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那年，她的父母丢下她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她那时年龄尚小, 不谙世事，后来慢慢长大, 渐渐有了一些意识，她内心执拗地认为她的父母是因为不喜欢她才不负责任地离开。
她有时会想，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子，是不是爸爸妈妈就不会走了，彼时她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又会暴躁地跳出来，鄙夷的口气呵斥她。
性别不应该成为被区别对待的理由, 她同样优秀, 并且值得被爱。
虞晴在这样的自我矛盾中逐渐长大，父母这个词也慢慢被她淡忘, 犹如心间一根不起眼的刺，只在少数的某些时刻才让她再次承受钻心之痛。
自那天后，虞晴便和奶奶睡在一起，另一间卧室便长久地空了下来，虞晴上学后很少回家，也没有再进到那个屋子。
如果不是今天，虞晴不会知道，原来杨凤英每天都会认真打扫这间屋子，床头的大部头日历撕得只剩寥寥几页。
她方才猛然意识到，这些年，当她因为父母的离开而忧伤忿忿时，却不曾想过杨凤英也在那一天失去了她的儿子，可是她就这样默默守着这间屋子，一年又一年。
虞晴此刻心中五味杂陈，她既痛恨父母的一走了之，又为奶奶的孑然一身感到悲伤，同时也为自己的不懂事而羞愧，她觉得自己的身子此刻就像是一根弹簧，被人反复捶打，连带着她的意识也被拉来扯去，几乎要昏过去。
良久，虞晴才止住了哭泣，从周晚霁的怀中探出头，眼眶红红的，凝望着他。
周晚霁一只手还维持着揽抱的姿势，另一只手下意识抚上她的脸颊，擦去她眼底的泪痕。
“我有些累了，陪我睡一会吧。”
他说。
虞晴在他怀中挪动了下身子，怅然若失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躺在床上时，虞晴突然有些感激周晚霁。
此刻的她心思不再沉浸在悲伤和自责中，而是专注感受身旁男人的一举一动，这是她现下唯一能做的事。
只因为，他们虽然在南城时也睡在一张床上，但是彼此之间的距离不曾像现在这样近。
周晚霁将虞晴圈在自己身侧，她的脸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她只好闭上眼睛，黑暗中她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序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为这个安静的夜晚平添了几分旖旎。
虞晴不知何时在这样的气氛中渐渐入眠。
第二天清晨，周晚霁先醒来，小心翼翼地从虞晴的身下将胳膊抽回来，却不想还是把虞晴弄醒了。
虞晴在他的身下动了动，试图伸个懒腰发现自己根本舒展不开身子，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紧紧贴着周晚霁。
她身子僵了一瞬，接着抬眼看了看周晚霁。
“醒啦？”
周晚霁微笑注视着她，嗓音比平时听起来低沉，更添了几分磁性。
虞晴的心不禁一缩。
“醒了。”她有些尴尬地笑笑。
“那起床吧，时间也不早了。”
话落，周晚霁先一步翻身下了床。
半小时后，虞晴洗漱完从屋里出来，周晚霁正帮奶奶端饭进来。
“小晴，你看你，怎么才起来，小周都帮我忙活半天了！”杨凤英嗔了她一眼。
虞晴撇了撇嘴，没说话。
“刚好，坐下吃饭吧。”周晚霁看了眼虞晴，顺势接了句。
杨凤英便也没再多说，三人坐了下来。
“小晴，我们今天走吗？”杨凤英问。
“对，买的票是下午四点的，我们大概十二点左右出发吧，还要先去市里。”虞晴捧着碗吸了口粥说。
杨凤英沉吟着点了点头。
这是杨凤英第一次出远门，来时是虞晴带的路，走的时候周晚霁已经知晓了南城到杨陵镇的坐车流程，还特别关注了小荷县的班车和大巴的发车时间，便顺从地当起了引路人，而虞晴就负责搀着奶奶在后面跟着。
晚上七点多，三人顺利回到了南城。
周晚霁在高铁上已经嘱咐杨萍提前做好晚饭，他们回到家时，杨萍已经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
杨凤英看到这些，又想起自己昨晚做的那桌，两相对比之下，杨凤英的笑容显得有些尴尬和局促：
“这么丰盛啊，太麻烦您了。”
“嗨，不麻烦，周总下午特地交代我，在路上奔波了一天，累坏了吧。”杨萍贴心地走上前，搀扶杨凤英坐下。
“说起来，咱俩都姓杨，您还算是我的本家了。”
杨萍是个十分健谈的五十多岁中年女人，她懂得一些察言观色和交谈技巧。
比如此刻。
杨凤英听了这话，神色渐渐放松下来：
“是吗，那我们还挺有缘的。”
“是啊，姨，就冲咱这缘分，这一桌菜不算丰盛，更何况我只负责做菜，归根结底还是您孙女婿的功劳啊！”
杨凤英又颇感欣慰地笑了笑。
四人人有说有笑地围坐在一起吃完了晚饭。
晚饭后，周晚霁把杨凤英带到了他们隔壁虞晴之前睡的卧室。
“奶奶，您今晚想在这儿睡还是在一楼，我和虞晴就在您隔壁的房间，您在这儿休息的话，万一半夜有什么事情叫人也方便。”周晚霁耐心解释道。
杨凤英站在原地连连点头：
“好，好，听我孙女婿的，就这儿吧。”
“嗯。”
晚上，周晚霁回到卧室，虞晴已经早早洗漱完躺在床上。
见周晚霁往床头走过来，虞晴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刷地一下红了。
周晚霁掀开被子躺进来，虞晴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接着把身子慢慢往右边挪动着。
周晚霁见状，无声嗤笑了下。
见她还没停下来，周晚霁有些无奈：
“好啦，再移可就要掉下去了。”
虞晴闻言，这才停下来。
“离我这么远，不是你让我抱你那会了……”周晚霁幽幽道，“果然，用人朝前，这人用完了就只能看背后了啊……”
虞晴被他说得又羞又恼：
“你别说，我不是……”
周晚霁歪头不语，嘴角噙着笑看她。
“好好好！”虞晴恼了，把身子往左边连连挪了好几下，直到大腿碰到他的睡裤，“这下够近了吧！”
虞晴不知是由于激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两颊此时染上绯红，眼睛瞪得圆圆的。
虽然是生气的状态，但是莫名的可爱。
周晚霁盯着她，有些痴了。
她的大腿还不知趣地蹭到他的，周晚霁滚了滚喉咙，过了几秒方才沉沉道：
“嗯。”
虞晴切了一声，平躺下来，也不往右边挪了，省得他再拿她打趣，挤就挤吧，那也是他自找的，哼！
周晚霁看她的架势，觉得好笑，便也躺了下来。
周晚霁关了床头的灯，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两人离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声好像都交缠在了一起，分不清是谁的了。
周晚霁在黑暗中冷不丁开口：
“虞晴，我们和好吧。”
“什么？”虞晴刚问完，又一下反应过来。
“我为我之前那几次的行为跟你道歉，可能你不愿意听，但是我还是想你耐心听我说完。”
“你那天说完那些话后，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了很久，还请教了程竞，”周晚霁自嘲地笑了下，“他说是我们之间的根本问题没有解决，我觉得他说得对。”
“所以，我想离你更近一点，或许能找到存在在我们之间的根本问题呢。”
“可是，直到昨天，我也没有找到那个答案，”周晚霁沉重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这次跟着你去了奶奶家，我好像对你的认识又多了几分，离那个答案好像也更近了。”
“坦白讲，虞晴，心意相通这件事实在太难，而你，又时常有一些百转千回的心思，我极少数幸运时刻能猜中一二，大多数时候我仍然是迷茫的。”
“我说这话，不是为了让你对我事事坦诚内心，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能强求你做这样的牺牲。”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在努力的靠近你，请你等等我，好吗？”
虞晴静静地听完他说完这一大段话，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他对她说这么多。
她既开心，又难过。
开心是因为他的真诚，他说他在努力靠近她，即使他再也不知道那个答案了，她也在心里默默原谅了他，又或许那本来就不是他的错，而是她的少女心事在作祟。
难过是因为她无法向他坦白自己的心事，那里面有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她的悲伤等等。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因为在他那一大段的剖白之后，她终于确定了这么久以来她情绪无常的来由。
她喜欢上了周晚霁，
单方面的。
虞晴沉默片刻，轻轻道了声：
“好。”
第21章 chapter 21
虞晴此前每一年的除夕, 都是在杨陵镇的一方小屋里，和杨凤英一起度过。
万家团圆夜，一个人是孤独的, 即使多一个人也算不上圆满。
虞晴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热闹的日子，但是她不会表现出来, 那样听起来太扫兴了。
然而，今年她的心境有些不同。
不再是沉默地接受这一天的到来，然后换上和节日匹配的面貌，而是隐隐有所期待，她期待着今年的除夕夜, 像是盒子里剩下的最后一颗糖, 只有等到那一天才能揭晓它的味道。
虞晴内心忽而萌生出莫名的信心, 她相信这颗糖总不会太寡淡。
春节前的最后两天, 周晚霁也闲了下来。
上午和陈振秋许言钦一起开了一个简短的视频会议, 会议刚结束，虞晴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
“周晚霁, ”虞晴柔声道，“我等下想带奶奶到附近的商场逛逛。”
“嗯。”周晚霁沉吟着点了点头。
见虞晴依旧站在原地, 没作声也没离开，周晚霁迟疑了下:
“想让我和你们一起去？”
虞晴走近几步，眼尾蓄着明媚的笑意，羞赧又大胆道:
“这不是离地铁站有点远，外面风又大，奶奶一个老人家不方便嘛。”
周晚霁两手交叉叠在胸前, 微歪着头, 嘴角噙着不明显的笑意:
“让我当司机啊。”
虞晴发现她意识到自己对周晚霁的感情后，面对他时竟不再像之前那样嗫喏和小心翼翼, 这种改变让她既惊讶又隐隐地兴奋。
她的心底仿佛衍生出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她向他靠近，生疏又大胆。
就像此刻。
“是啊，”
虞晴将两只手背到身后，轻轻往前迈了一步，在距离周晚霁半米处停下，垂眸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娇俏的笑从嘴角延伸到两颊:
“不行吗？”
周晚霁眼皮掀了掀，深深看着虞晴，唇角微微勾起:
“荣幸之至。”
虞晴抿咬着下唇，脸颊须臾染上浅淡的绯红。
三十分钟后，周晚霁开车带着虞晴和杨凤英出了门。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距离大年三十只剩两天，南城的路上人却不多，即使市中心也是如此。
不过这也合理，南城作为南方经济中心城市，外地务工和上学的人占据了这座沿海城市二千多万的人口的主力军，如今候鸟北归，南城俨然一座空城。
林肯缓缓行驶在宽阔的大道上，十几分钟后到达商场。
商场里仍是一派盎然生气，四处洋溢着节日的氛围。
杨凤英上了年纪后，自觉年老色衰，对衣服首饰已经提不起兴趣，唯一想感受的就是人味儿。
在杨陵镇的时候，虽然房子看起来有些寒碜，但是站在门口就能和邻居唠嗑，现下来了城里，虽说她这孙女婿的房子宽敞气派，但就是缺了点人间烟火气，呆了两天她觉得沉闷极了，这才跟虞晴说想出来透透气。
虞晴进了商场便领着奶奶径直去了负一楼的超市。
刚一进超市，杨凤英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推着购物车的，有抱着孩子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却不觉得吵闹，反而有种让人安定的实感。
虞晴和杨凤英祖孙二人走在前面，周晚霁默默跟在后面。
走到冷藏区时，虞晴突然停下了脚步，视线一瞬不瞬地看着斜前方的一家三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