手帕,天青色的布料上印着大唐流行的团花纹样式。
李世民微微色变,下意识摸了摸袖子,才想起那是游戏里塞进去的,现在自然已经没了。
“你把它带出来了?”
“给你留个念想。”嬴政平静道,“走吗?”
“先还我。”李世民伸出手。
嬴政把观音婢的手帕还给李世民,却不料这人比猫还手欠,好奇地摸了一把他的手,还嘀咕道:“你手是凉的。”
“不然呢?”嬴政没好气地反问。
“那你现在真的算是鬼魂了?”李世民把手帕小心地折叠起来,塞进袖袋里,随口道,“当鬼魂是怎么感觉?”
“刚刚还在哭的人不是你吗?”
“能说话,能听到别人说话,白天也能出来,但是没有影子……你会飞吗?能吃东西吗?需要睡觉吗?我死之后也会像你一样吗?真的有地府和轮回吗?那下辈子我会投胎成什么?”
李世民太好奇了,忍不住一直问。
然而某人并不回答:“你以后就知道了。”
“一般我敷衍孩子,也这么说。”李世民不以为然,“你说了什么把扶苏搞哭了,他没那么容易哭。”
“也没说什么。我不过是说,若他能像你这样,外圆内方,杀伐决断,有多仁慈就有多狠辣的话,我也不会对他不放心。”嬴政自以为很平淡地回答。
“我哪有狠辣?”李世民不服,“胡亥赵高那是假诏,法家两个那是逼宫,难道不该死吗?我最多就是杀了几个赵高的车骑,一点也没有牵连无辜好不好?李斯我都没动呢。”
“你是只听见了‘狠辣’这两个字吗?”嬴政撇他一眼,“我是在夸你。”
“夸我的时候,不必踩扶苏一脚。”李世民不假思索道,“他在你的威名下出生和长大,足足三十年了,他在你面前弱小得像一只小羊羔,哪怕争吵,也不过是一种不平等的、无力的挣扎罢了。就像我的承乾……”
父子加君臣,帝王和储君,这诸多关系缠绕在一起的二者之间,是很难就几句话说清楚的。
嬴政废了原本的王后,抹除了她的痕迹,可见也没有什么感情,更多的全是政治博弈。
他忙于扫平六国的那些年,扶苏一个人长大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能亲密到哪儿去的。这是由嬴政的身份和性格决定的。
你看这个人,这个样子,像是会哄孩子的吗?
也就王翦将军那个级别那个功勋那个情势,在非他不可的情况下,嬴政才愿意放下身段,别别扭扭去撒个娇。
至于对自己的儿子,呵呵。
跟这对父子一比,李世民居然诡异地觉得,他和承乾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至少曾经亲密过。
“我并没有踩他。”嬴政疑惑地纠正道,“我不过是在实话实说。”
“你的实话实说,把扶苏气哭了。”
“那是他自己心理太脆弱。”嬴政皱眉道,“我从小也没人教,九岁回的咸阳,父亲身体不好,也没怎么陪过我,不也一样长大了吗?为什么他就这么矫情这么脆弱,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需要做父亲的去哄他?凭什么?”
“说实话,类似的问题,我有一段时间也想过。”李世民居然能与他共情,“在承乾行为悖乱,穿突厥的衣服,学突厥的文化,还想杀了他的老师,通过装病引我过去,然后发动谋反的时候……”
“你等会。”嬴政颇有些不可思议,“你儿子是太子对吧?”
“是,他八岁就封了太子。”
“谋反的时候他多大?”
“二十四。――你问这个干什么?”
“一个当了十几年的、成年已久的太子,还是皇后所生的嫡长子,竟能干出这等荒唐可笑的事来,连谋反都这么幼稚,被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嬴政冷漠而笃定道,“你居然还觉得愧疚?有什么值得愧疚的?让这种人继承皇位,你们大唐是想二世而亡吗?”
“三世。――我才是第二个。”李世民诡异地心情好了一点,可能是对比出来的,也可能是因为嬴政在替他说话。
“哦,你爹没有什么存在感,总是让人以为你才是开国那一个。”
“彼此彼此,你爹也一样,没什么存在感。”
两人对视一眼,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互相看不太顺眼、但又看得很顺眼的默契,纷纷转过头去。
李渊,没太多存在感的、被儿子封为太上皇的大唐开国皇帝。
――父子关系曾经很亲密,儿子越大功越高,关系也就崩了。
赢异人,在大部分人印象里就是嬴政他爹而已,继位太晚、死得太早,导致嬴政十三岁继位的原因。
――父子关系,只能说还行吧,勉勉强强。
想想上面倒霉的父亲,再想想下面糟心的儿子,怎么不算一脉相承、异曲同工的尴尬呢?
“其实扶苏还是不错的。”李世民缓步走在河边,“如果是我的话,也会反对你焚书坑儒的。”
“为什么?”嬴政诧异道。
“你愿意听?”
“你说的,我愿意听。”嬴政毫不犹豫道。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无论你的权力有多大,诏令有多严苛,但传播和行使诏令的始终是人,有人就有私心,有人就有对策。打个比方,孔鲋,孔子的后人,他的家族和威望在当地恐怕别人很难比。你这个焚书的诏令,怎么可能把儒家的经典全焚完呢?”
李世民慢悠悠解释道,“他可以把书刻墙中间、可以埋地里、可以藏山里……总之只要他们想,总是有法子的。”
“我若是抄家焚屋,掘地三尺呢?”
“他们已经记在心里了。”李世民淡定道,“除非你把儒家杀光,连几岁小孩都不放过。诸子百家,除了法家全杀光,那也许能做到。――可你一旦这样做了,那么所有的反抗势力都会拼命反扑,与你拼个鱼死网破。说不定你连二世都坚持不到。”
“……”
“别忘了还有墨家,墨家可全力支持过你们,是有功劳的。”
“是‘我们。’”
“好,我们。”李世民从善如流,“我不信诸子百家的书你没看过。你要不要先把你自己给诛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