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便奇怪不已,这分明就是药不对症。
半个时辰后,御医来了。
平夫人起身相迎,急切地问道:“您不是说就是风寒吗?怎么用了药不见好,还加重了呢?”
御医也皱起眉来,捋着胡子坐在侍女搬过来的杌子上坐下为平又薇把脉。
他有些想不明白的喃喃自语道:“这分明就是里热证,怎么药不见效呢?”
平夫人站在一旁见御医好似无能为力的样子,心下很是焦急,却又不好发脾气。
正在想要不要敷衍几句送走了御医,改请他人来诊脉时,有人轻轻拽动了她的衣襟几下。
平夫人回头看去,是郭圣通。
郭圣通贴着平夫人低声道:“伯母,我可以看看又薇姊姊的药方子吗?”
她解释道:“我学医也有两三年了,也算懂些粗略的医术,所以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平夫人看向刘旻,刘旻微微讶然后,对平夫人点了点头。
她虽然没料到女儿要看药方子帮忙,但却并不担心。
这两年王自和时常在她跟前夸桐儿天赋卓越,现下想来是见着平又薇病着,心下不忍想帮帮忙。
何况,御医还在呢。
平夫人知道刘旻性子稳重,必定是郭圣通着实会些医术,当下便吩咐人去拿药方子。
药方子很快就拿来了,上面写着:连翘一两、银花一两、苦桔梗六钱、薄荷六钱、竹叶四钱、生甘草五钱、荆芥穗四钱、淡豆豉五钱、牛蒡子六钱。
郭圣通心道,这是治太阳病的药方子。
平又薇正是太阳病,为什么会没效呢?
她微微蹙起眉头来,望向榻上的平又薇。
御医摇着头站起身来,对平夫人道:“脉浮数,发热,微恶寒,舌尖舌质红绛。从表症来看女公子正是太阳病温病无误,还是继续用药吧。”
平夫人虽不懂医,却也知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心下道这饭可以多吃,药不起效岂是可以多吃的?
面上点点头叫侍女送了御医出去,却并没叫人去熬了药来给平又薇服用。
她叹了口气,预备叫人去延请常安城中的名医来看看。
这就是小病,也是拖不得的啊!
郭圣通在此时站了出来,“伯母,我可以为又薇姊姊把脉吗?”
平夫人楞了一下,旋即笑着点了点头。
不管郭圣通治不治得好,总是一番心意,怎么好生生拒绝呢?
于是,郭圣通就坐到了平又薇榻前像模像样地把起了脉来。
☆、第六十九章 兼症
平夫人见郭圣通真上了心,心下也颇是安慰。
但到底不好就真把又薇托给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啊,她轻轻抬脚出去吩咐家人子去请常安城中的名医来。
再折回来时,郭圣通已经在隔间的书案前写药方了。
刘旻站在她旁边,低声问她:“看准了吗?可别瞎给又薇用药。”
这也正是平夫人心下担心的,学医多难啊,许多以此为生的医者学了几十年还时常看走眼,何况是个才学了两三年的孩子。
平夫人怕她连脉象都还诊断不清,但又着实不好拂了郭圣通的这片热情,便想着先叫她看看也无妨,谁知道竟开上方子了。
这吃是不吃呢?
郭圣通好笑的回道:“阿母,您放心吧。要让先生知道我连太阳病都不敢治,立马就得卷铺盖走人,叫我不要说是王自和教过的。”
她的声音中满含着自信,似乎这对于她来说就是信手拈来的小事,不足挂齿。
平夫人听在耳朵里不由便添了几分信任,旋即却是一愣,王自和?
原来郭圣通的医术是王自和教的,那说不得还真可以试一试。
左右一会常安城中的名医也就到了,若是不认同郭圣通的房子,也好趁此机会开口请王自和过来。
平夫人心下计较定了,便清了清嗓子笑盈盈地走上前去。
郭圣通站起来把药方子递给她,平夫人见她字迹娟丽心下想着字如其人便先喜欢上了。
但见药方子上写的是:桂枝、芍药、麻黄、甘草、大枣、生姜、石膏。
桂枝香气浓郁,可以用作香料来炖肉。
芍药能制成花茶或花饼,吃都吃得,想来是无毒温补的。
麻黄平夫人也经常见着医者们用,知道这是发汗散寒,宣肺平喘的。
甘草清甜可口,制果脯果干常用着它。
大枣、生姜、石膏就更不消说了,这都是时常进嘴的,没有毒性。
这药方子便是真开给又薇吃,平夫人也放心了,只是真的会有效吗?
通篇看下来,也就那一个麻黄是能治病的。
而且之前似乎也有人开过带麻黄的方子,似乎还有杏仁,也没见有什么效。
郭圣通笑着打断了平夫人的沉思,她极为自信地道:“伯母,让人去抓药吧。以水五升,煮麻黄一二沸,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二升,去滓,温服一升。一剂就可见效,至多三剂又薇姊姊就大好了。”
平夫人被她说的有些忍不住想笑,但却不是嗤笑,而是单纯的好笑。
太医令不说是天下医者中的顶尖,总该是一流水平吧,也不见夸口断定过几剂就能大好。
到底还是孩子啊,平夫人心下叹道。
她把药方子递给了身边的侍女,“去抓药吧。”
熬药的功夫足够常安城中的名医来把脉问症了,到时候看看怎么说吧。
熬药得用上足足一个时辰,时至正午,平夫人便请郭圣通母女先去用午膳。
酷暑天炎热的很,方才平又薇说冷,屋中的冰山便挪了出去,郭圣通早被热出了一身汗。
趁着用饭的功夫洗漱凉快一番也是好事,她便和母亲欣然出去了。
炎炎六月,郭圣通吃什么都不香,随便捡用了两道菜吃了一碗饭便撂下了碗筷。
平夫人便叫上茶水果点,又陪着她们说了会话来消食。
郭圣通记挂着熬药,不时便看向刻漏,一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提醒平夫人和母亲。
进门时,平府去请的名医也已经到了,是个花白胡子姓刘的老医者,看着就慈眉善目的。
平夫人心下便安心了不少,朝老医者点点头,示意他去把脉,回头和郭圣通母女解释起来。
医者贱业显不说,郭圣通到底是个名门贵女,而不是专职治病救人的。
她和母亲都很能理解平夫人为求保险的做法,当下便笑了笑站在了一旁等着老医者的诊断。
老医者闭目凝神仔细把着脉,很快便有了定断。
“脉浮缓,发热,头痛。乃是肌表疏泄,营卫不和,卫失固外开阖之权,是为伤风。只需调和营卫,汗出病解即可。老夫写个药方子,吃上两天就好了。”他缓缓站起身,要笔墨伺候。
郭圣通从他说出是伤风时便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到此时终于忍不住了。
“您是要用桂枝汤吗?”
她虽是疑问语气,但谁都听得出来她实为肯定的意思。
老医者微微一愣,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贵女要插手治疗,却还是点了点头。
郭圣通微微一笑,“伤风用桂枝汤,倒是没错,只是又薇姊姊不是太阳病中的伤风之症。”
老医者听她能说出太阳病,便知道也是懂些医术的。
只是这小贵女上来就全盘否定了他的诊断,叫他脸上很有些挂不住,当场也不说要写药方子了,“那贵人以为该如何治?”
郭圣通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如何见得一定是经证而不是腑证?”
老医者微微一凛,起先的轻视去了几分。
脉浮,头疼脑热恶寒的,都是太阳病。
但太阳病又分为分为经证和腑证二类。
经证为邪在肌表的病变,腑证是太阳经邪不解而内传于膀胱所引起的病变。
老医者蹙眉道:“腑证或为蓄水或为蓄血,表症对不上,绝非腑证。”
郭圣通展颜一笑,轻声反问道:“绝非腑证,那就一定是经证而不是兼证吗?”
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立在光影中几乎比那窗外的石榴花更加亮丽。
“先前御医来治说是内热津伤乃为温病,你说是营卫不和乃为伤风,都说中了些,所以就都不对了。”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有汗属表虚,所以你断定是伤风。忽冷忽热是有内热,所以御医断定是温病,为何不结合看来?这其实是太阳病兼热郁于内。”
老医者心下一咯噔,却还是不肯就此认输。
若是叫人知道他连一个十多岁的孩子都比不过,今后常安城中还会有谁请他?
这是他安身立命所在,怎好轻易低头?
还不如坚持己见治好了平家女公子,倒更显他不为强权敢于坚持。
当下便也不理会郭圣通,抬脚要去隔间写药方子。
正在此时,侍女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
☆、第七十章 大好
郭圣通和老医者诊断的不一样,开的药方子自然也就不一样,现下到底用谁的就成了问题。
平夫人之前怎么会想到竟然会是郭圣通占了上风去,还想最好是两人的诊断能一致,也好不伤了这孩子的面子。
刘医工唰唰几笔飞快就写完了药方子,出来预备递给侍女叫去抓药,却见已经端进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他还当是先前医者开的药方子,也不以为意,走上前去把药方子递给侍女,道:“水七升,微火煮取三升,去滓,适寒温,服一升。”
又对平夫人道:“之前开的方子既然不见效,就不必吃了。”
平夫人摇头,正想说话,忽听得里间平又薇道:“把药端进来,郭妹妹开的药方子我看可行,总得一试。”
刘医工一愣,这才晓得那个小贵女竟连药方子都开出来了。
端药的侍女望向平夫人,平夫人微微点头。
侍女会意,端着药进去了。
刘医工眉头一皱,禁不住道:“老夫可以看看药方子吗?”
“当然可以。”郭圣通把药方子递给了他。
刘医工匆匆扫了两眼就抬起头来。
桂枝辛温,辛能散邪。
芍药酸寒,酸能敛汗。
生姜之辛,佐桂枝以解肌表。
大枣之甘,佐芍药以和营里。
甘草甘平,调和表里。
麻黄性温,宣肺平喘。
这般看来,这些药说不得还真能起些作用,只是为何要用石膏这一大寒之物?
用量还着实不小。
这小贵女到底是懂些岐黄之道还是在这瞎搅合。
病家现下已然是卫强营弱,怎么还能用石膏?
刘医工忙正色向平夫人进言道:“这药最好还是不吃,石膏乃大寒之物,进之无益,反而会加重女公子的病情。”
郭圣通出声反问道:“万物一定非黑即白吗?石膏大寒,就一定不能当做药用吗?您没见又薇姊姊忽冷忽热,是体有内热吗?正要用石膏解体内之热,解肌发热才是。”
刘医工叹了口气,一副不欲与她多加争辩的样子,转头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诫平夫人不要用这药。
“桐儿——”母亲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到此时终于开口,她冲郭圣通摇头示意她不要再争论了。
该用谁的药,平夫人心里有数。
郭圣通到底不是医工,若是真像刘医工说的治坏了平又薇,那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母亲的意思,郭圣通自然明白。
但她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写这个药方子,现下怎么会退让?
明明知道这是对的,却置之不理,她做不到。
平又薇肯信她,她就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说算了你还是别听我的,她做不到。
郭圣通长出了一口气,努力叫自己心平气和些。
她转向平夫人,肯定地道:“您不要看我年纪小,也不要当我是好玩,我是心里真有数才要给又薇姊姊诊治。”
平夫人忙摇头。
刘医工心下明白,这是说给他听的,也不以为意。
郭圣通又继续道:“我之前说过,药但凡对症,立马就会见效。我能保证我的药方子,又薇姊姊吃了三剂就见效。”她徐徐望向老医工,“您呢?您能保证三剂痊愈吗?”
不过一个伤风,差不多也就是三四剂药就大好了。
但刘医工还真不敢断言,因为各人身体素质不同,同样的病同样的药,有的人两剂药就好了,有的人却要拖上两三天,这怎么是能打包票的?
他被郭圣通堵住话头,心下涌起了些火气:这到底是不靠这个吃饭的贵女,才能说出这样狂妄的话。
郭圣通不管他怎么想,只要他沉默就够了。
她盈盈笑着望向平夫人:“伯母,既然刘医工不能保证,那为什么不试一试我的药方子?我能保证最多到明天就见好了。”
郭圣通唇边挂着淡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郭圣通医理说的通透,就是平夫人也听得明白,心下已经认定郭圣通能治好。
倒是这个刘医工,胡子头发都花白了,一副名医派头,却好像还不如郭圣通这个十多岁的孩子。
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可见这少年出英才也不是瞎话。
平夫人清了清嗓子,叫侍女拿了诊金送客。
刘医工见她这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这是人家的女儿,不叫你治又有什么办法?
当下叹了口气,大步去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里间的平又薇早喝完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身上舒服了很多,似乎也不一会怪热一会怪冷了。
她困倦的很,当下也没想太多,便沉沉睡去。
平夫人和郭圣通母女到里间看了,见她喝了药睡了也不再打扰,去了平夫人屋子里说话。
平夫人心想,这显见是起些效的,不然病痛反复折磨怎么能睡熟?
这般想着,她心下放松了几分。
隔上半个时辰,平夫人就会打发人去看看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