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玄影大叫的声音,虞娘子撑伞出门查看,这才见阿弦站在门口雨中,不知怎么竟失魂落魄一样。
却不见崔晔的影子。
虞娘子忙上前把阿弦拉入伞下:“怎么了,天官呢?”
阿弦一声不吭,也不理她,转身默默地进了门。
回到里屋,阿弦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是要睡的模样。
虞娘子大惊失色,知道他们两个一定出了什么事,但这会儿显然不是能打听的时候,于是自己把帕子浸了热水拧干,给阿弦把头脸、脖颈跟双手双脚都擦了,又自己独力将她湿了的外袍脱下。
这一夜,阿弦做了无数狂乱的梦,疲于奔命似的,梦中也有无数诡异可怖魂魄,鬼哭狼嚎,做尽各种穷形恶相。
阿弦并不觉着可怕,只是喘不过气来,像是身上压着一块儿巨石,闷的难受之极,却又无法动弹。
而梦中出现最多的,是崔晔转身离开的孤单影子,阿弦无数次想要把他叫住,但是那石头压得太狠了,所有声音都在嗓子眼里梗住,浑身都急得被汗湿透了,却硬是叫不出一个字。
等阿弦挣扎醒来,却发现小黑猫不知何时竟又趴在自己的胸口,她举手将它小心地推落,坐起身来,却觉着头有些昏沉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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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昨夜的事,金吾卫严禁底下的士兵们乱传,但先前巡城兵马瞧见阿弦,一早就当作奇事说了出去,哪里禁得住,半天时间,三省六部里已经大部分都知道了。
又有人传说,吏部崔天官也跟女官同行……两个已经被赐婚的人在夜间入大明宫,的确足够人浮想联翩的了。
果然有言官上书弹劾阿弦,说她夤夜进宫有违规制,身为女官而毫无体统等等。
当然,他们其实还有一个很好的弹劾的借口,那就是行为不检点有失风化……但因为那个不检点的对象是崔晔,所以这一条暂时被选择性无视了。
阿弦却是一反常态的淡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各种公文卷宗。
直到中午时候,袁恕己前来探望,才下马就见阿弦从里走了出来。
袁恕己忙拦住她,笑道:“哪里去?我正要问你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呢。”
阿弦道:“我着急去吏部,改天再说。”
袁恕己挑眉:“去吏部?是找崔晔么?”
阿弦点头,袁恕己又道:“怎么我听说昨晚上崔晔也跟你同行,还有些人说,是你们两个吵架了,崔晔想要解除婚约,你才急着去宫里头向二圣告状的……”
阿弦一个上午只埋头做事,居然错过了这些离奇的故事,此刻听了,匪夷所思。
袁恕己道:“所以我来问你真相是什么。”
阿弦无奈叹道:“真相……我先去见了阿叔再说。”
袁恕己问道:“你介不介意我跟你同去?”
阿弦对上他幸灾乐祸的眼神:“我要是不让你去,你会不会偷偷跟着?”
袁恕己在她的肩头拍了拍,也装模作样地叹道:“知我者,莫若小弦子!”
两人正说到这里,就听到有人道:“天官。”
阿弦跟袁恕己双双转头,果然见身后,不知何时居然静静地停了一顶轿子,轿子里的人正躬身而出,偏偏看见这样一幕,那脸顿时又白了几分。
然后,他垂下眼皮,倒退一步,把轿帘子放下,冷淡说道:“走。”
第337章 他要悔婚
阿弦叫道:“阿叔!”拔腿跑了过去。
袁恕己在后打量她追着轿子而去, 不由失笑:“他也会吃醋?有意思。”
那轿子并没有停,轿子里的人也并无反应, 阿弦追到轿子旁边儿, 一咬牙, 纵身跃过轿栏,张手一拦。
轿夫吃了一惊,急忙停下,但轿子里崔晔淡淡道:“怎么不走了。”
旁边侍从为难地看着阿弦:“女官……”
阿弦见那轿帘静静地垂着不动,眉心一蹙,突然纵身跃起,上前掀开帘子。
轿子里,崔晔淡然抬眸, 猝然间四目相对,阿弦几乎被他这样冷淡疏离的样子吓退, 然而……
她轻轻地跳进轿子里,轿帘在她身后重又垂落。
外间的轿夫跟侍从面面相觑, 片刻, 随从小声说道:“起轿吧。”
听到轿子里并没有传出崔晔不悦的反对声音,这才松了口气。
阿弦钻到轿子里,崔晔并没有像是以前一样给她让出坐的地方。
阿弦扫一眼他,不客气地在他身旁落座。
崔晔被她推的身形一晃, 扫了她一眼:“你干什么?”
阿弦道:“阿叔去户部是找我的么?”
崔晔不答。
阿弦笑道:“既然是找我, 怎么见了面就走, 话也不说一句。”
崔晔索性转开头去, 片刻才说道:“瞧着你甚忙,不便打扰。”
身旁“噗嗤”一声,是她笑了出来,崔晔蹙眉,心里微微地恼怒:“你笑什么?”
阿弦道:“阿叔以前说的话,不管是真是假,却几乎都让人听不出来,但是这一句,也太口是心非了。”
崔晔哼了声,不言语。
阿弦瞄着他,见他双手交叠搁在腿上,她便伸出手去,一把将他的手握住。
崔晔微惊:“你……”
阿弦生怕他跑了似的,紧紧地将那只手握在掌中:“阿叔是生我的气吗?”
崔晔只是稍微挣了一下,却并没有认真用力,那手就像是个意志薄弱的人,不争气地举旗投降,甘心情愿地被敌人包围了。
他并没有回答这句话,也许里面有默认的意思。
阿弦道:“是因为昨晚上的事,还是因为方才?”
崔晔仍是不看她,只是喉头微微地动了一下。
阿弦又问:“难道……是两个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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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前又出现昨晚上崔晔被雨淋湿的模样,那张脸上,有一种令她觉着陌生的莫名之感,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下意识地拒绝知道。
阿弦思忖了会儿:“我知道阿叔是为了我好,才跟我说那些的,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肯去想这些。好像不去想,就不是真的。”
阿弦握紧那只温暖的手:“我昨晚上……也真的不是胡闹,我是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梦见极可怕的事……”
心底又浮现那一幕骇人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梦见,”咽了口唾液,阿弦放低声音,又像是要鼓足勇气:“我梦见皇帝……把皇后做成了人彘。”
她的手下意识地又将崔晔的手握紧了几分。
而他也本能地回握住。
却又像是后悔似的忙又放松。
崔晔回首:“你梦见这个?”
阿弦道:“是,我其实是在明大夫的车上睡着做了梦,但是诡异的是,那个梦境就跟真的一样,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实现了,比如我下车的时候明大夫跟我说玄影,比如我进了府内,虞姐姐跟我说、说的那些……都跟我在车上梦见的一模一样,所以,当宫内的那一幕出现的时候,我几乎也立刻以为会成真。但是按照梦中所见,我是今日去宫内见皇帝,所以事情一定是昨天晚上发生的,我想到这个,才一刻也不能等。”
阿弦说到这里,又道:“我起初因不知怎么办好,想去崔府找你,但是……之前已经有太多的流言蜚语,何况去你们府里,又要惊动许多人,我担心又要生事……所以才决定直接进宫。”
崔晔重又沉默。
阿弦道:“阿叔跟我说的,我都会记在心里,以后做事一定会再谨慎些……”
崔晔只是静默地望着她,眼底像是有什么闪烁,但到底是什么,阿弦看不透。
不知为什么,阿弦很不喜欢现在的这种感觉。
“阿叔……”她咽了口唾沫,又问:“昨晚上你……还好吗?虞姐姐说你脸色很差,后来康伯……”
就在这时候,崔晔动了,他慢慢地将手抽了出来。
阿弦低头看着空了的双手:“阿叔?”
“我……很好,”崔晔终于开口,他缓声道,“我昨晚上回去,也想了很多。”
“想了什么?”
崔晔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康伯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
“我……”阿弦眨了眨眼,不懂他的意思。
崔晔道:“我的确是有些不像是昔日的我,而你……昨晚上的事,我不能说你错,事实上是我错怪了你。阿弦,我觉着……”
阿弦疑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崔晔终于道:“我觉着,我还是做你的阿叔比较适合,比……做你的夫君适合。”
这句话倒是十分明了。
但是阿弦心底一片空茫,像是置身在无边的雪原之上,看不到边际,只有头顶的烈阳,把雪地照的耀眼,让人害了雪盲似的,继而什么都看不见。
阿弦身不由己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崔晔道:“正如你所听见的。你若是……”他还想继续往下说,不知为什么却停下了。
阿弦盯着他:“我若是什么?”
崔晔道:“你……”袖子一动,雪白的手指蜷起,半隐入袖子里。
他的唇角动了动,双眸合起又睁开,却并没有看着阿弦:“赐婚的事,我来解决。”
阿弦毛骨悚然,后背紧紧贴在轿壁上。
紧紧地盯着崔晔,自觉一瞬间整个人都像是被这句话消灭殆尽,什么手,脚,头,身子……统统失了踪。
她着急地把舌头找了出来,昏头昏脑问:“你说什么?!”
方才那句话,却像是用尽了崔晔最后的力气,额头的汗涔涔落下:“你听见了。”
阿弦抓住他的胳膊,哑声:“阿叔你知道你到底说的什么话吗?”
“我知道。”他回答。
“知道你还说?!”阿弦大叫,像是失去理智,身心俱寒,气的发狂。
崔晔不语。
阿弦索性抓住他的双肩:“你说话啊!你是不是中邪了?!”
随着她的动作,汗珠从崔晔的额边一晃滴落。
阿弦呼吸急促,又觉着自己随时都会一口气回不过来窒息而死,她紧紧地盯着崔晔,他却不言语,更加不肯看她。
阿弦深吸一口气,急忙又道:“你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昨晚上的事?是因为少卿?昨夜的事我跟你解释过了,至于少卿,他不过是玩笑……”
提起袁恕己,崔晔为之一动:“也许,他比我更适合。”
“什么?”阿弦愣住。
崔晔淡笑。
阿弦却已经明白了,双手陡然松开崔晔的肩膀,阿弦指着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舌头又像是逃之夭夭,或者喉咙口已经被大石堵塞了。
“你……”她也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将手重握成拳。
屏住呼吸,果然几乎要窒息而死,又像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重新缓一口气。
然后阿弦道:“好!你、你记着,这是……你说的!”
她说完了这句,泪从赤红的眼中滚落。
阿弦起身,张手挥开轿帘,便冲了出去。
轿子正行进之中,交付跟侍从们都意想不到会如此,阿弦全然不顾,双足落地,往前一个踉跄,整个人几乎栽跌地上,幸而手及时一撑,手掌大概划破了,生冷而疼。
在周围的惊呼声中,阿弦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而去。
身后,被她一冲之下的轿帘摇曳,缓缓落定,掩住了里头那人目不转睛盯着她背影的双眼,那眼中光芒闪烁,像是倾倒江河湖海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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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间,很快又有了新的传说,说是崔天官不想娶女官,女官却死缠烂打不放,甚至干出了当街追轿,强行同乘的戏码。
更有一些好事之徒,说的绘声绘色,在他们的口中阿弦仿佛变成了一个欺男霸女的女魔头。
袁恕己在那日一别后,本想再找机会打听八卦,谁知却从桓彦范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桓彦范是急匆匆找来大理寺的,进门后便对袁恕己使了个眼色。
袁恕己忙叫房内的书吏退下,桓彦范抓住他手腕。
石破天惊地,他说道:“天官,像是要悔婚。”
“什么?”袁恕己失声。
这会儿,就算是桓彦范对袁恕己说他原本是女扮男装,袁恕己也不会像是现在这样惊骇。
“这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虽然知道桓彦范是长安城第一号的包打听,他传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但这一件,袁恕己不敢相信。
“我也觉着不可能,”桓彦范道,“不过听说皇后已经许了,只不过消息尚未传出,旨意也还未降落,外间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什么?!”就算这会儿天崩地裂,袁恕己的反应也不过如此了。
这一刻,心底眼前一片茫然,继而想到那天在户部门口的一幕——当时崔晔的脸色就很难看了,难道,是因为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他知道不可能,却忍不住如此想。
“但是,为什么?”他涩声问。
桓彦范摇了摇头。
要是连桓彦范也不明白原因,这长安城里知晓此事的只怕就不超过两三个人。
“那阿弦知道了没有?”袁恕己忽然想到一个极重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