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又回到了漆里舍。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所以她格外安心,安心到忘了她已经到了常安的事实。
梦中阳光正好,鸟语花香。
南边的轩窗敞开着,窗纱被微风吹的轻轻飘动着。
碎金般的阳光漏了一地,博山炉上轻烟袅袅。
她似乎是在当窗梳妆,梳的是高髻。
她手法熟练老到的很,她自己心下也疑惑:什么时候还跟常夏学了这个?
对了,常夏呢?似乎也没见着羽年。
她心下警惕起来,丢下牛角梳站起身来出门去看。
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墙边那挺括宽大的芭蕉叶上,宛如琵琶声动。
郭圣通无心欣赏。
因为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
那背影很是熟悉,似乎是那个神秘男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发觉自己在做梦,郭圣通脚下发起软来,一步也动弹不得。
忽地,一个念头电闪雷鸣地划过她的心间。
她心下大骇,怔怔地盯着那背影看。
她有一种很没道理好但又很强烈的预感,这个神秘男子就是刘文叔!
不!
不会的!
她在心中拼命安慰自己,刘文叔虽然是南阳人,可是尚未娶妻,怎么可能是他?
在这一刻,她没有想,为什么不能是刘文叔?为什么她心底认定了不能是刘文叔?
一片可怖的寂静中,郭圣通紧张到都有些微微耳鸣起来。
那男子估摸着听着了身后的动静,笑着转过身来,柔声唤她“桐儿。”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醇厚中满带着温柔的情意。
随着他慢慢走近,郭圣通发现罩在他脸上的那层薄纱竟然渐渐黯去。
他的五官渐渐明了。
郭圣通早就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模样,遂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然而,真正看清的那一刹那,郭圣通如遭雷击,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地喃喃道:“怎么会是他?”
一双手温柔地搭在她的肩头,不解地问她:“桐儿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说着便伸手去摸郭圣通的额头。
郭圣通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浑身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样,根本无力去躲。
她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要不然眼前这个眉目英武,俊逸逼人的年轻男子怎么可能是刘文叔?
她自嘲一笑,这可不就是在做梦?
但怎么会是他?
怎么能是他?
她的头忽地痛的不行,她按着太阳穴痛苦地阖上眼。
耳畔传来慌乱关切的呼唤声,她蹙着眉睁开眼去看,却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刘文叔不见了。
漆里舍也不见了。
她独自一人站在漆黑如墨的黑暗中,头痛欲裂。
第二日起身时,郭圣通早把梦境忘了多半,她的关注点在莫名其妙的头痛上。
她揉着太阳穴坐起身来,心下想莫不是昨夜没有关窗受了凉才头疼?
可她下地看了一圈,并没有见着有开着的窗户。
她想不明白,便索性不去想了。
梳妆洗漱后,她便往母亲所住的昭明院去。
一股湿气弥漫了整座宅子,树梢枝头如被水洗过格外葱绿。
郭圣通便随口问道:“昨夜下雨了吗?”
羽年道:“昨夜雨下的可大了,婢子怕您被吓醒还起身去看了您,但您睡的很是香甜。”
“是吗?”郭圣通心下很是茫然,完全没有印象,但也没有当回事。
走到一半时,她忽地止住了脚步。
羽年不解地顺着她的眸光望去,见她望着廊下一株深绿的芭蕉。
☆、第六十七章 又薇
羽年有些不解地问道:“女公子,怎么了?”
郭圣通摇头,“没什么。”
她也不知怎地,见着芭蕉脑海中猛地划过什么,但又抓不住,再想往下细想下去,头便一阵阵的痛起来。
她忍不住想,难道昨夜又做梦了吗?
可是,她什么印象都没有,什么都不记得,就连下大雨都不知道。
用过早膳后,母亲又要出门,说是去看看旧友的女公子有没有好些。
郭圣通想着昨夜的事心下乱糟糟的,头又疼的有些厉害,心下颇为烦躁,闻言便道:“母亲,我可以跟你一块去吗?”
她想出去走走散散心,或许会舒服许多。
母亲见她不时揉按着太阳穴,关切地道:“头疼是不是受了风寒?夏日里着了凉可是不容易好呢,去请了乳医来给你瞧瞧吧。等病好了母亲再带你出门。”
郭圣通笑着宽慰母亲道:“您忘了吗?我自己就懂医啊,不碍事的。要是严重了,晚上回来我自己抓副药吃了就好了。”
她见母亲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又道:“您忘了吗?誉满天下的王先生就在我们府上呢?您担心什么?”
“是啊——”母亲终于笑了笑,应道:“那你便跟我一块出门去吧。”
不知怎地,郭圣通觉得母亲好像有些不情愿似地。
可是,怎么会呢?
她摇着头把这个好笑的念头从心下驱赶走,回了自己院中换了一套柳黄色的衣裙和母亲出门去。
六月下旬正是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洪炉中。
马车上所放的一盆冰完全融化后,太阳已然升到了正空中,炙热的阳光烤得马车顶滚滚发烫,车窗都支开了也还是无济于事,吹进来的都是带着热气的风。
母亲亲自动手,绞了帕子来给郭圣通擦脸:“再忍忍,快到了。”
郭圣通点头,母亲又和她说起她们要去拜访的人家。
“平家老夫人是真定人氏,和你祖母是手帕交,私交甚笃。我们两家人一向来往密切,此次到常安后不久我便给平家下了拜帖去探望了一次,还约好下次要带你们姐弟俩去呢。谁知道昨日听说他们家女公子就病下了,便顾不上带你们姐弟俩去了。”
郭圣通点头,没有说话,心下有些纳罕:母亲今日解释的格外仔细,就好像怕她误会什么似地。
这个念头刚刚划过心间,马车就缓缓停住了。
母亲笑着起身,“终于到了,桐儿快下来吧,热坏了吧。”
郭圣通应了一声,把心下的胡思乱想抛到了一旁去。
守门的家人子认得母亲,连忙回禀了上去。
不一会,便见三五侍女簇拥着一个黛蓝色衣衫的中年妇人匆匆迎上前来。
郭圣通见那中年妇人只斜插了几枝珠钗,打扮上算不得华丽,但衣衫料子却是上好的织锦缎,便估摸着这只怕就是平家夫人。
等走近后,果然听得中年妇人笑着对母亲道:“昨日你走了,我夜里还说该再多留你说一会话呢。”
母亲便笑道:“这不今天又来了吗?”
郭圣通站在一旁有些奇怪,母亲一早不就说来探望平家女公子吗?
怎么好像连拜帖都没有下?
是因为关系太好用不着下,还是母亲没来得及?
郭圣通心念浮动间,听得平夫人热情地回道:“多来才好呢,就是盼你们来。”
她说着望向郭圣通,“这是女公子吧?”
母亲便让郭圣通叫人,郭圣通笑着行了一礼唤了一声“伯母”。
平夫人见郭圣通大大方方地,便夸赞道:“生的可真好,一看就是个聪明灵透的,不像我们家又薇闷葫芦一样,让她叫个人都难的很。”
母亲忙道:“你可真是惯能胡说,又薇那样娴静的才叫人喜欢的不行呢。”
平夫人笑了笑,又问母亲:“你家小公子怎么没带来?太学今日也不放休吗?”
母亲点头道是,一面往里走,一面又关切地问起平夫人幼女的情况:“又薇好点没有?”
说起女儿平夫人脸上的笑意落去了大半,叹了口气道:“药一直在吃,就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昨夜又薇说心疼,辗转反侧的闹到天明才睡着。
今日又一会说热一会说冷,侍女们都不知道该怎么伺候才好了。
病看着倒的确不像是大病,就是太折磨孩子了。”
都是做母亲的,刘旻很明白平夫人的心情,当下柔声安慰她道:“虽说什么病去如抽丝,但其实药一对症病好的就快了。”
她把郭圣通两年前那场怪烧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平夫人,“我当时可真是吓得魂不附体,把能求的神仙都求了个遍,又把真定城中能请到的名医都请到了家里。幸好桐儿很快就退了烧,这之后连头疼脑热都很少,我的三魂六魄才总算是归位。”
平夫人听说郭圣通连这样奇怪凶险的病都闯了过来,心下放宽了许多,脸上又有了些笑意。
只是她想到御医连幼薇这样的小病都治不好,病情反倒有加剧的趋势,心下又担心起来:小病久久不愈,也是会拖成大病的。
她情绪上低沉下来,母亲察觉出来便也不说其他的,只捡那妙手回春的例子来宽慰她。
郭圣通由羽年服侍着默然跟在后面,一面听着长辈们说话,一面打量着平府。
平府还没有郭家在常安现下住的宅子大,但胜在清幽雅致,粉墙青瓦下飞檐重叠,随处可见珍稀古木。
阳光从郁郁葱葱的树冠间漏下来,斑驳了一地光影,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叫人心旷神怡。
郭圣通走在安静的回廊中,见被屋檐和树枝分割开来的天空中白云似雪,白的格外闪亮。
她们说话间,很快便到了平夫人院中。
院中栽了了两棵石榴树,树下各放了一口青铜的大水缸。
石榴树正值花期,似火的石榴花缀满了枝头,看着格外富有生机。
石榴红红火火,又象征多子多福,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很喜欢种。
郭圣通也喜欢石榴花,但不是因为它的好兆头,只是单纯的喜欢它灿烂娇艳。
☆、第六十八章 温病
郭圣通走到树下才发现树下的大缸中种着碗莲,碧绿椭圆的莲叶上亭亭玉立着好几朵水粉色的花苞。
郭圣通心下暗忖,莲子亦有象征子嗣运顺利的含义。
看来只要是嫁了人的妇人都免不了期盼子嗣。
郭圣通倒觉得实在没什么必要,子嗣都是缘分,有是好事,没有也不必为之钻牛角尖。
她前两天还听母亲提了一嘴,说大舅母为了求子这两年花了几万钱,自他们走后大舅母没了母亲规劝愈发严重了。
大舅写信来和母亲抱怨,说有这个时间精力不如好好看顾得儿。
母亲夹在中间说大舅母不是,帮着大舅也不是。
她心里很明白虽是亲兄嫂,但到底还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更加亲热。
她偏向谁都不会念她的好,还不如互相帮着说说好话,毕竟谁又盼着他们夫妻家宅不宁呢?
郭圣通叹了口气,对大舅母的求子并不是很看好。
她心下基本笃定这是不会有结果的,但这话母亲不能说,大舅母就更不能说了。
她们进到屋中分席坐下后,侍女便奉上茶点瓜果。
平夫人歉意地道:“今日我夫君和长子都不在,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母亲道:“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两家虽然一直没住在一块,但交情可没见少。”
用着瓜果闲聊了一会,母亲便起身要去看平夫人的幼女平又薇:“我昨日回去后心里惦念着又薇,想来想去都有些不放心。所以今日又来看看,可别嫌我今日来明日来的烦人。”
平夫人站起身来,颇为感动地道:“你惦记着我们幼薇,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郭圣通也跟着站起身来,随着母亲一起去探望平又薇。
平又薇就住在平夫人东面的院子,没走几步便到了。
屋中静悄悄地,几个小侍女正在做针线,见得夫人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平夫人点点头。
平又薇昨夜心口疼了半宿,到天明才睡着。
白日里又倏冷倏热,精神很是不好。
正在榻上闭着眼休息,听得脚步声睁开眼,见是母亲和昨日来过的郭主便撑坐起来。
她唤了母亲又问了郭主安好,见郭主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量苗条眉目明丽的少女不免多看了两眼,心下暗忖只怕是郭家女公子。
她看郭圣通的同时,郭圣通也在看她。
郭圣通心下有些奇怪,平又薇看起来似乎就只是风寒而已,怎么用了药不见好,昨夜还说心绞痛呢?
平夫人关切地坐到平又薇塌边坐下,为她介绍郭圣通:“这是你郭叔叔家的女公子,比你小上两岁。”
平又薇心道果然,冲郭圣通温柔一笑,友好地叫了声“郭妹妹”。
人也是要看眼缘的,郭圣通对恬静的平又薇印象就很好,她笑着行了半礼:“又薇姊姊好。”
平又薇听她叫的亲热,心下也很是高兴。
平夫人自然很乐于见到两家的孩子们能交好,当下温声道:“你们姐妹年龄相仿,又是世交,正该多多亲近才是。”
郭圣通点头道是。
平夫人见她虽然活泼却听话温顺,心下便愈加喜欢。
又薇性格腼腆,闺中也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密友。
郭圣通来了正好和又薇能作伴,也好带着又薇性格开朗些。
“又薇好些了吗?”刘旻问道。
平又薇摇头,“身上还是发热,头也疼,吃了药不知怎地也没见效。”
平夫人听了这话就皱起眉头来,“这御医开的药方子怎么就不见效呢?”
她转身吩咐侍女,“再去请御医来瞧瞧,看看能不能改改药方子。”
侍女应声而去。
正在此时,平又薇又嚷起冷来,侍女们忙关了窗把冰山挪出去。
一片忙乱间,郭圣通瞧得平又薇额头脖颈间发出细汗来,说话间舌苔殷红似血,浑身有气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