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始终记得母亲的话,责任、使命感、自我价值,这些她之前不曾理解的东西都是从慕凉傾的身上找到的,换句话说,他们是互相帮助,并不存在谁亏欠谁。
所以,此刻,甚至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慕凉傾都是她除了亲人以外最重要的人。
她必须守护他。
“安儿,安儿你慢些走。”沈辞等不到她的回应,忙不迭伸手拽住她的胳膊用力扯到自己面前,看着她深锁的眉宇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们离下个镇子至少有三十里地,你这么走下去,天黑也到不了。”
他把慕凉傾从她怀里接过来,单手毫无压力的抱着,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着道:“别担心,会没事的。我们歇一下,等等沈离,他很快就会来。”
夕阳西下,落霞映红了远处天际,道路两旁的庄稼地里嫩绿色的稻苗疯长,几只彩色的蝴蝶不偏不倚的落在田间不知名的野花上。
好一副美丽的山水田园画面。
时间若是能静止,那该有多好?
凤鸾之仰起头,眼神空洞的望着他,耳边呼啸而过的是疾风,是飞鸟,是慕凉傾哼唧唧喊疼的声音。
她的大脑有那么一刻是停止转动的,仿佛某根神经似认定了什么,任她怎么努力的想要转换掉都无济于事。
思维几乎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给他你的血,行么?沈辞,行么?”
她一连问出了两个行么,若说第一个是下意识的行径,那么第二个就是她无助的期盼。
凤鸾之明白沈辞的为人,若他的血真的可以救得了慕凉傾,他一定不会吝啬。
在皇上第一次发病之时,他宁可大费周章的施针两个时辰也没有提及血的事,原因只能有两个,其一:他的血对慕凉傾无用,其二:他上次喂血之后的解释有谎。
沈辞迎接着她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她被夕阳映衬的脸颊,似那一夜温泉旁,她裹着湿漉漉的衣服不敢抬首看她的姿态,那样惹人怜爱又惹人心疼。
别说是血,哪怕是命,只要她要,他都毫不吝啬的给她。
可是安儿,你可知晓沈辞的血就是他的命啊!!!
沈辞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像每一次逗弄慕凉傾那般,笑的一脸云淡风轻,他点头,语气很缓很慢,生怕她记不住似的,道:“从决定陪在你身边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里,对你,就没了拒绝两个字,只要你说,只要我有,我都甘之如饴,哪怕是死。”
那一刻,他的眼睛沉淀的如大海如星辰,波澜浩瀚,满心满眼的都是立在他身前,‘白发苍苍小老翁’的她。
“你······”凤鸾之的心好像突然升到了万丈高空,又倏地跌到了十八层地狱。
只一瞬便被摔的七零八碎,拼不出一颗完整的心。
她明了一件事,她的猜测是对的,他的血可以救人,但是,他的血跟常人的不一样,肯定是不一样的。
凤鸾之长睫如蝶翼一般忽而惊闪,不知为何,她突然蒙出了一种沈辞会消失掉的错觉。
她抬手握住他在她头上作乱的手,拿到自己身前,双手合十的握在中间,既担心他的身体又踌躇慕凉傾的病情,纠结着、不安着。
更似折磨着自己。
“你会没事的对么?回宫以后,不,等到了下个镇子,我给你熬渗汤,我会好好给你补养身子。”
沈辞的唇角始终挂着淡笑,微风和煦般的神情温柔的看着她,他抽出自己的手,手指轻轻挑起她耳边的碎发撩到了耳后,问:“那安儿可愿为我熬一辈子的渗汤?”
他想要个许诺,哪怕知晓这许诺不过是她的一时愧疚。
“好,好。”她一连说了两个好。“我答应你,沈辞。”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不知解释给自己听,还是解释给沈辞听。
“我帮他守护慕家江山,不仅仅是答应了父亲与母亲的承诺还有我十年青春做抵押。更因为我喜欢这个孩子,他身上有很多缺点,但是他一直在改变,他在进步,他变得勇敢了。他不该死的这么不明不白。他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与更大的人生抱负,他得统一诸国,他得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见着沈辞只温柔的看着他,鼻子突然泛酸,眼眶子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
“我很自私是不是?沈辞,我是不是很自私?可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她话语凝噎,刹那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成章法的往下掉,大颗大颗的,似水晶,在余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
“就一点,一点就行。沈辞,我们就给他一点血。”
沈辞由着她一股脑的吐出瘪在心里的话,直到她红了眼眶,那滚滚而落的眼泪仿佛滴落在了他的心上,滚烫如烧开的油,砸上去,比剥皮抽筋还要疼。
他不舍的把她拥在了怀里,沾着白胡须的下巴轻轻的蹭着她的发顶,小声的哄着:
“我的安儿不自私,我的安儿心怀天下,我的安儿巾帼不让须眉。我的安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我懂,安儿说的我都懂,放心,我不会有事。乖,不哭了啊······”
“我···”凤鸾之趴在他的怀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歇斯底里的眼泪倾诉衷肠。
还好,还好人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否则,此刻的凤鸾之该如何选择呢?她又舍得看着谁眼睁睁的死去呢?
只是,说好的承诺呢?沈辞没做到,凤鸾之亦没能做到。
这样,算不算是扯平了?
-
沈辞拍了拍凤鸾之的背脊,唇瓣轻轻擦过她的脸颊。他的手慢慢上移至她的后脑,五指微微并拢,唇角甚至已经贴在了她的唇角上,再偏离一点便能准确无误的亲到他。
可他也只是轻轻摩挲了片刻,终是没能吻下去。
他无声一叹,慢慢的,不舍的,到底是放开了她。
罢了,还是不要徒留给她尽是不好的回忆。
这样已经···足够了。
至少,她接受了他,没有推开他,足够了!
凤鸾之紧闭着双眼,甚至呼吸都清浅了几分,她听着自己不安分的心跳如擂鼓,咚、咚、咚,震的胸腔都跟着疼。
跟着心跳声默默的数着一、二、三······
她已做好了准备。
可沈辞却······
温暖的怀抱慢慢撤离开来,心也似空了一般。
凤鸾之紧闭着双眼,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沾湿了睫毛,无声掉落。她的双手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诡异的、又那么惹人怜惜。
须臾间,耳后传来慕凉傾哼唧的推拒声。
“朕不要,不要···腥······”
随即是沈辞温声软语的诱哄声:“傾儿乖,喝了就不会疼了,张开嘴···乖孩子,喝吧······。”
凤鸾之始终不敢睁开眼,她抿着唇,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抓了抓,直至再也寻不到那个温暖的怀抱时,她才晓得,她的放纵结束了。
经此之后,她不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女子。她是北凉的当朝太后,她该冷酷无情,把权利玩弄于鼓掌之中,她···她的心意只能留给自己。
她屏住呼吸,将眼泪硬生生的逼了回去,再睁开眼时,倾城的面容上,除了长而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外,已再无其他多余的感情。
表情里,是天生俯视众生的冷冽感。清冷的、疏离的。
她慢慢踱步过去,蹲下身来与两人一齐,看着慕凉傾抱着沈辞的手腕大口大口的吸着,好像吃着什么山珍海味似的,又不满于足‘山珍海味’的量太少,哼唧唧的用力吸吮。
“傾儿好些了么?”明明是一句关怀的话,可凉凉的声音里总是给人一种近似冷漠的感觉。
慕凉傾停下了吸吮的动作,抬起头,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已悄然褪去,他懵懂的点了点头,当意识到了什么,蓦然回首间,看到沈辞的面颊哪怕在厚厚的妆容伪装下也掩藏不住的惨白。
“老师···”他忙不迭的从沈辞的怀里下来,惊慌的抬起袖子蹭了蹭满嘴的鲜红血迹后连忙去扶沈辞。“老师您没事吧。”
沈辞瞥了眼紧咬着下唇角垂首不语的凤鸾之,浅浅一勾唇,道:“无碍。”
说话间,突有马蹄声响起,踢踢踏踏的由远及近。
遥望过去,是沈离驾着马车已赶来。
“东西都备齐全了,上车吧。”沈离下了马车后拉着缰绳,站在离沈辞五步的距离外道。话音刚落,沈离整个人突然暴躁起来。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移动到了沈辞跟前,拉起他还在滴血的手腕看了眼后,浑身的戾气似一瞬间爆发。
他愤怒的偏头看向凤鸾之,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你干的?”
沈辞制止不住沈离,吼了他一嗓子也无济于事。
沈离完全是疯狂的状态,双手握拳如铁硬,身体紧绷的跟块大石头,连额角及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
面部表情更是狰狞的可怕。
凤鸾之从未见过这般狠辣的沈离,哪怕他执剑杀人时,都是一副木讷的神情。
“你想要他的命是不是?你这女人不爱他还赖在他身边承受他的好,该杀······”
“沈离!”沈辞用尽全力大吼,“你废话太多。”
不过是剪短的两句话,汗水便像决了堤的河流似的止不住的往下淌,他身子一斜歪,险些倒下去。
凤鸾之忙不迭的上前想要去搀扶,不想被沈离用剑身挡在外,冷冷骂道:“滚!”
慕凉傾见状,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凤鸾之的衣摆,小声的叫了声母后。
“不怕!”凤鸾之吸了吸鼻翼,想要稳住不安的不跳,可心脏好像脱离了她的控制似的,根本由不得她。
她不管沈离的怒喝,只静静的望着靠着沈离用以支撑身体重量的沈辞,问:“你说你会没事的,沈辞,你说过你会没事的。”
“滚,别让我重复第二遍,否则刀剑招呼!”沈离完全不给沈辞说话的机会,搀扶着他便往马车上去。
“等下,沈离你停下了。”沈辞推拒着沈离,回首去看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的姑娘。
“大哥!”沈离不肯放他去找凤鸾之,气的低吼。“你的血不能再生,就这么多,就这么多,你给了别人,你怎么办?你忘了上一次不过是给夫人小半碗便差点死掉了?”沈离指着凤鸾之又道:“这个女人根本不爱你,她何苦为了他糟蹋自己?她不配!”
“我没有不爱他。”凤鸾之冲着他大吼,脸上浓厚的妆容已被泪水冲刷的像个跳梁小丑。“是不能爱!”最后那一句,声音轻的仿佛被吹在风中一碰就碎。
几人争吵间,并没注意身后不远处的一方杂草内,有个活泼似猴子的灼光正蹲在田间抓青蛙,
“呱、呱、呱”他学着青蛙的叫声跟蹦跳的姿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这天地间无论多么纷杂,只有他眼前的一方天地属于他。
坐在岸边的慕言双腿曲起,双手托着下巴。一只水囊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右脚边,一如它的主人。
他眼角眉梢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双眸温润的看着似孩童一般灼光。
一身白衣将他衬托出几分出尘的气质,仿若闲散的谪仙误落了凡间。
微风徐徐,吹乱他耳边几缕不安分的长发。田野间的花香阵阵,飘香十里。
他的耳朵微动,不知听到了什么可笑的内容,忽而弯唇笑了起来。
那一笑,眉目如画,浑然天成的美。当真应了那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灼光。”他轻唤。“公子要找的人就在那头,你要不要帮公子把人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男二号终于上线了。
这章是二合一哈!
☆、选择
马车急速行驶在乡间不平坦的土路上, 道路坑洼,车轱辘碾着碎石子发出咣啷啷的声响, 溅起一片尘土飞扬。
好在马车内垫了厚实的垫子,不至于太颠簸。
沈辞面容疲倦的躺在凤鸾之的双腿上,脸色惨白的没有丝毫血色。
明明体格那么健朗的人, 此刻看起来薄弱的更像个纸片人,似一阵风来就能吹走似的。
“母后······”慕凉傾跪坐在沈辞身旁,双手撑在坐垫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沈辞, 凄凄的问:“老师会不会死啊?”
“不会!”凤鸾之说的斩钉截铁, “他会没事。”
刚刚,沈离不顾沈辞意愿, 百般阻挠她靠近沈辞,僵持间,沈离已经发了狠的执剑欲刺穿她的胸膛, 是沈辞拼劲了最后一丝力气挡在了凤鸾之的跟前, 将她护在身后。
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想我现在死, 那就动手吧。”
他用自己的性命威胁跟着他走南闯北生死与共的兄弟。于忠于义,都算不得好人。
可他却在凤鸾之的心上又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老师为什么还不醒?”慕凉傾不放心,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久未动, “是不是朕刚刚喝了太多?”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呢,愧疚满满。
眼眶里包着一泡泪,怕被凤鸾之看见, 连忙抬袖蹭掉。
“所以傾儿以后一定要做一名不负众望、为百姓造福的好皇帝,这样才对得起所有舍命为你付出的人。”
慕凉傾重重的点头,承诺道:“朕一定会是一个恭俭爱民、纳言求治的好皇上。”
凤鸾之机械的弯了弯唇,算是给他承诺的回应。
她目光哀伤的盯着沈辞的面颊,素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眉眼,自言自语一般,道:“上次你说的那一句我当了真,可你又说你是开玩笑,我生气才骂你去死,可你知道,这一路走来,若不是你,或许我早已死了又轮回了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