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娇儿说了,那个人对女子不感兴趣,喜欢什么无从得知,得赌一把。
赌?何必赌。
心有猛虎的人,谨慎多疑,但同时最会以小见大。
我莲步下楼,披帛随风舞动,像朵娇媚的花,扬着花瓣,美得令人闭嘴。
等彻底静了,我一一叫人。
「张公子、城尉刘公子、郡守侄儿王公子、金钗曾老板、华服明老板、当铺钱老板……多谢各位捧场,奴家感激不尽。」
我连赌馆管事的名字都喊了,全场疯狂地又像动乱。
虽口干舌燥,但谁不爱美人记住自己这种小事呢。
万妈妈示意稍安勿躁,举起手上的刻着我名字的木牌,开始喊价。
她说这叫物以稀为贵,我的初夜,尤其贵。
我差点没偷偷笑死。
初夜不初夜,有什么区别?女子若是想,能装无数个初夜。
这是宫里嬷嬷说的,女子所谓处子身根本查不出来,除非刚经历过人事,否则休养几日便会恢复如初。
至于抬价就更可笑了,若非我从八岁就开始记住这些官员老板,再想尽办法让他们记住我,看我仿若一株野花藤蔓疯长终于开花,惦记得夜不能寐,仅仅排名第三的万春阁哪里引得来这么多人。
既把自己当物件,就得自己主动抬价。
等别人给机会,那相当于给人递笑柄。毕竟这些年,貌美的女子阁里层出不穷。
当然手臀遭受不少咸猪手,柳娇儿心疼我,觉得女子本应纯真干净。
我失笑,身处淤泥时,重要的不是扯掉爬上身的虫子,而是如何踩着这些虫子爬出去。
第5章 .
喊价很激烈,万妈妈激动得浑身颤抖,眼睛都快挤得看不见了,价格才定下来。
但是不是银子数值,而是一块雕龙的金牌。
万妈妈傻了,我捂嘴笑得停不下来,跟着来请的小厮走进那间雅间。
里头坐着一位,高贵俊朗,站着一位,面容如玉。
坐着那人华冠常服,面容白皙,五官分明,尤其那双眼,黑沉得不见底。
他笑了笑。
「原以为勾栏尽春色,没想到也有朝光一缕,令人眼前一亮。」
我朝他跪下,恭恭敬敬行礼:
「奴拜见睿王,睿王万福金安。」
睿王,皇帝五子,早年因天生孤煞传闻被送至偏远西霖封地,心有丘壑,不拘一隅,早年就在四处谋算。
有兵有权,恰逢老皇帝重病,国之将乱,别的皇子在皇城斗得水深火热,唯他作壁上观。
「你认识我?你不会,一直在等本王吧?」
有些冷,也很敏锐。
正好省去不少废话。
我抬起头,一脸真挚地笑。
「是啊,万春阁东家是文信侯世子,文信侯是太子一党,所赚银钱尽归东宫,您不也是好奇,为何这些年,太子的钱怎么跟用不完似的。」
而刚刚,我能说出几乎全城官员商户,可见万春阁不简单,我更不简单。
他怔怔,不自觉移开眼,缓缓蹙起眉。
「所以,本王所得消息,是出自你的手?」
我谦虚起来。
「是王爷自个顺藤摸瓜。」
他好似被噎了一下,似笑非笑亲自扶我起身。
未鄙夷不屑,肯弯下身段,甚至看我的眼底藏了惊喜。
识人善用,高才大德,他果真和传闻中的一样。
只是手指微凉,无视我的大胸,柳娇儿说得对,他确实不喜欢女子。
又或者,他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绝世好男人。
无论哪种,我都得拿下。
「若本王未至,你又当如何?」
「如何?」我笑出声,「未曾想过这个可能。我只知,王爷缺钱,必来宛城走一遭。」
他脸色白了一下,佯怒道:「笑得乖觉,满嘴胡言。」
「是吗?那王爷买我这一夜,怎用金牌?是银子金子不够好吗?」
……
一通商谈之后,他问我,为何选他。
我说:「听闻西霖地瘠民贫,王爷去之后,扩水通商,百姓乐得其所,还养活了连绵的满山红。」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第6章 .
万妈妈缠着我问,那夜王爷说了什么。
除了重点之外的,我都老实交代。
她不信,说王爷说了两句,然后就嗯啊整夜,不合理。
我就托着自己的胸放到她手上,问她手感如何。
饶是见多识广的万妈妈也不知怎么办,只好捂着头说要想想怎么跟上头回话。
望着她的背影,我挑了挑眉。
「她怎么还不死啊?她已经在联系别的青楼要将我转手卖了,说留着我已无用处。」
柳娇儿突然冒出来,眼底的乌青还没散。
那夜让她和睿王的护卫在房中假声旖旎,喊到嗓子都哑了,等到今日才恢复几成。
「那睿王真的靠谱吗?万一还是斗不过万妈妈怎么办?文信侯最信她了,要是弄不死,我们会惨吧?」
她委屈得有点像要哭了。
我心一软,拍拍她的肩,劝慰道:
「没瞧见她的手都快碰不到自己的头了吗?快了快了。」
胖,也会死人的。
尤其总吃糕点、甜食。从前,有个大太监,就是吃了太多最后胖得喘不上气,我顺势「继承」了他的所有家产。
柳娇儿反应过来,乐了。
「难怪你总各处寻好吃的东西,原来都进了她的嘴啊。悖早知我那份也留给她了。」
她揉揉自己发胀的小肚腩,有些懊恼。
不当花魁之后,她便开始放纵自己,接客接累了,她想歇歇。
「可这也太慢了。谁知道她何时倒下。」
我轻笑。
「不着急,睿王在后,我才能保证,吞下这万春阁啊。」
这日,阁里又来了个新人,脾气不好,十分抗拒,一不留神就要寻死。
偏上面传了话,不准苛待,气得万妈妈大口喘气,只好让人关进黑屋,饿三天再说。
三天后,那姑娘挺尸,吓得万妈妈腿都软了,大半个身子倚在我身上,险些砸扁我。
我咬紧牙关,硬是挤出笑:「妈妈别怕,虽然饿着,但每日流食灌着不会死。她这是做戏呢。」
万妈妈呼出一口长气:「真是个镶金屎,送不走,还不能扔,真不知是什么人要这样护着她。」
万妈妈累得慌,骂了几句就将烂摊子丢给我。
「她不能死,就想办法撬开嘴,让我难做,她也别想好过。」
我敛眸颔首。
此女身姿笔直,神色决然,有气度气节,多半是世家女,而且不是被抄家就是被灭族。
说她认命吧,以死明志;说她不认命吧,偏又什么都不做。别扭得要死。
但她这种人,大多有个致命的弱点:太善。
我让阁里年纪小的姑娘们轮流来她跟前,就做一件事:讲自己悲惨的过往。
「我是被亲爹卖进来的,因为他好赌,卖了娘后还不够,觉得我比家里的猪值钱,就把我卖了。」
「我双亲俱亡,差点饿死在街头,被人打晕了卖进来的。」
「我、我是自己来的。我爹死后,我叔、大伯,还有堂哥,说我长大是便宜了别人,不如留在家中伺候男人们。」
……
女子睁开眼,苍白的脸上多了些紧绷。
我笑了笑:「想死多容易,一根白绫、一碗毒酒,再不济到处是柱子,撞一下便一了百了。我猜,你在等,等别人给你一个必死的理由。我说的,可对?」
女子看向我,枯木死灰之态。
我不以为意:「人在世,无非身、心二字,身,不残不缺,就是上签。心,只需你一个坚毅的念头,就是铜墙铁壁。再要加一个,身份地位钱财权势,又或者志气傲气,纵你思虑再多,那都是身外之物。你被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牵着鼻子走,真是,连个小丫头都你强。」
她漠然接受,我说累了,换丫头们继续。
「我爹卖了我后输得更惨,把他自己也卖了,现在给人当凳子坐,就在赌馆里。」
「把我卖了的那个伢子,被官府抓住,五马分尸了。」
「我叔伯堂哥们,因抢夺堂嫂而有死有伤。」
女子眸子亮了亮,声音暗哑好歹出了声:「是你们……」
我噗嗤笑出声:「如若女子都像你这样只晓得用命去博,那这世间女子约莫死绝了。」
女子开始吃东西,她说自己是侍郎之女许瑶,原与一进士互生情愫,半道却被昌王看中,许予侧妃之位。许瑶刚烈,昌王便动了进士逼她就范。
昌王,是太子亲弟。
「你心上人死了?」有个小丫头惊呼。
许瑶摇头,泪眼婆娑:「但也跟死差不多,双腿俱折,疾病缠身关在大牢。」
「那你是……」
「被抄家了,爹兄贬去苦寒之地,娘姐没入教坊司,唯我被送至此处。他说我既看不上侧妃,便让我滚落尘埃,老实了回去当他的暖床婢。否则,便让我家人人头落地。我不想,可我又放不下。是不是我只能认命?」
我有些兴奋地舔舔嘴唇:「去喊娇儿,跟她说,来了个大活。」
第7章 .
日子如风走,自开心结后,许瑶愈发妖媚,几近出师,而万妈妈已起不了床了,她喊我到床前伺候。
她说别的丫鬟都不得她意,只有我最懂她了。
过去七年,每年她都会生一段时间的病,期间都是我端茶倒水,端屎端尿,极尽女儿之姿。
她很感动,这才一点点把我在阁里的位置抬上去。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感动,同样的,也最容易崩溃。
我点点头,然后坐着一动不动,看着她一脸急切。
「快点啊,我憋不住了!」
她挣扎想起来,折腾一番又倒回去,狼狈时一股骚臭味猛然袭来。
我捂起鼻子,满脸嫌弃。
「妈妈,你怎能在床上……算了,时间久了,自然就干了。」
她气得歪嘴。
「玉花知!你活腻了是不是!……」
等她骂够了气喘吁吁时,我才缓缓起身,睥睨着她。
「万妈妈,是你说的,人性本恶更忘本。我学你,学得很像吧?是不是比你的女儿还要像?
「万春阁,起初才三个人,你和你的两个女儿。后来怎么做大的呢?引来文信侯的注意后,偷人、抢人,每个来的不听话的小姑娘,都被饿得只剩骨头,就这么一点点撑起万春阁的门楣。可惜,你的女儿们反被客人折磨而死,可你好像忘了,别人也有娘,也有姐妹。这阁里,多的是想杀你的人呢。
「不信,你喊救命试试?」
她瑟瑟发抖,说她死了,文信侯世子不会放过阁里每个人。
我当然知道,她和文信侯府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可是……
「你还不知道啊,文信侯世子在回京的路上,被流民砍死啦。流民身上还被搜出你的手牌呢。毕竟,你的两个女儿可是被他害没的呢。虽然,那两个女儿,也是你半路偷来的,但太子不知道吧。」
万妈妈气急攻心,差点死了,我给她塞了颗保命丸,送给有仇的姑娘们当礼物,别死了就行。
第8章 .
睿王的动作非常快,不仅弄死文信侯世子,还在半道弄死了来查凶手的文信侯。
这下,太子一脉少了钱源,顿时失了些底气。
京城里便更是乌烟瘴气。
睿王很开心,来回馈我。
「没什么相送,这一尊千手观音送你。不值什么钱,希望你喜欢。」
我看着半人高的玉像,一时陷入无语。
上一世我也接受过这样一尊观音像,但它在我手上裂开了。
因此,我被罚了二十棍。
新帝心知不是我的错,但世家有意敲打他,我是最好的下手对象,只能认栽。
我躺了不到半个月就开始伺候皇帝,因为他忍不了旁人笨手笨脚。
我忍痛坚持了大半年,屁股的伤一直没好,直到我发现了世家的〖谋逆罪证〗。
直到世家被灭那日,我的屁股才终于好了。
如今再看观音,我生出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我与观音,必然只能留一个。
此外,睿王还给我一张契书。
「万春阁地契,文信侯府中搜到的。」
他在展示自己的实力。
我也不墨迹,反手送了他两大袋碎金子。
「万妈妈和文信侯能给太子当钱库,光靠青楼远远不够,这些才是大头,而且才十天的量,若时间久,几百箱都有了。」
睿王惊了一下,看我像看到个财神娘娘。
「什么叫十天的量?这些金子啃啃哇哇不平整,难道是发现了私矿?」
宛城有金矿,由皇帝指定的官员看管运输。
我摇摇头,他顿时反应过来。
「那就是从官矿中偷藏,化为己用?这些人,好大的胆子。」
我笑得很开心。
「你胆子可以比他们更大些。」
他浑身抖了抖,下意识想拒绝,我直接说:
「反正你老子快挂了,何必守着那点孝心义气给自己找不自在。」
仁不统兵,义不聚财,善不经商。不武,无能达也。他早就懂的。
他看我的眼神又变了,谨慎又警惕。
「你这般率直,不怕我治罪吗?」
噢哟,他是在夸我。
他想治罪,我没错也是错,若不想,我错漏百处,他也能替我圆。
关键在于,我的价值够不够。
「怕什么,那可是一整个矿啊。」
我耸耸肩,他定定盯着我,半晌,叹了口气。
「也罢,此事容我想想。
「还好,你选的是我。你越遮掩,我才越谨慎,如此坦然,我反而放心。只是,我还有个问题,你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
问到点子上了。
我嫣然一笑,看得他浑身一凛。
「自由。真正的,自由。」
「自由?」
他脸色一凝,突然绽放出一抹柔和的笑。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强大男子,好似有颗温和的心。
「是个好东西。将来,我给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