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从被裘中露出了脑袋,肉嘟嘟的小脸红扑扑的,连着眼梢都晕染上了一层不同寻常的绯色,直嚷着道:“朕,朕不穿女装,丢脸。”
已走至门口的凤鸾之蓦然回首,凤眸冷的似寒冬腊月,直让人心底发寒。
她斩钉截铁的道:“必须穿。”
慕凉傾:“······”嘴一咧,眼泪像是崩豆似的,立刻噼里啪啦的往出掉。
“丢脸,朕不想穿。”
凤鸾之:“脸皮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慕凉傾梗着脖子怒怼:“都重要!”
凤鸾之懒得理他,知晓沈辞有法子办到,遂也没再多留,抬步回了自己房间。
沈离出去后,慕凉傾憋屈的更是严重,还不忘声声控诉。
“呜~老师,那天你···你说母后面冷心热,最···喜欢朕,她是对朕最好的人,可···呜,若是被人知道朕穿过女装,丢脸死了。”
沈辞全程只淡淡的笑着,未置一词,直至他哭的累了,可怜的蜷缩在床尾,模样委屈的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他才踱步坐在他榻边,抬手轻柔柔的替他擦了擦眼泪,慢条斯理的道:“老师记得,在望月苑时,老师曾给你讲过一个故事,主人公是越王勾践,皇上可还记得?”
慕凉傾吸了吸哭的红彤彤的鼻翼,点了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朕记得,是卧薪尝胆的成语来意。吴国战败了越国后,越国求和,当时吴王夫差同意,但是要求越王勾践需得跟他回吴国表明归顺的心意,越王勾践被带回去后忍辱负重了三年后,夫差以为他没有复仇的意志便把放回了越国,后来为了提醒自己报仇的决心,勾践便在自己门前挂了个苦胆,进出门前都要尝一尝苦胆的味道。”
他扬起无辜的小脸,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又问:“可这跟朕的事又什么关系呢?”
沈辞笑着道:“皇上只知越王被放回越国的结果,并没有看重他是如何忍辱负重才能得以回国的过程。”他身子往后挪了挪,背脊靠在床柱上,左腿搭于床沿,右腿随意垂在地上,姿态悠然,又慢慢道:
“吴王为了羞辱勾践,捻灭他的复仇斗志,不止一次的羞辱他,勾践却始终笑脸相迎,并未袒露一丝一毫的怨念,一次,夫差生了病,勾践自发要去尝夫差的粪便,查探病因是否出在肠胃中。夫差正是因为这些伏低做小的小事,才信了勾践,放虎归山。”
沈辞瞧着慕凉傾听的愣神,默了会,似留给他思考的时间,见他懵懵懂懂的歪着脑袋好像明白了什么,又继续道:
“老师有件东西想要给皇上。”沈辞言毕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儿玉佩递给了他。“皇上可认得?”
慕凉傾满眼的不可置信,他几乎是一把抢了过来,握在手中来回的摩挲着,似不放心,又摊开掌心看了眼,确认无误后,傻傻的笑了出来。
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失而复得。’
玉佩贴在怀里,又贴在脸上,兀自的傻笑了一会儿,才恍然惊喜似的,突然问:“老师,这玉佩不是被朕用来换糯米糕了,怎会在您手中?”
沈辞没急着回答,反而问:“如果当初皇上顾忌颜面,不肯丢掉皇上的身份,也不肯拿出先皇赠予皇上作为生辰礼的玉佩换取糯米糕,而是宁死不屈的就那么饿着抗着,现下这天下是不是要易主了?”
这话虽说大逆不道,但所言不虚。况且沈辞的话,慕凉傾一定听得进去。
他阖了阖嘴,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最后,只小声哼哼着道:“学生全凭老师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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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乔装好,刚刚走出客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躁动。
“闲杂人等让开。”
好奇回头,只见一列官兵十几人,步伐稳健、整齐划一,腰间的佩剑随着走路的步伐磕碰在铠甲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训练有素的依次冲进了他们之前入住的客栈。
凤鸾之微微敛眉,肯定道:“这些人不是当地的官兵,当地的城守都很散漫,不可能步伐这般一致,看来我们已经泄露了自己。”
她忙弯腰抱起慕凉傾,加快了脚步。
“趁现在他们还把注意力放在城中,我们迅速出城。”
沈辞紧随其后,他大步迈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慕凉傾,给了她一个放宽心的微笑,凑近耳根小声道:“连我都认不出你来,不必担心。”
沈辞帮凤鸾之伪装成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老翁,不仅变了年纪,更是变了性别,眉宇间的皱纹虽没有沈夜做的那般惟妙惟肖活灵活现,但沈辞也学了些皮毛,对付外行,搓搓有余。
量他再火眼金睛,一时三刻也不可能认出本尊来。
听他这般说,凤鸾之心下也不由的放松了几分,沈辞这人嘴巴虽然没个把门的什么不要脸的话都敢往出冒,但是办事向来稳妥。
可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几人的步伐看似悠闲,实则移动很快。
来时是从北门入城,为了以防万一再碰见那个套近乎的‘老乡’,遂决定从南门出城,是绕远了些,好在安全。
临近天黑,出城的人并不多。
守卫虽然森严,但几人毕竟乔装过,倒也不容易认出。
这厢眼瞅着已经出了城,不想迎面正巧走来沈辞那位极其热情的老乡。
许是攀附上了沈辞这座大靠山,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人右手食指间挂着一个香囊,来回转着圈圈,走路间摇头尾巴晃,嘴里哼着歌,心情好不愉悦。
沈辞:“······”
多大的孽缘?
他倒也没显露出害怕亦或是心虚之类的胆怯情绪,如往常一样,抱着慕凉傾昂首挺胸的大步向前。
怕也正是因着不卑不屈的挺拔身姿,徒然惹了‘老乡’的不高兴。
将将擦肩而过,城守徒然回首,冷喝一声:“站住。”尾音轻轻,带着几分傲然一切的蔑视。
沈辞:“······”
城守先头并没认出沈辞,只当他是平常可随意欺负的贫苦百姓。
“见了官爷不知打招呼?”他绕到沈辞跟前,先是瞥了眼站在他身边不起眼的‘小老翁’,后审视的从他身上打量了一圈,见他一身粗布衣服,浑身上下没一点值钱的东西,不由冷哼一声,伸出手指一边仰头戳他的肩膀一边撇了撇嘴,嫌弃道:“啧啧啧,怪不得穷···诶?你干嘛?想···啊疼···啊啊······”
沈辞最不喜别人指着他。
上一个用手指他的人是未央宫里前去给他传旨的姚公公,后来那人怎么着来着?
哦,好像被凤鸾之扔出了宫后不甘心,前去沈府讨说法,后被守院的护卫打断了手脚仍街上了。
沈辞双指夹住守卫的手指,向下轻轻一掰,只听‘咔嚓’一声。
“······”
“嘶”沈辞好像疼在自己身上似的,缩了下脖子后偏过头不敢直视,明知故问的道:“小爷我是不是太粗鲁了?”
他没刻意变声,一开口,本还疼的冷汗直流连大声求救都喊不出声的城守倏地抬起头来,确认眼前的白发老翁果真是沈辞确认无误后,惊讶的不由瞪大了双眼,眼皮子外翻,险些瞪出来。
“沈···沈小爷······”
略一反应,顿时看向他怀里抱着的孩子与站在他身旁的‘小老翁’。
不敢确定的试探问道:“侵犯?”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更哈。表着急,稍后放出来。
☆、生死
守卫并不能确认他怀里抱着的孩子与身旁站着的小老翁就是今天跟他一起进城且被通缉的女人跟孩子, 不过是想借以炸他一炸。
若他所猜不假,即占了理儿, 还怕他不成?
或者还能敲他一笔,至少得超过五千金才算不亏。
谁料恐吓不成反被威胁。
沈辞倒也不避讳,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又状似苦恼一般,拧着眉头小声的嘀咕着:“赏金五千金,你这条烂命肯定不值,不知土家村你一家的人口凑一起值不值了?”
“······”
见城守闷声不吭, 又冷冷一笑, 散漫的道:“吴州城谁人不知,船舶沈家的大公子沈辞向来说一不二, 甭说你小小的一个城守,就算江南船舶司的总监理陆生,不也照样被小爷打断了三根肋骨?你想逞英雄装好汉, 小爷我也成全你。”
最后那两句话, 沈辞故意压低了声音, 说的轻飘飘的好像打条狗一样简单,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城守刚刚还一副 ‘只要我大吼一嗓子你们都得完蛋’的嚣张模样,听他这么一说, 眼珠子在眼眶子内滚了几圈,似有犹豫。
沈辞为人,他多有耳闻。
沈辞见他神情松懈了几分,趁热打铁, 恩威并施的又道:“你不过是贪图富贵罢了,沈小爷我除了钱,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回头辞了这伺候人的活计,回吴州城,只要小爷我一句话,你还怕自己不能富的流油?”
城守闻言也顾不得自己手指是否被人折断,立刻伏低做小,点头哈腰赔笑道:“小···小的刚刚眼拙认错了人,还望沈小爷莫要怪罪。”
精明如城守怎会不知晓沈家在江南的影响力,吴州城之所以能成为十三省的税收大城,还不是因着沈家?跺一跺脚,地面抖三抖,谁能傻到为了拿到不知名的富户给的五千金而开罪这样的人家?
当真拿了,莫说家里人的性命,就是自己也未必有命花。
凤鸾之冷哼,忍不住腹诽:沈辞育人还真有一套,怪不得皇上那般喜欢他。
“天快黑了,别耽搁了。”凤鸾之瞥了眼满脸堆笑的城守,心想,这种人,不过几句话就被唬的一愣,难成大气候。
-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出了城门本以为安全了,谁料慕凉傾突然犯了病。
“老师,朕好冷,朕想抱抱。”他哆嗦着,抱着沈辞的脖子直往他怀里钻,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脖颈处露在外的皮肤上来回蹭着,撒娇意味十足。
沈辞只觉脖颈间一阵酥痒,忍不住想要缩脖子,奈何又舍不得这种酥麻的感觉。心上也是被他撩的苏苏的,好像什么人拿着羽毛轻轻在他心尖上扫过似的。
软糯糯的一个孩子,身上带着浑然天成的奶香气,即便偶尔调皮捣蛋甚至不听话,到了这时,你又怎舍得对他真的动气?
“老师把外袍脱给皇上,皇上先下来好不好。”沈辞拍了拍他的后背,顺时针的摩挲了几圈,安抚着他不安的情绪。
凤鸾之瞧着他脸颊红彤彤的好似不太对劲,弯腰手背贴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怎么这么烫?”
沈辞脱衣服的动作一顿,忙不迭的扯下来后也蹲在地上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皇上怕是发病了!”
慕凉傾此刻照往日格外闹人,他带着哭腔哼唧唧的像只可怜的小狗,不愿自己站,冲着沈辞伸开双臂偏要抱抱。
急的跺脚。
“抱、朕想抱~”
许是说的急,换气不顺,猛然咳嗽起来。
这一咳不打紧,直接呕出来一摊子血。见着手中的淤黑血迹时,自己着实吓的一愣,半响没什么反应。少顷,人似飘零的落叶,歪扭扭的栽了下去。
凤鸾之忙伸手扶住他,扯过沈辞手中的外袍从后披在他的身上将他像粽子一样裹了起来抱在怀里。
其实她之前已察觉出他双颊上的绯色不正常,眼梢处也有淡淡的红晕,当时只以为他是刚沐浴完,又闹腾的哭了会儿所致,谁料竟又是发了病。
“沈离何时到?我们光靠两条腿走的太慢。你知道,傾儿拖不得,他以前从没这样过。”
嘴上说着,脚下速度不减,抱着慕凉傾仍旧大步急速前行。
因着三人已暴露了身份着急出城,并没有准备马车及路上所需的各种物品及食物,只好留下沈离采购,后再汇合。
谁料路上出了这事。
“我交代了些他别的事,需得等一会儿。安儿你别走那么快,还是给我抱吧。”
凤鸾之置若罔闻,抱着孩子像是抱着什么金银珠宝似的,格外有力气,步子也比平常迈得大。慕凉傾趴在她的怀里小声嘤咛着,眼泪早已打湿了她的薄衫。
“疼···,母后,傾儿好疼···给傾儿‘呼呼’!”语罢,又猛然咳嗽起来。小身子骨在她怀里起伏不定,一口口的黑血往出吐,跟不要钱似的。
“你不是说皇上自发了病后,以后每次再犯都会比之前凶且急么?沈辞你快想想办法。”她很少有这样急迫的时候,语速快到需得沈辞立起耳朵听,哪怕垂首给慕凉傾吹气与顺背的空档也没耽误脚下的行程。
这些年,她虽然时常跟着慕白茯走南闯北,大小事见了不少,生离死别在她看来并没什么新奇,毕竟人终有一死。
她自己心中很少有什么信念。去守护谁?亦或是想做成什么事。
在母亲眼里,她始终是个孩子,她也把自己当成孩子。
母亲说,孩子,就该快乐的享受童年,无忧无虑的成长。
她不喜习武,母亲由着她,她不喜女红,母亲亦由着她。这十四年,她过的很是随心所欲,所以肩膀上也不曾有过任何责任与负担。
这是唯一的一次,唯一一次把北凉、把慕凉傾当成自己守护、坚持的目标。她承认在慕凉傾不理解她甚至埋怨她讨厌她的时候,也曾有过放弃的念头,她也不是圣母心,凭什么一颗善心平白给人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