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无端的恐惧。
李治站起身,牵着她的手:“跟我来。”
阿弦身不由己地随着高宗往前,越过垂着的帐幔,渐渐地嗅到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气,阿弦本能地想要止步,高宗却不肯放手,终于,他领着阿弦越过最后一重帐子,道:“你看。”
阿弦抬眸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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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惨厉的叫声,阿弦醒来,头不知撞到哪里,发出“砰”地一声,疼的眼前更加发黑。
“你怎么了?”问话的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等阿弦的眼睛适应了光线,她呆住了。
此时此刻的她,不是在大明宫,也不是在怀贞坊,而是……
在明崇俨的马车里。
——这是怎么回事?
阿弦愣怔之时,明崇俨正疑惑地看着她,手无意中相碰,却发现她的手指冰凉。
阿弦难以将双眼中的恐惧藏得妥帖,惊魂未定地看着明崇俨:“我怎么……会在这?”
明崇俨道:“方才我在宫门口接了你,怎么,莫非忘了?”
只是在明崇俨说了“龙生九子”那句后,阿弦便闭目不语,似乎假寐,明崇俨便未曾打扰。
他又道:“正好儿已经到了你家,我正要叫醒你呢。”
思绪就像是生锈或者僵住了的齿轮,停在某一幕上呆滞不前。阿弦费了好大劲儿才总算转圜了过来。
阿弦睁大双眼往外看去,果然发现已经到了府门前,阿弦身不由己,恍恍惚惚地出外,跳下马车。
正在彷徨四顾的时候,忽然明崇俨笑道:“哟,你的狗儿不放心,来接你了。”
这一句话,如此耳熟?!
阿弦悚然看时,果然见已经等候许久的玄影飞跑向自己,只是这一次,阿弦却没了先前的喜悦,寒意自心底慢慢滋生。
明崇俨的马车离去,阿弦同玄影进府。
她提心吊胆、惊魂未定地转廊下入内。
才进门,就见虞娘子抱着那小黑猫,笑对她道:“我还以为今晚上不回来了呢,才要叫人出去打听。”
阿弦几乎失声大叫。
她汗毛倒竖,此刻发生的一切,赫然,就跟方才在马车里她所经历过的场景一模一样。
而按照梦中的情形,此刻她该说——
阿弦咽了口唾沫,心怀鬼胎试探地问:“不回来叫我睡哪里?”
果然虞娘子笑道:“哪里不成?兴许是随着公主去了,又兴许……就跑到崔家去了呢,横竖以后也是要住在崔府……”
话未说完,阿弦就步步倒退。
虞娘子却并没有留心,因为那小黑猫已经“喵”了声,虞娘子便爱溺地抚摸黑猫的鼻头:“你也觉着我说的对是不是?”
一切都如梦中所见,那么岂不是说明,明日她在宫中所见的那一幕,也将成真?
阿弦几乎要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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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先前“梦中”所见,着实无法忍受这种有些诡异的情形,阿弦失去了主心骨,即刻就想去找一个人。
也许天底下只有那个人可以为她解答疑案。
——崔晔。
虞娘子终于发现她举止异样,又见她匆匆要出去,便忙拦住:“都这么晚了怎么还要往外跑,又去哪里?”
阿弦道:“我想去找阿叔。”
“这个时辰?”虞娘子又惊又笑:“你先前还讨厌别人盯着你瞧,你这会儿去找崔天官,难道就不怕自己越发在风口浪尖上么?”
阿弦道:“我、我有急事,顾不得了。”
虞娘子道:“什么急事要这个时辰?就算外头人说的话可以不理,但是你这会儿去崔府,叫崔府的人怎么看待?”
阿弦焦急:“姐姐……”
虞娘子色变:“难道是今晚上在外头,跟公主出了什么事吗?”
阿弦道:“并不是,我已经将公主好好地送回大明宫去了。”
虞娘子总算松了口气:“阿弥陀佛,不是公主就好了。”
阿弦听虞娘子念佛,想到先前所见,眼前桌上那跳动的烛心几乎也都变成了赤红色,好像有血光氤氲燃烧。
“姐姐,我听你的,我不去找阿叔。”阿弦说。
虞娘子又念了声佛:“这就好了,快早点安歇吧。”
阿弦摇头,她的双眼在不知不觉中也似乎染了烛光的血色:“但我还是要出去一趟,因为还有一个跟公主同样重要的人,她可能会出意外,我怕迟了一时半刻,就来不及了!”
第334章 夤夜闯宫
阿弦不顾虞娘子的阻拦, 仍是急忙跳出门去。
她也并未告诉说是去哪里, 虞娘子要叫住, 却哪里比得上阿弦腿快。
那几个崔府派来的管家娘子, 原本听说阿弦出去吃酒, 已颇为腹诽,如今三更半夜才回来, 又听仍要出去, 一时都皱眉不已, 觉着实在是太过破格了。
虞娘子直奔出去,却见阿弦从后院拉了一匹马出来,出门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玄影如一道黑色闪电,飞快地跟在后头。
虞娘子看着她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心里又恐慌起来。
她回身入内, 将到内堂, 见几个管家娘子站在一处, 窃窃私语。
见虞娘子回来,有两人便走过来道:“娘子, 女官又去了哪里?”
虞娘子摇了摇头, 其中一人道:“这样深夜, 都要宵禁了,女官一个人在外头走动可使得?”她们明明是看不惯阿弦如此行事, 却拐弯抹角, 只说担心她的安危。
虞娘子心忧阿弦, 顾不得理会她们,不过因为这些人的多嘴,反而提醒了她。
虞娘子不疾不徐道:“能让阿弦如此着急的,一定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或者是朝廷里了不得的公务,她毕竟不似咱们一样,除去要嫁人外,其他都跟朝臣是一样的,职责所在,各位当然都比我清楚。”
众人听了,才有哑口无言之意。虞娘子回头吩咐丫头:“快把外头的小厮叫一个进来。”
丫头领命去后,虞娘子又对众人道:“夜深了,且都回去歇息罢,想必女官要做什么,还不必跟我们这些人一五一十的交代,我们也操不起那个心,毕竟我们又不当官,知道了也不懂,只会瞎着急。”
虞娘子说罢,撇下羞愤的众人,便往二门上走去。
正那丫头叫了小厮来,虞娘子道:“你快去崔府,最好悄悄地,别惊动太多人,你告诉崔天官,说是女官不知为了什么要紧的事跑出门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让他心里有数,该如何裁夺都使得。”
那小厮领命,也忙牵了一匹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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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阿弦飞马出门,不去别处,却顺着朱雀大街一路往北,朝着太极宫的方向而去。
此刻已经开始宵禁,路上有巡城兵马经过,看见有人飞马而行,忙过来拦阻。
阿弦扬声道:“不要拦着,我有急事要进宫!”丝毫也不耽搁,挥鞭打马而去。
那些巡城士兵们见如此无礼,有的大叫“岂有此理”,主张追回来,有人却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女官,跟咱们右卫将军是乡党,这样的交情你敢去拿人?”
另一个道:“下个月还将跟天官成亲了呢。她这么晚要进宫,也是有恃无恐的,因为二圣特许她自由宫内行走,皇帝都特许了的人,你倒是要狗拿耗子地去咬,真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
几个人碎碎念,说笑了会儿,便不去理会。
且说阿弦转过太极宫,来到大明宫宫门前,因为已过二更天,宫门早就关了,几个侍卫见有人来到,举刀厉声喝止。
阿弦翻身下马,将腰牌摘下:“我是女官,有要事要进宫面圣。”
几个侍卫当然认识她,可是自古规矩,入夜后宫门紧闭,不管任何人都不许进出。
虽然阿弦有御赐令牌,但也抵不过这自古以来的金科玉律,毕竟若宫门擅自打开,或引发别的不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阿弦这会儿倒是后悔没有答应太平今晚上留宿宫中,但是谁能想到此一时彼一时呢?阿弦不敢退让:“我有急事,一定要即刻进宫!”
她知道这些侍卫为难,便又想出一个法子:“劳烦你们入内通报一声,暂时不必惊动陛下,只去告诉皇后,皇后如今必然在含元殿里,只需要跟她说一声就是了,传我不传,皇后做主。”
众侍卫面面相觑,终于,其中一人道:“女官跟我们的陈将军是旧识,交情亦好,如今陈将军正在宫内当值,我们便传信将军,看看他是不是肯在皇后面前替您报信吧。”
阿弦一怔,便又谢过。
谁不知武后比高宗更加厉害严明,这样深夜,如果站在宫门前的不是阿弦,早给侍卫们毫不留情地拿下了。
而且这样晚了贸然去打扰武后,自然也是担着风险的,虽然这侍卫统领如此说,阿弦却也吃不准……陈基会不会替自己传信,就算传了,以武后那种心性,会不会破例召她进宫。
方才她报武后的名,是因为另一种用意——想要尽快确认她的安危。
如今却又有些后悔,生怕武后严苛,不肯接见,倒是不如报高宗的好,可是已经晚了。
宫内外的守卫自有传信之法,那统领往内报信,大概三刻钟后,沉重的宫门终于破例为她徐徐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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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内接阿弦的,正是陈基本人。
阿弦顾不得道谢,连陈基询问她“到底何事”的话都不回答,她一路几乎小跑,陈基快步都追不上,想了想,索性不去追了,远远地跟在后头。
阿弦则风一样疾奔向含元殿,玄影跟她并驾齐驱,入内之后,果然见武后人在灯影之中,面前堆着一些书籍,并些奏折之类。
阿弦自打进殿后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武后,越靠近,越觉着这人虽在眼前却似乎不真实,忙又擦擦眼睛看的明白仔细些。
武后瞥她一眼,见她也不做声,更不行礼,便问道:“听说你在外叫要进宫面圣,怎么了,这半夜在闹什么?”
阿弦听着这熟悉的威严的声音,鼻子一酸:“我……”语不成声,急忙打住。
武后则道:“如果真有急事,快些说来,不要耽搁了。我破例叫人给你开宫门,不是让你呆站在这里嗫嚅的。”
阿弦吸吸鼻子,低下头去,双眼里的泪却在瞬间纷纷地跳落地上。
武后见她一言不发,疑惑道:“你怎么了?”
地上玄影仰头望着阿弦,“呜”地叫了声。
武后皱眉看去:“怎么把这狗也放了进来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样毫无规矩。”
阿弦勉强压住满心酸楚的泪:“我一时情急,就、就忘了,娘娘恕罪。”
武后虽不知发生何事,可是听出阿弦声音不对,她把手中的书册放下,站起身来。
一直走到阿弦身旁。
就在阿弦想要后退的时候,武后举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却见阿弦满面泪痕,双眼里还蕴着大颗泪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看着甚是可怜。
“出了何事?”武后双眉深锁,心中一瞬间掠过许多念头。
阿弦眨了眨眼,泪滚落后,眼前的人更加清晰。
她试图解释:“我只是……”
——这张清晰的脸,在明崇俨车内的梦境之中,却全不是现在的表情。
那是一张极度痛苦而狰狞的脸,让阿弦甚至不能忍心回想。
就像是高宗所说“她对人所做的事情都落在她自己身上”,以前是王皇后跟萧淑妃,现在是……武后。
幸而那一段梦境,“尚未成真”。
阿弦望着武后近在咫尺冷肃的容颜,想到自己梦中所见,这一刻,不知道是该为庆幸皇后无事而欣慰,还是为了自己……那些说不出的情绪而难过。
“没什么。”阿弦不敢再说。
武后又看了她一会儿,撒手道:“没什么你竟然夤夜闯宫?实在胡闹。不过……既然是你,那就罢了,只是你记住,以后再不许如此逾矩,不然的话一定严惩不贷!”
“是……”阿弦强忍着哽咽,不许自己在武后面前再落任何泪。
武后心头一软:“好了,又没有说你什么,不要哭了……你……”
武后正要说这么晚了,让阿弦在宫内留宿一夜,阿弦忽道:“娘娘,我还想、还想见见陛下。”
武后欲言又止,狐疑:“这么晚了,你见皇上做什么?”
阿弦道:“我……”话到嘴边顿了顿:“之前听明大夫说他的旧疾犯了,所以想来看看。”
武后一愣,仔细看了阿弦半晌:“你……”
这会儿,她忽然有些疑心阿弦是因为担心高宗,所以才夤夜闯宫,但是,之前她着急地来见自己的时候,那种神态,却又不像是为高宗而来。
任凭武后如此精明睿智,却也理不出头绪,只定神道:“如果你是担心陛下,明日再来也就是了,何必要闹得人仰马翻,天下轰动呢?明日此事传扬出去,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不必要的非议了,你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是朝廷女官,还是崔府将来的长媳,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所顾忌的……”
说到这里,武后便收住了。
阿弦一字一句听着,有些无法呼吸。
她很想说“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太担心娘娘而已”。
但如果那样,武后必然要问她为何担心。
阿弦要如何回答?
难道她要照实说:我在梦中,看见了陛下把你做成了人彘,就跟当初你对待王皇后跟萧淑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