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平又薇睡的很好,直到傍晚时才起身。
  也不说头疼心疼了,反倒直叫饿。
  这真是要好了。
  平夫人上前摸了摸她额头,见不再发热喜的不行。
  回头叫人再端了药来给平又薇喝。
  平又薇不想喝,那药里虽然加了甘草、大枣这些味甜的,但味道到底也算不上好。
  只是她性子文静温顺,一向不顶母亲的嘴,当下也就没说话。
  郭圣通看了出来,便上前对平夫人道:“不如我再给又薇姊姊把把脉吧。”
  平夫人点头,她现在对郭圣通的医术不再有什么怀疑了。
  许多自幼就学医的,到她这个年纪只怕脉象都还分不清吧。
  郭圣通却已经能诊脉治病了,显见是天赋异禀。
  何况还有王自和那样的名师教授,自然比一般人更强上几分。
  郭圣通坐到平又薇榻前,仔细把了会脉,站起身笑着对平夫人道:“又薇姊姊底子好,吃了这一剂药已经大好了,不必再吃药了。”
  平夫人也觉得平又薇好了,但还是想着保险起见叫她再吃一剂药。
  只是郭圣通既说平又薇不用再吃药了,平夫人也就放下心来。
  谁还盼着多吃些药呢?
  平又薇性子温顺,却不是个傻的,当下偷偷冲郭圣通一笑。
  郭圣通也笑。
 
  ☆、第七十一章 梦话
 
  傍晚时分,暑热渐弱。
  轻风拂来,倒也有了几丝凉意。
  落日悬在树梢上,发出道道刺目耀眼的光线,叫人不敢直射。
  晚霞不知何时渲染了整片天空,绚烂的霞光从敞开的轩窗流淌进屋子里。
  郭圣通朝刻漏看去,已是申时末了,况儿估摸都已经回到家了,他们也该回家了。
  她偷偷拽拽母亲的衣襟。
  母亲正和平夫人说话,看得出来她对温婉文静的平又薇很是满意。
  若是况儿现在十五六岁了,只怕母亲都要向平夫人求娶了。
  左右在母亲看来,大个三四岁也不算什么。
  可是那个时候平又薇已经是碧玉年华,孩子说不得都两个了,哪还等得及况儿来娶?
  郭圣通想想那个画面就有些好笑,她抿着唇忍着笑又拽了拽母亲。
  母亲会意,起身和平夫人告辞。
  平夫人说什么都不肯,一定要留她们在这用晚饭,最好再歇一夜。
  母亲告诉她家里还有个孩子,又再三保证过几天再来拜访,才终于从平夫人的热情挽留中脱了身。
  平夫人直把她们送到大门外登车,嘴里还可惜:“你们今天来,我夫君和长子也不在,慢待你们了。”
  母亲连说没有没有。
  平又薇对郭圣通笑笑,拉着她到了一旁,郑重其事地谢了她。
  郭圣通被她弄得不好意思起来,“换个人来,也治的好的。”
  平又薇摇摇头,那意思分明是说来了两个都没治好,谁知道再换一个能不能治好?
  郭圣通心下也奇怪,一个太阳病兼症为什么就连御医都治不好?
  她来常安之前,本还寄希望于能寻到绝世名医解答她两年前的那场怪烧,但现下见御医和经年老医工连一个太阳病都掐不准,心下难免失望。
  她本还有意再问问常安城中的情况,母亲已经叫她上车了。
  平又薇见状便不再多说,笑着叫她闲下来就多来家里玩。
  她们虽是初见,但彼此观感都不错,加之郭圣通又治好了平又薇的病,一天下来已经很是要好了。
  郭圣通点头,也邀请她没事就去他们家玩。
  母亲见郭圣通和平又薇似乎很说得来,回去时很是高兴。
  大抵她也觉得郭圣通需要一个朋友吧。
  郭圣通支开车窗,望着流光溢彩的落霞和满面笑容的母亲,禁不住粲然一笑。
  郭况早就到家了,他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又念了半个时辰的书,正有些百无聊赖不知道该做什么时,侍女进来告诉他夫人和女公子回来了。
  郭况丢了书跑出去,见母亲和姊姊笑着走进来,正要开口抱怨她们这么晚也不回家。
  母亲先一步开口,“王先生呢?况儿你看到王先生没有?”
  郭况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见着,您找王先生干什么?”
  母亲笑着道:“谢他啊,谢他把你阿姊教的这么好。”
  “阿姊怎么了?”
  说话间,已经进到屋里了。
  母亲坐下喝了口茶,满带着自豪地说起郭圣通怎么治好平又薇。
  郭况眸子亮了亮,挨着母亲坐下,“然后呢?然后呢?”
  郭圣通瞧着他们看眉飞色舞的高兴样,心里升腾起一股满足感。
  旋即又涌上一股止不住的心酸,这感觉叫她忍不住想落泪。
  她想,这次她总算也有叫母亲和弟弟骄傲的地方了。
  等等——
  什么叫这次,什么叫也有——
  难道她从前很叫母亲和弟弟失望操心吗?
  郭圣通情不自禁地在宽大的袍袖中攥紧了双手,她的手心有些发凉,背上也冒起些寒气来。
  那感觉又来了,那莫名其妙的先知又来了。
  可是,它究竟想告诉她什么呢?
  她以后的人生会一败涂地吗?
  是不是母亲和弟弟也被这样的她连累了许多呢?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要凝神去感知更多。
  但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莫名其妙的感慨来得如此突兀,去得也如此干净。
  许多时候,郭圣通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能预知未来。
  因为这所有一切,并不是她想预知就能预知的,也不是她不想预知就能不预知的。
  落霞渐渐黯淡下来,皎皎月光漫照在天地间。
  廊下屋内都点起灯火来,远远望去星星点点宛如天上的繁星落入了人世间。
  透蓝的天空深沉了许多,风流云散处,启明星熠熠生辉。
  郭圣通缓缓阖上双眸,把喉间涌起的泪意硬咽了下去。
  这晚,她好像梦见那个神秘男子了。
  她问他,这所有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强加在她身上?
  为什么不问她愿不愿意?
  那个男子先开始还笑着想过来安慰她,但在被她歇斯底里地拒绝几次后,他也沉默下来。
  郭圣通却不肯就此罢休,她不依不饶地追问着他。
  直到被守夜的常夏推醒,郭圣通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她哽咽着坐起身,微微抽泣着问常夏:“我说的又是南阳话吗?”
  半明半暗的屋中,常夏看不太清屋中旁的摆设,但郭圣通脸上的混杂着痛苦、坚韧、落寞、迷茫的复杂表情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本想骗她说不是,但不知怎地,她鬼使神差地竟轻轻点了点头,默认了郭圣通的话。
  郭圣通轻笑了声,那笑声有些像哭声。
  常夏想安慰她,但又不知说什么。
  难道说女公子你别怕,你绝对不是中邪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郭圣通低声嘱咐常夏道:“除了你和羽年,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常夏点点头。
  郭圣通缓缓闭上双眼,“你出去睡吧,我坐一会也就睡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雾,哪怕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常夏还是得屏声静气听着才听了个大概。
  常夏本想劝劝,但郭圣通蓦然抬起脸来投过一瞥。
  这一瞥里,含着盈盈水光,也含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常夏楞了楞,温顺地退了出去。
  女公子虽是她从小伺候大的,她一向在府里也很有些脸面,但她更知道究竟谁才是主人。
  这夜郭圣通躺在榻上,久久难以成眠。
  她翻来覆去地想,直到想到头疼不已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她和两年前一样,对于自己所有的异常没半点头绪。
  她好像摸着了些什么,但细细想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第七十二章 高兴
 
  不论心下有再多难解的疑惑,生活还是要继续。
  母亲给王自和和文讲席的半月假期转眼就到,郭圣通也终于开始了起早贪黑的进学之路。
  她把治好平又薇的事情和王自和说了,“又是御医又是常安城中成名许久的老医工,怎么会连太阳病兼症都治不好呢?”
  王自和笑,“你把御医想的太过高大了,你不知道御医也是世袭的吗?只要医术还过得去,一个御医有什么担不起的?”
  郭圣通一愣,喃喃道:“可是连太阳病都治不好,是不是也太夸张了?”
  王自和不免好笑,道:“你以为辨证施治是这么简单的吗?这是最考验医家底子的地方了。”
  他望着郭圣通,一股骄傲之情油然而生:“感受风寒之邪而引起的一系列病理变化,及如何进行辨证施治,这是多少行医多年的老医工一辈子都在钻研的问题啊。我看了你的方子,很不错。”
  郭圣通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细细想想的确如此,单之伤寒一病每年便不知多少人死在这上面。
  纸上得来终觉浅,真要把脉开药时方才懂得医者的艰辛。
  许多病就是一线之差,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王自和又望着她叹道:“可惜啊,可惜——”
  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是女儿家,还是可惜她生在贵族家庭不能真正成为医工?
  郭圣通不想去探究,她只知道自己很喜欢学医。
  她很喜欢这种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很有价值的感觉。
  至于医者是不是贱业,郭圣通并不关心。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问当初定义贵贱的人,难道他生病时是靠晒太阳自愈吗?
  又过了两天,母亲告诉郭圣通平夫人下了帖子请他们全家过去玩,说是要好好答谢他们。
  母亲问她想不想去?
  郭圣通好笑,母亲明明就想去,也知道她会去,至于况儿听说能出门做客也肯定会去,还有什么好问的?
  她逗母亲,“不想去。”
  母亲立时就有些急了,问她:“为什么?你不是和又薇玩得来吗?天天闷在家里做什么,也出去走走。”
  郭圣通笑道:“那您都知道我会去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母亲失笑,笑着打了她一下,“你啊,现在连母亲都敢作弄了。”
  正在此时,孙宁形色匆匆地由红玉领着进来了,顿首拜下给她们母女俩行礼。
  郭圣通问他:“孙管事父亲的病怎么样了?好些没有?”
  孙宁慢慢直起身子,恭谨地答道:“谢女公子关心,小人父亲的病好多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他父亲病一好,就急匆匆地赶回来,家中是有什么急事吗?
  母亲自到常安城中后便忙着四处拜访旧识长辈,好些日子都是早出晚归。
  母亲这些日子虽然清闲下来了,但也总是出门。
  常安到底不是真定,在真定时母亲可以常年大门不出万事不管的,但在常安城却不行。
  光是人情往来就足够人烦的了。
  可是能有什么急切的大事吗?
  郭圣通心下不免好奇,但孙宁说完话便站在一旁垂首而立,显然是不预备在她跟前说些什么。
  郭圣通看向母亲。
  母亲笑笑,冲郭圣通道:“你昨日念了一天。后天我们去你平伯伯家做客,你早点把出门要穿的衣裳挑出来,免得到时候忙乱。”
  郭圣通点头,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回自己的照玉院去。
  她想,看来是母亲是要避开她说话。
  只是有什么不能叫她知道呢?
  是不是在这个家里,除了她之外,母亲也有不能说出嘴的秘密?
  如果有,那是什么呢?
  她回到卧房中,躺在铺上凉席、凉枕的榻上伴着悠悠浮来的冰山凉风,没一会就睡着了。
  夏日午后,分外漫长,也分外安静。
  只有天上的流云不知疲倦不知炎热地在东飘西荡着。
  阴阴夏木啭黄鹂,荷芰风轻帘幕香。
  昭明院中也安静的很,只是和照玉院中的清寂不同,这里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安静。
  刘旻坐在上首,手中握着的那只温润剔透的玉杯中早就不冒热气了,杯中的茶水早就凉透了。
  孙宁和红玉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绿萱守在屋子外面,不相干的侍女家仆早被打发的远远了。
  良久后,刘旻终于开口了。
  “找到了吗?”
  她问的是孙宁,但目光却没有瞟向他,而是漫无焦距地这屋中随意打量着。
  孙宁点头,沉声道:“找到了,这回小人打断了他的腿,他想跑也跑不动了。”
  刘旻皱眉,“可别打死了,还活着吧?”
  孙宁答道:“小人给他用了药,现在还有一口气。”
  刘旻满意地笑了笑,“一口气就够了,左右他也是只能活到明天了。”
  她叹息道:“说起来要不是桐儿闹着要跟我一起出门去,他早就死了。这几天都是平白捡来的,该知足了,却还是要跑。”
  她的唇边爬上一丝笑,有些狰狞,却又莫名叫人觉得心酸。
  郭圣通昨夜里没怎么睡好,午间睡熟了便足足睡到快用晚饭才起身。
  她到昭明院时,郭况已经回来了。
  郭况知道自家姊姊无所事事地睡了一下午,对这种闲散的生活很是嗤之以鼻,他自豪地告诉郭圣通他今日又受到了先生表扬。
  郭圣通捏了捏他有些肉嘟嘟的脸,“真的吗?我们况儿这么厉害啊。”
  郭况打掉她的手,义正言辞地抗议道:“阿姊以后不许捏我的脸,我都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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