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只有把店卖了,他看我过得不好,才会安分几年吧?”
孟冬愉抿了抿唇角,提醒道:“师父,他这是敲诈勒索,是违法犯罪。”
“您得报警。”
“不能报警。”祁振强执拗地摇了摇头,“他拿来威胁我的那些视频里,不只有阿肆妈妈捅人时的镜头,还有……”
祁清肆闻言再次握紧了拳头,呼吸又慢又重,仿佛已经忍到极点:“那群畜生还拍了什么?”
孟冬愉从没听过祁清肆讲过什么脏话,又或者骂过什么人。
就连上次在警察局,面对那个小混混的侮辱,那么愤怒的情况下,也只是扯着他的衣领,让他嘴巴放干净点。
畜生……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他骂人。
其实,面对祁振强的欲言又止,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大家都从社会新闻上,窥见过女性被拐事件的冰山一角。
那些能播出来的黑暗,已经足够让人胆战心惊、痛心疾首。
背后那些不能播的遭遇,恐怕要比大家想象的还要黑暗得多。
被拐、被买下、被殴打、假意顺从、生下孩子、伺机逃走……
可是,逃走前自我防卫时,怎么会这么恰巧被拍了下来?
更何况,二十多年前,又是那么落后的一个村镇,相机或者能拍视频的手机并不常见。
这些都足以说明,被偷拍这件事情,在她逃走前,就存在……
祁振强嘴张了又合,好久之后,才闭着眼睛再次开口:“还有她被人侵犯时的录像。”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祁清肆拳头攥得咯吱作响,连带着双臂都跟着颤抖。
他死死地咬着后槽牙点头,转身想要出门去,反应过来愤怒根本无处发泄之后,又折返,拿起手机来,抖着手,要去报警。
知道他的意图,祁振强眼疾手快地把手机夺了过来,扶着他的肩膀,试图唤醒他:“阿肆,你妈妈人都不在了,不能再让她背负这些污名。”
“那小混混只是看我这几个月过得好,心里不服气罢了。”
“我只要把木雕店卖了,我们的生活又会恢复到前几年那样。”
祁振强停顿了一下,努力弯了弯嘴角,不知道是在说服祁清肆,还是在说服他自己:“我人也老了,你对木雕也不感兴趣,这家店早晚都是要卖掉的。”
“你如果觉得生气,就还继续恨我,让你妈妈清清白白地活在大家心中,好吗?”
孟冬愉轻轻叹了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以她的立场,该怎么说。
她刚来南江的时候,看得出来,祁振强对木雕传承的态度是至死不休的。
这也是她在想要证明自己的同时,想要出手帮他的另一个原因。
可是如今一切步入正轨,他却为了自己死去的妻子,选择了放弃。
伉俪情深固然让人感动,但孟冬愉心底却并不赞同他的做法。
如今有太多人,将自己或者自己亲人的清白看得太过重要。
被坏人伤害之后,他们选择拼命地捂着,更甚者会从受害者身上找原因。
靠着放走加害者,禁锢受害者,换来的清白,又真的是受害者本人想要的吗?
祁振强的一通话,不知道祁清肆听进去了多少,但是祁清肆确实看着冷静了下来。
祁清肆将祁振强的胳膊拿开,盯着他,再次开口:“祁振强,她需要的是真相,是让那些伤害她的人受到惩罚,而不是你花钱编造出来的假清白。”
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祁振强闻言愣了一下,又试图反驳:“不是的,她不愿意别人再翻出她的往事,不然她也不会在我知道她的事情之后,选择轻生。”
祁清肆反问:“她经历那么多,都还带着求生的欲望,想着逃出来,怎么会因为你看到了她那些视频,就轻生呢?”
祁振强再次愣住。
祁清肆垂头笑了笑,眼尾的红意明显:“祁振强,还不明白么?”
“她那晚和你吵架,不过是害怕你知道了真相嫌弃她,她最在意的只有你的看法。”
“如果……如果当时你拦住了她,你告诉她你什么都不介意,她现在一定好端端地站在我们面前。”
祁振强向后踉跄几步,喃喃道:“她在意的是我的看法?”
片刻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他那沧桑的脸上,落下两行泪水:“真的是我害了她。”
祁清肆从他的手中去拿手机,见祁振强不肯松手,又一字一句地接着说:“我从小,她就和我说,不要太过在意外界的眼光,不要去害怕流言蜚语。”
“祁振强,她也不会怕这些的。”
话说完,祁清肆将视线从手机上挪到他的脸上,带着点激将的意思:“还是说,其实是你害怕,真相揭露之后,被人指指点点?”
“我——”祁振强抹了把脸,把手机还给他,“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我怕什么?”
祁清肆咬着牙笑了声:“那就报警,新账旧账我们一起算。”
-
祁清肆的哥哥,那个黄毛的小混混,应该是没料到,百试百灵的威胁,怎么突然就失效了。
他本来就是警察局的常客,又加上祁振强提供了之前被勒索的转账记录,他再次被拘捕待审。
涉及到拐卖,偷拍,勒索,命案等一系列重大案件,南江警察局这边格外重视,和乌城那边成立了联合调查组,展开了为期一周的调查。
祁振强因为涉嫌包庇罪,被限制了行动,需要待在家,等着调查结果出来。
经过技术人员和法医,对提交上来的视频进行逐帧分析,发现祁清肆的母亲逃走之前连捅的好几刀,都并未捅中死者要害,如果救治及时,并不致命。
由于是二十多年的案子,死者的尸骨早已被烧成了灰,并不能进一步确定死者死亡的真正原因。
跨城市跨时间又是多重案子,警方的调查受到了重重的阻碍。
倒是那个黄毛的小混混,对自己敲诈勒索的行为供认不讳,还要求见祁清肆一面。
孟冬愉和祁清肆接到警方电话,一起赶了过去。
黄毛男人见到他们,笑了笑,像是叙旧一样:“不愧是我的好弟弟,真有咱妈当年的风范。”
祁清肆嗤笑了声:“你也配喊她妈?”
黄毛男人也不恼,晃了晃手上的链条:“瞧我这么脑子,我都忘了,我就是个杂种,确实不配喊你那冰清玉洁的母亲。”
“你——”听出了他在影射些什么,祁清肆攥紧拳头,想要冲过去,却被一旁的孟冬愉拦下。
一旁的警官似乎也听不下去了,敲了敲警棍,提醒道:“好好说话。”
“我怎么了?”黄毛男人接着笑,“她当初不就是觉得我是个杂种,才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吗?”
祁清肆冷眼看着他,没再搭腔。
黄毛男人似乎也不在乎他回应些什么,自顾自地接着说:“好弟弟,你知道她离开后,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凭什么你们一家人团圆快乐,老子他妈的却像个流浪狗一样,被人厌恶,被人唾弃啊?”
见祁清肆依旧不为所动,黄毛男人“啧”了一声:“不愧是她的亲生儿子,真是和那个贱货一样狠心。”
话说完,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低头做笔录的警察,再次开口:“哦,对了,再和你们说一件事情。”
“我冰清玉洁的母亲在逃走后,她的杂种儿子,替她补了关键一刀。”
“不然,你们真以为她能跑掉啊?”
仿佛获取了一项重要信息,审讯室内闻言全员抬头。
黄毛男人不以为意抖着腿:“都看着我做什么?我的罪名又不差这一个,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
一路无言地出了警察局,祁清肆停下脚步,垂眼看向孟冬愉。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开了口:“你也觉得,我妈当初不该丢下他吗?”
早就猜到他会这么问,孟冬愉轻轻摇了摇头,对上他的视线:“祁清肆,我们读过的很多故事中,总有几个负面母亲的角色,故事中说她们嫌贫爱富,抛下孩子跟人跑了。”
“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们曾经是从哪里来的。”
“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们是怎么被强迫着生下了孩子。”
“她们或许不是跑了,而是获救了,不是吗?”
第60章 分手 “你的计划里,是不是从来就没有……
由于小混混主动认罪, 又提供了一些当年的证据,再加上警方全方位的调查,耗时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终于将当年的拐卖案查了个水落石出, 并将涉案人员, 一一逮捕归案。
法院最终判决祁清肆的母亲属于正当防卫, 祁振强的行为并不构成违法犯罪。
祁振强被限制行动这些天,孟冬愉受祁振强嘱托,带着师弟师妹们共同经营着木雕店。
师弟师妹们也因此和孟冬愉的关系近了许多,哪怕祁振强回来之后, 师弟师妹有个什么问题, 也都是先去找孟冬愉。
祁清肆去木雕店的时候, 祁振强正坐在店门口吃饭。
孟冬愉在店里, 被师弟师妹围着,专注又耐心地讲解着什么。
祁清肆倚在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又开始找祁振强的麻烦:“祁振强, 我要是娶不到老婆,一半都是你的原因。”
祁振强头都没抬,把口中的饭菜咽下去, 才见怪不怪地应声:“我又怎么你了?”
祁清肆哼笑了声, 带着点不满:“让你那些男徒弟,离我女朋友远一点儿。”
祁振强也跟着“哼”了一声:“自己没本事,留不住人姑娘, 少往我身上怪罪。”
“行,你有本事。”祁清肆也不恼,依旧和他拌嘴, “为了老婆,自己徒弟都不管了。”
祁振强不知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当初要买我木雕店,也是因为她吧?”
祁清肆把姿势从侧倚调整成正倚,对上他的视线:“人家为你这店付出了那么多心血,你却让她直接失业,有你这么做人的吗?”
“她没打算……”祁振强的话解释到一半,又摇了摇头,“算了。”
“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沟通。”
祁清肆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挑眉:“没打算什么?”
“没什么。”祁振强摆了摆手,又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一般,一本正经地补充,“先说好,不管你们走不走得到最后,只要她愿意,这家店我都会留给她。”
“说得好像我多想要你这破店一样?”祁清肆闻言不以为意地嗤笑,而后又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还有,祁振强,你就不能盼着点你儿子好?”
“什么叫走不到最后?”
“你但凡有我徒弟一半的能力,也不至于每天在这我这里患得患失。”祁振强脸上挂着点嫌弃吐槽完,又语重心长地提醒,“好好努点力,不然你拿什么配人姑娘?”
祁清肆反问:“我哪儿不努力了?”
祁振强没带丝毫犹豫地将话道出:“守着个民宿和音乐店混日子,得亏我徒弟看得上你。”
“什么叫音乐店?”祁清肆有些好笑地看向他,想要解释些什么,张了张口,又选择了妥协,“算了,说了你这个老古板也不懂。”
祁振强没搭腔,低头夹了口菜,嚼吧了很久,才再次开口:“缺钱了和我说,最近店里生意不错,可以接济一下你那个店。”
祁清肆闻言愣了一下:“真觉得我没钱啊?”
祁振强把碗中的饭菜吃完,又把汤一口气喝掉,而后拿起碗筷起身,瞥了他一眼:“没个正经工作,也没个正经手艺,你能有什么钱?”
祁清肆笑着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应声:“我那个工作室赚的钱,够买你十个木雕店,信吗?”
“去去去。”祁振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明显不信,“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祁清肆也没再解释什么,转过身去,朝店里喊了声:“孟冬愉。”
话音落,却没人应。
店里那群师弟师妹们也好像没听见,依旧围着孟冬愉叽叽喳喳。
祁清肆满脸不爽地扬声,喊了第二遍。
孟冬愉才闻声回头:“怎么了?”
祁清肆面无表情地开口:“回去吃饭。”
孟冬愉朝他晃了晃手中的木头和雕刻刀,温声解释道:“等我一下,我把这个雕刻手法和他们讲完。”
祁清肆无奈地点头:“哦。”
祁振强见状再次瞥了他一眼:“在我面前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
祁清肆扯起唇角,轻哧:“要你管。”
祁振强把碗筷放下,走到孟冬愉旁边,打断了她的课堂:“剩下的我来教他们,你先去吃饭。”
孟冬愉闻言看了下时间,又回头看了眼还在等她的祁清肆。
门口的人虽然面上没什么不耐烦,但是看着心情却不怎么样。
孟冬愉把手中的木头和雕刻刀递给了祁振强,简单交接了一下,又向他道了谢。
她将围裙脱掉,掸了掸身上的木屑,走到祁清肆身边,提醒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