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戏言。
我心底顿时便松了些许。
但那时我不懂,有些君不算君,后来懂了时,已经太晚了。
走前,他给我留了一队暗卫。
「我下午就走。外面不太平,他们身手不错,护这个楼没问题。」
「这么快?」我不解。
他冷笑道:「文信侯的事情闹大了,加之父皇病重,我收到了回去侍疾的旨意。」
我笑了:「怎么?太子不死心?」
他点点头。
「丢了那么大的钱袋子,换谁都要急。你小心些,他势必要查到你在这里。」
我懒懒倚在窗边,看着天中高阳,逐渐被一片乌云笼罩,笑出声来。
「知道了。也该轮到你的钱袋子鼓一鼓了。」
他乐了,但他没说,那块金牌一现世,怕是太子就收到了消息,一来二去,总会猜到几分。
此去京城,他的前途也是一片黑暗。
如此一来,我和他,真正成了同舟共济。
我朝他打了个安心的手势,笑得肆意。
「你忘了,我手里还有个人呢。」
「好。我那块金牌虽当不了钱,挡人尚可。你保重。」
第9章 .
好一会我才反应他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我是妓子,睿王护我,那我就是有主的妓子。
虽然我早做好委身的准备,但这份心意,我谢谢他,将来他要,我再给就是。
睿王走后,许瑶出师了。
她脱胎换骨,风情万种,被人接走时,还攀在我耳边,笑吟吟道:
「玉妈妈此恩难忘,若我得偿所愿,将来必衔环相报。奴在京城等你。」
不知为何,我浑身一颤。
彻底放开之后,她的敏锐聪慧便完全释放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般妖孽的人了,上一个,还是妖妃。
我突然生出一丝悔意,太聪明的人,不好掌控啊。
不过几日没见,万妈妈瘦了一整圈,浑身完好,实则全是内伤,四肢动不了了。
见到我,她满口污秽。
「你不得好死!贱人!你下辈子注定沦为猪狗……」
笑死我了,妖妃的诅咒我都受过了,还怕她?
肉多好啊,饿了这些天,还有力气骂人。
所以审问还是蛮顺利的,尤其后院那群恶犬上场之后,她吐得很干脆。
从起初绑人开青楼,到替文信侯赚银子,最后在他的牵线下,与金矿官员暗地转移黄金。
遮羞布是城福寺,黄金显眼,官员们一次次将盗来的黄金交给万妈妈,为免麻烦,那些人不会与她碰头,只是把散金扔到指定的酒罐。
万妈妈再以为姑娘们祈福的名义,把金子送到城福寺冷清偏殿的功德箱里,没人会注意。
城福寺会送经书和经文去京城,太子顺其自然接手。
路上还安全,谁会去劫一群衣衫褴褛的和尚的箱子。
可惜,记账的是城福寺主持,贪墨册子只有他有,而他前些日子死于一场火灾。
万妈妈失声痛哭,问我到底是谁。
我还没回,她又问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九岁那年,在街头与我相遇,就是奔着这件事而来?」
噢,那日,我确实知晓她会去城福寺,才决心跑了被抓的戏码,但我不知有这样的勾当啊。
万妈妈不停求饶,让我留她一条命,与起初倨傲的模样天差地别。
没经历深渊的人会有莫名的勇气,但这些天吃的苦,足够让她胆寒。
我假意想了一下,乐呵呵地答应了。
她不信,我笑得更灿烂了。
「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欢自己动手,衣裙沾血,不好看。不过我猜太子的人该到了,他们的刀,肯定比我的快。在那之前,我先跟你要样东西。」
据说太子为人乐善好施,但「据说」的总是会有出入,没了钱,他哪里还能好施。
好死,才对。
第10章 .
太子暗卫来时,直达万妈妈旧居。
万妈妈一身镶金绸缎,躺在床上吱哇乱叫,暗卫问话,她嘶哑的嗓子说不了完整的话。
暗卫扒开她的嘴,舌头健在,觉得她是在做戏,本意带走再问。
我在门外恰时敲门。
「妈妈,睿王派人来送了尊观音,说谢谢妈妈相助,若有需求尽管开口,他一定结草报恩。
「妈妈,你……怎么和睿王搭上了啊?」
……
暗卫手起刀落,我进去时,只剩万妈妈头身分离地躺着。
柳娇儿又哭又笑,抱着我的腰发泄委屈。
阁里都是哭声。
我啧了一声,想笑,但又觉得有些怪异。
路人得知万妈妈逝去,个个都举起拇指,夸姑娘们真性情,还懂得为妈妈哭丧。
我有点想打人。
谁家哭丧哭得天地混沌,像撕开了阴沉的云。这更像是哭自己重生才对。
墙角处,有几道黑色身影匆匆而过。
仿佛掀开黑暗的一角。
快变天了啊。
第11章 .
万春阁改头换面,改名玉楚馆,姑娘们大多不肯走。
她们说,外面有道叫贞洁的槛,这辈子都跨不过去,还不如在馆里吃香喝辣,尽情放肆。
这辈子,就这样过吧。
什么叫就这样子过?
有吃有喝有男人陪,还给银子,这日子还不够好吗?
贵为皇帝,不仅轮流陪几十个妃子,每月还发银子,这不差不多吗?
姑娘们惊呆了,她们以为自己是用身体换银子,是卑贱的、鄙陋的。
可她们与宫妃的区别只是,一个男子和多个男子。
比妃子们更好,不用吊死在一个男人身上。
「何况,你们是自由的。玉楚馆的门,你们可以随时踏出去看看。」
倒不是我不想换个营生,只是姑娘们玉指纤纤,又多不识字,并无技能傍身。
只好重操旧业。
除了几个姑娘欢天喜地归家,只有一个叫芳菲的要嫁人。
柳娇儿很担心,她说进过阁的姑娘嫁人多没好下场。
最年长的姑娘翠娘也附声:「为男子花钱,那是要命的事,咱们这什么身份,能得好?信男人的嘴,不如信花知是菩萨下凡。」
姑娘们笑成一团,还是认为得遇良人,已是天幸,女子总不能一辈子当浮萍。
我觉得也好,情爱来时试试何妨,若真看错了人,不死,便可重来。
我与芳菲说,遇事来此,我的人,自当照顾。
剩余姑娘们热泪盈眶,张嘴就喊我玉妈妈。
「玉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拿捏人心,尤其是女子心,特别容易。
一点换位理解,一点心疼,一点安抚,她们就愿意拿命回报,这大概是天生的温情。
可惜,世俗就喜欢碾压这些温情,不过正好,被我这样卑鄙冷血的人拿捏。
当然也有姑娘不服气,仗着资历要跟我比一比。
「你才来几年,论谁也不能轮到你当头啊!万妈妈不在了,你该乖乖伏小,敬茶捶腿叫我们姐姐才是,否则该赶出去自生自灭!」是和翠娘差不多年纪的容娘。
老鸨是青楼里的王,是一锅粥里唯一的肉,谁能不心动呢。
「要我说,得姑娘们自个选才公平。」
翠娘脾气爆,上去就推了她一把。
「你疯了?是不是把盐当饭吞了在这没事找事?」
容娘个高,瞬间与翠娘打成一团,势要打出名声。
姑娘们尖叫阻拦,被殃及池鱼。
我撑着下巴失笑,谁说女子无趣,这可太有趣了。
几个龟公守在一旁,其中一个频频和容娘对视。
俗烂把戏。
若他俩知道,身后那三排护卫如今得跪下叫我一声主子,不知又会是什么心境。
看够了戏,我端起往日心狠手辣,扬了扬手,护院逮着人就走。
「如此喜欢当头,就让她当个够,把后面那缩成乌龟的龟公一起带走。」
正好街口赌场还缺奉将,就让容娘日日在被窝里伺候着引人当冤大头,没人和她争。
柳娇儿本想阻止,最后握着我的手,逐渐硬下心肠。
「她、她活该!竟这样对你!」
乖了,我心满意足。
我其实更属意柳娇儿当家,但她捏着两根糖葫芦就来回摆。
「我养些孩子还成,养青楼,我不会。
「况且早些年赚的钱都被你霍没了,你快点赚钱还我。」
……
第12章 .
玉楚馆新开,新老恩客又站满了大堂,雅间也都爆满。
我对银子无感,柳娇儿说她可以代劳。
加之我还要替睿王[敛财],便任由她安排。
但管人这事,还得我来。
姑娘们被我的奇思带偏,个个热情洋溢地把这份工当作人生理想,尽心尽责地,让自己开心。
行为举止随之变得大胆而灵动,反倒让客人觉得新鲜又刺激。
一传十,十传百,客源不断,玉楚馆的名头隐隐有称霸的势头。
与之对应的,上门卖女子的也多了起来。
养不起、活不下去,是我听过最多的理由。
我实在不懂,女子到底是什么,怎么跟牲口似的,卖不完生不够,若真是不想要,又为何要生出来?
「我也想生儿啊,生了三个全是女,不卖将来怎么养儿子?」
来卖女的妇人挺着肚子,边说边把满脸泪痕的女儿推给我。
「她叫三丫,八岁,干净的,没被人碰过,别人说这样卖得多,您看看多少银子合适?」
柳娇儿闻声而来,咬牙切齿推了一把妇人。
「不卖不能过了是吧?你女儿还在后院洗衣洒扫,你又来卖第二个?你是不是疯了!」
妇人愣了一下,说之前一个卖给绣香楼,另一个卖给万春阁的啊。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我觉得你不是缺钱,是缺药,绝子那种,要不要试试?一副就灵。」
……
柳娇儿还是拿了十两换人,但那丫头唯唯诺诺,我还没做什么呢,就缩在角落哭得悲痛欲绝。
我还是喜欢那种桀骜难驯的,欺负起来才有意思。柳娇儿娇嗔:
「是是是,你喜欢我当初要挖你眼珠的模样。」
得,我脸一红,这姐姐怎么时好时憨,像坛好酒似的。
三丫见我们好说话,又跪过来不停磕头。
「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会还钱的,我一定还……」
她说她还有祖父祖母,他们会帮她的,她不想一辈子被困在青楼这种地方……
她哭得实在可怜,我转头让人把那丫头放了。
「哭哭啼啼的,没意思。搞得我这里像奠堂。」
「后院住不下了就住……」正思考将人安置的柳娇儿怔住,「那、银子,不要了?」
我果断摇摇头。
谁知,她眼眶慢慢红了,小手捶了几下我的胸口,呜咽起来:
「你为何来得这么晚!要是你早出生几年该多好。」
嗯……啊?!
我挠挠头。
翻脸如翻书,女人心海底针,这辈子怕是摸不透了。
只是没想到,更有趣的在后头。
第13章 .
三日后,三丫一身破烂又跑了回来,躲在我身后怎么都不肯走。
诧异时,大门又闯进来了十几个人,领头的我认识。
绣香园老鸨,王妈妈。
「我说呢,死丫头片子竟敢跑,原来是早攀了高枝,联合起来糊弄我呢。」
绣香园是宛城最大的青楼,姑娘貌美,护院众多,老鸨气势强横,可见背后之人不可小觑。
我又笑了。
「悖还以为有权有势的叫高枝,原来妓女头子也能高人一等啊。」
王妈妈瞪圆眼,本就看不惯玉楚馆冒头,立即叉着腰跟我对骂。
「老娘名冠宛城的时候你还没投胎呢!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敢跟我抢人,把你主子叫出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给你的狗胆!」
她屁嘴一张,我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妖了。
宛城不大,却地处要道,水路官路四通八达,旅客商人摩肩接踵,加之金矿在侧,京城里的主子们多少都会起点心思。
奈何皇帝也缺银,只能他自己用。
但皇帝不至于开青楼,王妈妈敢直接叫嚣见我背后之人,不是寻常官员,且应比文信侯还大。
她是来探底的。
我嗤笑一声,懒得废话,喊来百来个护院,声势浩大地堵到她眼前。
王妈妈比我矮,却肥我两圈,脸上的肉抖得一紧。
「什么意思?你敢动手?你信不信今日我便让人封了你的店!叫你这群姑娘全饿死街头!」
封字一出来,我几乎断定她是谁的人。
我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睨着她。
「做到宛城第一,无财不行;手伸这么长且能横行,无权不可;你的护卫凛身姿势,乃军中武技;你不顾我身后主子,直言狗胆,无至高之令难行。我猜猜,有钱有权有私兵,权豪势要里,估计也就一家,封国公,从龙之府,更是国丈。我说的,对吧。」
皇亲国戚开青楼,无伤大雅,但你不能再这么敏锐的地方开啊,捅到皇帝那,人家怎么想?
王妈妈本想挖我的根,却反被我撅了底裤,当即脸都白了,说我胡说八道,然后让我还买三丫的钱,她花了三十两。
你瞧瞧,跟她说正事她就扯犊子,踩她脖颈子,她才会说正事。
人呐,不知道天高地厚总是要倒霉的。
我不给,把人打了出去。
王妈妈骂了几声,灰溜溜跑了。
柳娇儿有些担忧,说人家后台那么硬。
我趁机搭她的香肩安慰:
「你信不信,她现在最怕的是我与她斗。」
身为妈妈,要顾的东西太多了。
「不过,她不跟我斗,我偏要找她的麻烦。」我贼笑道。
三丫是个懂感恩的,我准她不卖身,她就自己寻了活干,洒扫洗衣、擦桌煮饭,勤快有眼力。
就是太沉默,我逗她,「憋坏了,我可不会医。」
她乐了,话匣子一开,就细数这院后种种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