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录——八月薇妮
时间:2017-12-12 16: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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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武后不信,大概只会把这个当做是阿弦恶毒的梦境。
  但是,如果她信,这件事才会更加的一发不可收拾。
  阿弦当然不想看到武后出事,却也不想拿李治冒险。
  武后揣测不透,长叹了声:“这时候陛下只怕早就安歇了,你既然要见,那么我便叫牛公公带你过去就是了,不过陛下若是睡了,你就不要打扰他了,最近他的精神不大好,每天都要服安神汤才能睡着。”
  牛公公领着阿弦出了含元殿,往高宗的寝殿而去。
  路上,牛公公忍不住问道:“女官,到底是怎么了不得的事,您要这么晚了才进宫?平日里陛下盼着您来,都盼不到呢。”
  阿弦无法开口。
  牛公公笑道:“您可别怪我,我只是多嘴问问。当然,您喜欢什么时候来都成,您瞧,方才娘娘都没有怪罪呢。”
  阿弦笑笑,但是她低着头,牛公公自然看不见这个笑,他只是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陛下这么疼爱您,平日里你倒是多进宫来陪陪陛下才好,近来他的头疼发作的厉害,又怕您见了难过,所以也没叫人宣您进宫,陛下毕竟是有些年纪了……”
  阿弦正在想方才武后的言行,听了这句,夜色里双眼不知不觉又湿润了。
  牛公公送了阿弦来到寝殿,先悄悄地打听伺候高宗的内侍:“陛下睡下了不曾?”
  那宦官低声道:“方才服了汤药,才躺下,还听着有些翻腾呢,大概是没有睡实落,怎么了?”
  牛公公不便直说送阿弦过来,只道:“娘娘担心陛下,特让我来看看。”
  宦官却早也看见旁边的阿弦,心头一动问道:“女官怎么这时侯来了?先前听底下议论说女官才进宫来了,我还当他们说胡话呢,竟是真的?”
  他们在这里,说话本是极小声的。谁知里头高宗道:“谁在说女官?”
  原来高宗病弱之人,格外敏感,夜里睡不着,有丁点儿响动都听得仔细,何况是自己格外上心的人。
  众人见瞒不住,忙入内禀报,高宗早坐了起来,叫阿弦入内。
  数日不见,灯影下的皇帝似乎憔悴了许多,阿弦几乎能看见他眼角横亘的皱纹,跟鬓边雪了的发丝。
  他的眼神里也透着些许疲倦,可还是眼底带笑。
  阿弦忘了什么行礼,径直走到跟前,小声问:“我吵醒了您吗?”
  高宗笑看着,笑容在灯影下显得格外温和:“我本来就睡不着,正想着有个人说说话呢,可巧你就来了,果然是……”
  牛公公早就同周围的宦官宫女都退下了。
  高宗才握着阿弦的手道:“知父莫若女啊。”
  阿弦觉着自己太不争气,泪发疯似的要往外跑。
  她打定主意来见高宗的时候,本是要以言语旁敲侧击,询问高宗对待武后的意思,是不是真的对她起了恨意动了杀机,乃至于要把王皇后萧淑妃的惨事重演。
  虽然另一方面阿弦不信高宗会有如此狠毒心肠,可是梦境中的一切都实现了,而且只有一夜的时间,她不敢拿武后的性命来赌高宗的仁慈,这才不顾一切地要进宫面圣。
  但是,如今面对这样慈蔼的皇帝,要阿弦怎么开口询问那些残忍的话?
  可阿弦虽然不说,高宗却知道她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半夜进宫,双眸望着身边人,高宗问道:“你这么晚了跑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说罢,是怎么了?”
 
 
第335章 父慈叔斥
  且说高宗只留阿弦在内殿说话, 牛公公跟伺候高宗的内侍、以及其他的宦官们都在外等候。
  鸦雀无声里, 那内侍见左右无人, 便低低道:“公公,这是怎么回事?陛下对这位女官也太过厚爱不同了些吧?女官平日里也不来,却偏挑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过来,你说这是不是……”
  牛公公不等他把揣测说出口,便捂住了耳朵, 摇头道:“您可别害我,您不要性命,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内侍诧异笑道:“这是怎么说, 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害您老人家呀,怎么就说生道死的。”
  牛公公道:“你要再说下去, 就差不离了。女官已经许配给崔天官了, 这且不说,自古以来你见过哪个女子出将入相, 偏偏咱们大唐就有, 且是个真有能耐的奇女子,皇后那样厉害, 还拿她如珠当宝呢,你要是敢嚼舌头,你猜猜看皇后会不会知道?”
  那内侍打了个寒噤,忙挥手自打嘴巴, 苦笑道:“我晚上吃多了, 油脂蒙了心, 不知道胡嚼了些什么,您老听听就忘了,千万别当真。”
  牛公公笑道:“只管好好伺候,做好分内事就行了,那些底下不知深浅的小孩子们爱跟风嚼舌,咱们可别跟他们一样不懂事,管好自己的耳朵嘴巴是正经。”
  内侍低头连连称是。
  牛公公制止了他,侧耳往殿内听了一听,忽然听见一阵剧烈暴咳之声传来,两人对视一样,忙不迭地齐齐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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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子时。
  先前因高宗就寝,许多烛火已经熄灭,先前重又点燃,小小地火苗簇簇摇曳,像是近在眼前的繁星。
  高宗见阿弦不语,忽然指着她身旁的玄影笑道:“这只狗儿生得全身都黑,黑漆漆地几乎让人忘了它还在,它倒是忠心耿耿,一直跟着你进宫来了?”
  阿弦回头一看,见玄影站在自己身旁,正歪着头打量高宗。
  阿弦道:“是呀。”
  高宗称赞道:“它是从豳州开始,一块儿陪你来长安的?”
  阿弦点头,高宗叹道:“这狗儿倒是比人还长情有福的呢。”因唤道:“玄影,过来。”
  玄影不动,只抬头看阿弦的意思,阿弦笑笑,摸了摸它的头:“陛下叫你呢,快过去。”
  玄影这才往前走到龙床旁边,高宗抬手,也照阿弦的样子摸了摸它的头,又揉了揉它的耳朵:“一路都陪着阿弦,辛苦你了。”
  玄影似乎察觉这人不错,鼻子在高宗掌心拱了拱,又舔了一下。
  高宗笑道:“它这也是喜欢朕呢。”
  阿弦听到高宗说玄影辛苦,心更软了。高宗抬头看她道:“我要不要那些东西给它吃?”
  桌上倒也不乏些点心之类,虽然高宗不吃,到底也要摆放几件儿以备不时之需,阿弦自己去桌上拿了个梅花饼,回来给了高宗。
  高宗接过来,便掰开喂给玄影,玄影吃得干干净净。
  高宗道:“我很少吃这些东西了,看它吃的香甜,都觉着饿了。”
  阿弦忙又去取了一两样,怕他只吃这冷东西对肠胃不好,便道:“我叫人来送些汤水给陛下。”
  高宗忙道:“正自在地跟你说两句话,何必又叫人,不要麻烦,我就吃这个很好。”
  他掏出帕子,略擦了擦手,将梅花饼接了过去,掰开一角吃了,慢慢嚼吃,又笑道:“我第一次觉着这个如此可口。倒是托了玄影的福了。”
  被高宗用玄影岔开,阿弦先前心里的不安才又被驱散大半。
  高宗道:“你也用一些,尝尝看,还是不错的。”
  看着高宗神态闲适自在的模样,阿弦终于道:“我先前,做了个噩梦,实在睡不着……”
  高宗道:“噩梦?是什么样的?”
  阿弦欲言又止:“很可怕,像是真的一样。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那不是真的了。”
  “傻孩子,”高宗笑,“梦之所以为梦,从你醒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不是真实的了,你如何直到现在才知道呢?”
  阿弦笑了笑。
  对别人来说当然如此,可是对她而言,正好相反。
  那些梦,有时候往往从她醒来的那一刻才变成真的。
  阿弦双手握拳,把心一横:“陛下,你喜欢皇后吗?”
  高宗没想到她突然问了这句,嘴里含着的点心一滑,噎在了喉咙里,顿时引发了一叠声呛咳。
  他伏着身子,咳嗽不停,阿弦忙过去扶着,外间牛公公跟内侍闻声飞奔了进来,又去倒水给他压咳嗽。
  片刻,高宗平复下来,他挥挥手,示意宦官们退下。
  而后,高宗对阿弦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阿弦讷讷道:“我只是,好奇而已,陛下可以不要理会。”
  高宗笑了笑:“既然问了,怎么能不理会呢?可是喜欢……”他蹙眉,仿佛出神。
  “难道不喜欢吗?”阿弦见他打住,呆呆地又问。
  高宗道:“并不是,可是……那种喜欢的感觉,好像已经隔世一样,但是方才想起来,却又那样的……”
  “隔世?”
  高宗双眼微微迷蒙,他的眼前出现一个明艳的少女模样,虽然看似是个娇憨的女孩儿,言谈举止,却偏透出了一股刚强坚韧的气息。
  像是阳光一样,明亮,强势,略微刺眼,叫人无法忽视,那抹影子透入他的双眼,也印在他的心上。
  “我是喜欢皇后的,”像是喟叹,高宗轻声说道:“直到现在,曾经的这种喜欢,却又掺杂了太多的东西。”
  “是什么?”阿弦问。
  “像是……像是敬重,又或者……”高宗思忖着,艰于言语。
  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无法宣之于口让阿弦知道:“就像是任何一对民间夫妇一样,相处太久,原先的男女之情中,便掺杂了类似亲情之类,牢不可破的东西。”
  “牢不可破吗?”阿弦睁大双眼,心怦怦乱跳。
  “是啊。”不管是对任何人,哪怕是武后也好,高宗从未说起过自己对武后的感情。
  但此刻见阿弦似乎十分在意这个,高宗一笑:“比如,皇后替我处理朝政,且处置的井井有条,我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能力,毅力……且她很懂我……或者说,我已经离不开皇后了。”
  阿弦眨了眨眼,心里慢慢地升起一丝喜悦,像是一只风筝,正小心翼翼、摇摇摆摆地迎风而起。
  高宗也发现阿弦的神情变了,跟先前来见他时候的忧心忡忡不同,此刻她的双眼重又有微光闪烁,像是有喜悦的光芒在内摇曳。
  高宗笑道:“怎么,这回答你可满意?”
  阿弦点点头,本还想继续问几句,但高宗也非愚妄之人,再问下去,只怕他就知道自己今夜为何不安而进宫了。
  不料高宗道:“你方才说做了噩梦,总不成,你的梦跟你问我的话有关吧?”
  阿弦猛然一惊!她已经尽量克制情绪,问的婉转,谁知仍是给高宗看出蹊跷。
  阿弦之所以不肯把梦境跟武后直说,就是担心因此引发武后不必要的揣测,如今不肯跟高宗说明,原因自也是异曲同工。
  虽然高宗自比寻常百姓家,但这两个人毕竟并非寻常的民间夫妇,何况还有其他的暗潮汹涌。
  阿弦屏息,不敢再说。
  高宗双眸带笑打量着她,却并没有要等她的回答,只说道:“几个儿女里,我格外喜欢你一些,你可知道为什么?”
  阿弦迟疑摇头,高宗道:“你并非自小就有皇子皇女的光环在身上,可虽然流落民间,遭受磨难,却仍如此光彩夺目,你有才干,有正义之心,仁善而不软弱,果决却不毒辣,你身上所有的,既有我跟皇后各自缺失的东西,也有我跟皇后各自拥有的秉性。”
  阿弦一愣,这时侯,忽然想起武后曾经跟她说过的那句话:我所摒弃的东西,都在你的身上。
  如此类似。
  高宗打量着神色有些茫然懵懂的阿弦,他蓦地想起了当初为太子的自己,也是那样,略带懵懂无措。
  回头想想,他之所以会喜欢上武才人,大概就是因为看见了她的身上,有他所没有的那种果决,刚强……令人羡慕。
  只是那时候的高宗没想到,他所喜欢上的武媚,有着超乎他想象的刚硬独绝。
  但是阿弦不同。
  就如李治所说的,阿弦身上,有他的仁善,却没有他的缺点“软弱”,有武后的“果决刚强”,却没有武后的“狠辣独绝”。
  他有什么理由,不去格外地欣慰,格外地疼爱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呢。
  高宗道:“不管今夜你为何而来,你总该知道,天底下没什么能难得住你的事,因为你……是我跟她的孩子,是独一无二的阿弦,也是,安定公主。”
  高宗握着阿弦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旁,举手将她抱了抱,温声道:“好了,我就当今晚上你只是来探病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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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更深了,外头淅淅沥沥,随风有些潮湿的气息隐隐透进来,仿佛下起了夜雨。
  阿弦知道高宗体弱,已经陪着她说了这许久的话,只怕不妥,何况天气不好,便行告辞。
  高宗同她说了半宿,不知怎地精神也安妥了许多,竟有了懒懒地困意,便道:“这么晚了,就在宫内歇息吧,你若是不想惊动太平,就到含光殿里过一夜。”
  阿弦不想让他担心,就先答应了。
  内侍重进来伺候高宗就寝,牛公公则领了阿弦返回。
  出了寝殿,才发现果然是下起了夜雨,牛公公道:“女官来的正是时候,这才是下雨天,留客天,就算客人不想留,可也是天要留啊。”
  他嘻嘻笑着,阿弦只得一笑敷衍。
  两人走到半路,忽然遇见一人,竟是陈基,手中还撑着一把油纸伞。
  陈基跟牛公公见礼,问道:“公公是陪着女官面圣了么?”
  牛公公道:“可不是么,将军可有事?”
  陈基一笑,看了眼阿弦道:“有一件小事。”
  牛公公会意,当即不再多言,只是叮嘱道:“我还要领女官回去复命呢。不要耽搁太久。”说着就先走开了数步。
  阿弦不知陈基有何事,正疑惑,陈基上前悄悄说道:“方才外头传信,说是崔天官在宫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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