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冷冰冰的,就连眸子都黑沉的好似深不见底的幽谭。
太皇太后由最初的惊恐已经回过神来。
她稳了稳心绪,冷笑一声,道:“哀家听闻你这闹了刺客,怕你平日里开罪的人太多再惹了杀身之祸,所以前来瞧瞧,看你有事没?”
凤鸾之心里明镜,太皇太后这是拿话敲打她。
她嫣然一笑,缓缓开口道:“臣妾谢过母后提醒,不过经您这么一说,臣妾倒是觉得,把那些已经开罪过的人找个机会处理掉才好,免得哪一日被人算计了还不自知,防患于未然么!”她话一顿,突然又道:“嗳?臣妾最近开罪了谁?容臣妾想想。”
边说着边往外走。
太皇太后站在原地,气的大口的喘着气。
这是威胁不成反被威胁了么?
这会儿也忘了要去看池子里是否藏了人,紧随凤鸾之的脚步跟了出去。
臭丫头片子,哀家掌管后宫时,你还未出生。这才进宫几日,竟敢在哀家头上动土?哀家要是不惩治你一番你真当哀家是个摆设了?
这边气哄哄的追了出去,右脚将将踏过门槛还未落地,眼前忽的闪过一道黑影。
太皇太后只觉脸上一热,随即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慢慢放下脚,怔愣在原地,缓缓抬起手抹了把喷.射.在脸上的东西,借着八角琉璃灯的光亮,仔细一瞧,竟然是血。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就以端着手臂摊开手掌的姿势缓缓向前看去,只见凤鸾之的手中拎着一把正往青石板上滴血的剑。
倒在她身前的,赫然是那率先冲进澡池子的萧统领。
而眼前的凤鸾之,笑靥如花的转过头来看着她,那胜利者的姿态犹如开在云端的曼陀罗花,妖娆至极。
太皇太后瞬间瞪大了双眼,惊吓的已经发不出声音。她眼前一黑,倏地晕了过去。
凤鸾之脸上无波无澜,神色平静的好似往常无数个日子。
吩咐长乐宫的宫人,“还不把太皇太后带回去。”
转过身后,侧眸看了眼琉裳,问道:“还有谁伤了你?”
琉裳眼里包着泪,用力的摇了摇头,吸着鼻子,道:“回太后的话,没了!”
凤鸾之又缓缓转过身子,问道:“刚刚还有谁踏进了哀家的御池?”
地上跪着一排的侍卫,额头紧叩着地面,瑟瑟发抖的不敢言语。
“不说?”
她“咣”的一声将手中滴血的剑仍在了地上,吓的紧挨着她而跪的侍卫险些弹跳起来。
静谧的夜里,一股子尿.骚味弥漫开来。
凤鸾之拧起了眉头,实在不愿相信守卫皇宫的御林军竟是这种怂货。
她一排排的看过去,将哆嗦的好似塞子的侍卫全都指了出来
“杖责五十大板。”
扫视一圈后,又将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排,背脊挺的犹如松柏的侍卫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拱手抱拳,不卑不亢,声音气势如虹的道:“末将司易拜见太后。”
“以后你就是御林军统领,日后若是再让哀家瞧见御林军里有一个怂包。”她看了眼已经被一剑毙命的萧统领,慢条斯理的道:“这就是你的下场。”
司易叩首:“末将得令。”
“既然宫里出现了刺客,那皇上的安全必是受到了威胁,尔等还不速速前往,切记,给哀家搜仔细了。”
司易再一次抱拳:“末将得令。”
随即哗啦啦的一群人规整有序的撤出了未央宫。
嘈杂已散,凤鸾之紧绷的弦好似突然断了开,身体所有的力气仿佛顷刻间被抽走,她连忙扶着身旁的门框,缓了好一会儿才止了身上的颤抖。
她疲倦的摆了摆手。
“把血腥气清干净。”随后由着琉裳搀扶着慢慢走回了寝宫。
将将推开门,入目的便是沈辞浑身湿透的站在殿中央。
他脸上挂着浅笑,额前的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身上的官服不停的往下滴水,湿衣服紧贴着身体,胸肌若隐若现,显露出一副好身材。
只是模样颇为狼狈。
他见凤鸾之走了进来,笑着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朝她走去。
“安儿,你回来了!”
凤鸾之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貌似所有的怒火都被点燃,她一把甩开琉裳,大步的迎上前,左手拉着他的衣领用力往下一扯,右手牟足了劲,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不遗余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浪了,所以更的晚,补偿给你们一个大粗长,哈哈!
☆、不懂
沈辞被这攻力十足的一记耳光打的瞬间歪了脸,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僵硬。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被打的那一侧口腔内壁,‘嘶’了一声。
还挺疼。
凤鸾之依旧紧紧攥着他湿漉漉的衣领,脸上是刻意压制的怒气。
她眼角一片通红,仿佛被打了受了委屈的那个是她自己一样。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的问:“沈辞,你可知若是被人发现会有怎样后果?”
浸猪笼?那不过是她的一句玩笑话。
她身为垂帘听政的太后,半夜私会朝中大臣,无论哪种死法都是她占了便宜。
她更担心凤族一脉以及慕凉傾的安危。
她倒了,凤家很快就会被顾氏压制得永不能翻身。凤家倒了,慕凉傾还以何为靠山?谁还会真心实意为他的皇位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北凉转瞬就会落入秦王慕言的手中。
她不允许,绝不允许这样的失误出在自己身上。
沈辞被她以一种极度难堪的姿势拽着强迫着垂下头。
怕她仰头看着自己太累,沈辞又矮了些,佝偻着背脊而立。眼内的情绪由最初被打那一瞬的愤怒与不可置信到慢慢的被心疼所取代。
是他鲁莽了,未曾料想过她的处境。
要知道,这宫里宫外,有太多的人想要抓住她的把柄。哪怕她犯再小的错也会被多方渲染成不可弥补的弥天大错。
她活着这般如履薄冰,可知有多让他心疼?
沈辞脸上一派轻松,他想:他若是表现的很难过,她家心思细腻、玲珑剔透的小师妹或许会更难过。
沈辞笑了笑,不以为然的道:“安儿生气了?别气,我错了,下次定会掐好了时辰,再也不会让你因我陷入危险之中了。”
凤鸾之闻言,心脏穆然缩紧,好像被人紧紧握住了一般,有那么一刹那,她竟有种不能掌控生命的错觉。
她打了沈辞,或许他不会生气,可但凡是个有气量的男人,想必都不会再管她。可沈辞说了什么?
沈辞...
她想,她以后需得离他远点,他的心思,她实在难捉摸透彻。
沈辞见着凤鸾之虽是望着自己,但是眼神空洞,眸光发散,又像是没看着自己,有些担忧的轻唤了一声:“安儿?”随即伸手去抓她垂在腿边的那一只手。
她刚才扇他耳光时那么用力,是不是手也打痛了?
凤鸾之像是惊弓之鸟,倏地松开了他的衣领向后退了一大步。
眼角的红晕还未散去,长发被随意的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身上的寝衣已被风吹干,披风斜斜的挂在她的肩头上,模样十分可怜。
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只觉得头晕,想要立刻睡下。
许是刚刚沐浴后便出去待了那般久受了风,许是今夜的糟心事接踵而来,她乏了。
她不愿跟沈辞再多纠缠,只面无波澜的冷冷看着他,再一次强调道:“沈辞,若再让我听见你唤我安儿,定不饶你。”
这一次,她没以‘哀家’自称,想必日后就算俩人在宫外相见,关系只有师兄妹情,她也不愿与他亲近。
沈辞脸上的笑容依旧,淡淡的、浅浅的。
他好像是个脸皮极厚的人,不会生气似的,对待什么都无所谓。可凤鸾之看得出,她刚刚的话语一出,沈辞的睫毛明显颤了一下。
他微微垂下眼帘,挡住了眼底被他极力掩下的情绪,再一次抬起眼帘,又是惯有的云淡风轻。
他咧嘴笑了笑,不甚在意的道:“嗯,我知道了,你也乏了,早些睡吧,那...我走了。”说着,又轻笑了一声,好似保证一般,又道:“放心,不会有人看见我。”
说完抬步直接朝着殿外走去。
直至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消失后,凤鸾之才托着沉重的身子极其疲惫的上了床榻,她一把扯过锦被盖住脑袋,只想当个缩头乌龟。
就算天塌下来,她也想要睡个好觉。
-
第二日一早,琉裳伺候着凤鸾之梳妆。
琉裳看着铜镜中的人儿因着皮肤太过白皙而眼下睡眠不足引起的乌黑就格外的严重,补了几次妆容才将将盖住些。
凤鸾之长长的吐了口气,伸手捏了捏鼻梁后才慢吞吞的开口问:“紫鸢呢?”
琉裳一边挑着几个素雅的簪子在手中左右瞧着一边回道:“回太后的话,紫鸢昨儿从建章宫回来时已是丑时,这会儿刚睡下不久。奴婢寻思着左右紫鸢今儿也是休沐,就没叫醒她。”
凤鸾之看了眼琉裳递过来的发簪,随手一点,又问:“事情可是办妥了?”
“妥了。”
待收拾妥帖后,琉裳又从凤鸾之的象牙嵌红木妆匣内取出了一只黄釉红彩缠枝莲纹的小瓷瓶,这小瓷瓶打眼一看釉瓷与莲纹就知非普通物。
堪比贡品。
琉裳在凤鸾之疑惑的目光中从小瓷瓶内倒出了一些类似水状液体的东西于手掌心,随即又道:“娘娘,这是沈大人昨儿临走时交给奴婢的,说是顶好的消肿药,让奴婢给您涂抹于手上。”
凤鸾之没动,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她的手怎么了?
哦,昨天她打了他,所以他是怕她疼了自己的手?
凤鸾之推开琉裳伸于自己跟前的手掌。
“哀家不需要!”
她口气生硬的好像隔了夜的馒头,硬邦邦。
琉裳还从未看见凤鸾之以这般口吻对待未央宫的宫人宫女们,心想:娘娘许是真的烦了。
琉裳不懂的是,凤鸾之虽然生长于一个环境简单的家庭里,父慈母爱,其乐融融。但是她的母亲慕白茯为了不让她做井底之蛙,为了让她免于她人欺辱,为了让她看见识世间险恶,为了让她日后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像古代女人一样只做笼中鸟儿,为了让她不必局限于一个宅院、一个男人之间,所以,带她走了很多的路,见识到了很多的阴暗,教会了她很多道理。
所以,在她小小的年纪里,她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如何辨识善恶,如何扭转局势,如何以不变胜万变。
只是,母亲没有教过她什么是‘情’。情之一字,自古难诠释。慕白茯未能真正明白,更何况是小小的凤鸾之。
所以,沈辞这一系列的暖心动作并未能让凤鸾之觉得暖心,而是诧异与不解。
他目的是什么?所求为何?难不成也想要这慕家江山?
又觉得沈由子断不会找个狼子野心的人做关门弟子。
她委实糊涂了。
凤鸾之觉得她有些无力掌控沈辞。
所以,从早膳开始她就一直心不在焉的琢磨着如何将他踢走,想了又想,终于找了个最折中的法子。
-
因今儿是休朝日,所以凤鸾之用过早膳后便去了含元殿批阅奏折,想着顺便拉上慕凉傾督促他的课业。
谁料她刚刚踏进大殿,太皇太后便带着小皇上怒气腾腾的追了过来。
她也不等凤鸾之施礼,直接开口质问:“哀家听闻建章宫的宫人宫女们都被你打发出宫了?这是何意?”
凤鸾之委身对着太皇太后一矮,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昨儿不是闹了刺客么,臣妾担忧傾儿的安危,便让御林军统领彻查皇宫,熟料这一查就查出了猫腻儿。”
她抬头看了眼平日衮衣绣裳、今儿却粉黛未施的太皇太后,想必定是听闻了事情之后急着赶来,不免心情更是愉悦。
白白忙乎了半天,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呵呵...她觉得这买卖...委实不错。
又继续又道:“建章宫的掌事宫女与人私通,这还得了?臣妾定不会不闻不问。想着那些老人儿们也快到了出宫的年纪,这不,开了恩典,一同放了出去。”
太皇太后气的发抖。
“都是傾儿用惯的人,你全放出去,可有想过傾儿?”
凤鸾之看了眼胆小的紧紧抱着太皇太后大腿的慕凉傾。
他似感受到了背后的如炬目光,转过头来与凤鸾之对视了一眼。
脸上看起来委屈又害怕,可澄澈清明的黑眸却出卖了他。
这小崽子......胆儿又长毛了啊!
凤鸾之温柔一笑,道:“有谁不是从新人儿到老人儿?太皇太后不也是从顾贵妃到了如今的太皇太后?时间慢慢来,教的好还怕她是新人不成?”
太皇太后听闻‘顾贵妃’一词后,脸色更是黑沉的厉害。
她气哼哼的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拿她还是贵妃的时候说事儿,那会儿的她是在这宫内过的最为凄苦的时候。
先祖爷压根儿瞧不上她,她费尽心机,连最龌龊的法子都用上才怀了秦王,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儿子送上了储君之位,不想儿子竟然甩甩衣袖一走了之。
她窝火了十几年,不成想被凤鸾之就这么轻飘飘的说了出来。
像个玩笑一样,直戳她的心窝子。
凤鸾之看着气的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的太皇太后,轻笑了一声。
那声音宛若黄莺,婉转动听。
打蛇打七寸啊,不然干嘛浪费唇舌?
太皇太后瞧着凤鸾之故意喜形于色的样子,气的甩袖,冷着脸直接转身出了含元殿。
凌乱的脚步声足以形容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慕凉傾不安的绞着手指头眼睁睁的看着皇奶奶走了,张了张嘴,想要挽留,又惧怕凤鸾之的权威。
心想:这下坏菜了,偷鸡不成蚀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