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她抬起头,正迎上母亲关切的目光。
  母亲在冲她摇头。
  甄璇心下叹气,母亲怎么就想不明白?
  她主动说起,倒显得心中坦荡荡并无不可对人言。
  “快叫进来……”甄璇犹豫的功夫,王皇后已经开口了。“正好,甄璇也在这……”
  “殿下——”甄璇应了一声,鼓足了勇气一发狠便跪倒在地,“臣女向殿下请罪——”
  王皇后楞了一下,摸索着望向甄璇说话的方向,笑着道:“这孩子,好端端地请什么罪呢?”
  孔曼心下发紧,脸上忙堆出笑容嗔怪地道:“璇儿,殿下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甄璇不待她说完,便抢过话头来:“臣女心下急切,也没探问明白,就向殿下举荐了郭圣通。还请殿下和室主宽宥——”
  “哦?”王皇后有了些了然,唇边的笑变得复杂起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王皇后闻声阖着双眼望过去,“这孩子到了——”
  甄璇回眸,是郭圣通。
  她今日穿着绛红色衣裙,徐徐走来,光影漫照在她身上,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通透。
  真是好似一朵清丽的芙蓉花。
  “论品貌,国相女公子哪比得上我们表姑娘?”
  甄璇耳边恍惚间又响起真定王宫中那些宫人们的议论,她心下又是愤懑又是不甘。
  她自觉容貌上并不逊于郭圣通半分,不过是这肤色叫她占了劣势。
  郭圣通见着甄璇也在这,眸中闪过一抹讶然之色。
  但旋即她就了然地笑了笑,不以为意地上前向王皇后行礼问好。
  王皇后笑着叫起她,“快到孤身边坐下。”
  甄璇讶然,王皇后对郭圣通怎么非但没有怒气,反倒如此亲热?
  总不能是……
  不!
  不会的!
  郭圣通若是如此厉害,怎么会被室主乱鞭打出承明宫?
  甄璇眼前蓦然闪现出刚到真定时郭圣通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得防着无根火的那一幕,心下正怔仲忐忑间,就听王皇后笑盈盈地说话了。
  “你治好了嬿儿,孤想好生赏赐你一番,却又不知道现在你们这些小女孩子喜欢什么,就把你叫进来问一问。”
  郭圣通坐在下首,被王皇后拉着双手。
  她声音轻柔,宛如一根羽毛划过平静的湖面,泛开一圈圈涟漪。
  “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
  能治好室主,臣女心下便觉宽慰欣然。”
  王皇后夸赞了句“好孩子”,却还是执意要赏郭圣通。
  …………
  一片笑语声中,甄璇却只觉得如坠冰窟,周身发寒。
  她脸上虽还笑着,但那牵强就连她自己都感觉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
  郭圣通怎么会真治好室主呢?
  医术那么难,她就学了这么两年怎么就能强过以此为生的老御医们呢?
  最重要的还不是琢磨郭圣通怎么治好室主的额,而是——
  她方才说那一番话,会叫王皇后怎么想?
  甄璇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干,软绵绵地只想瘫倒下去,却还得勉力支撑着跪坐着。
  她不知道自己这天是怎么出的椒房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
  父亲好像来见了她,和她还说了些什么。
  她全然没有听进去。
  她只是心存侥幸地想,会不会王皇后没有看穿她原本的用意?
  这夜特别漫长,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却还是没熬到天亮。
  她似乎还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真定,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对她轻轻点头。
  她温婉地笑着说:“之前我生了怪病,还是桐儿妹妹先瞧出来的呢。”
  少年忽地变色,“那你怎还恩将仇报?想要害我表妹出丑?”
  梦境至此哗地一声碎成碎片。
 
  ☆、第一百十八章 上巳
 
  一场春雨把天地洗得透彻,空气中满是清寒凛冽的味道。
  树梢上已然冒出几点嫩绿新芽,晶莹的水珠挂在其上,经了阳光一照闪闪发光。
  郭圣通随着宫人缓缓穿行在幽深的宫廊中,自在随意地观赏着一路上的风景。
  待到了承明宫外,早有黄室室主身边的陆女官等在那,宫人便回身作了一礼照原路回去了。
  “女公子——”陆女官微俯身行了一礼,示意郭圣通往里进,“殿下在里间等您半天了——”
  郭圣通点头,一面走一面问起室主的近况:“殿下近来可好?”
  陆女官唇边溢开笑来,“只用了您五剂药,殿下就大好了。
  只是为了稳妥起见,婢子们劝着殿下又用了两剂。
  如今殿下一夜至少也能睡上三四个时辰,胃口也见好了很多。”
  “那就好。”郭圣通和陆女官都明白真正的药在那怒上,只是都没有说破。
  说话间,已然到了室主寝殿外。
  陆女官止住脚步,请郭圣通自行进去。
  “室主有吩咐,想单独和您说说话。”
  郭圣通点头,也不担心王嬿像那般病好后还发要发泄怒火。
  王皇后为了叫她放心为王嬿复查,早已把实情告知了王嬿。
  王嬿纵然心底还为郭圣通说孝平帝的话不满,但也必定不会再和她计较。
  郭圣通有这个把握。
  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不会如此是非不分。
  她由着宫人拨开珠帘,轻手轻脚地往里走进去。
  王嬿听着动静也没有回头,只是招了招手道:“到孤身边来坐。”
  皇后称孤,公主道予。
  王嬿终究还是只承认自己是孝平帝的皇后,而不承认自己是建兴帝的长公主。
  郭圣通轻出了口气,依言坐在王嬿下首。
  失眠症和情志病被治好后,王嬿的饮食作息正常起来。
  脸上长了些肉,也红润了许多,看着气色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多谢你费心为孤施治。”王嬿望过来,目光明亮真诚。
  郭圣通微微欠身,“臣女也是放手一搏,还要请殿下见谅当时臣女的言语不敬。”
  说起这个,王嬿的笑落了下去,定定地望着郭圣通:“其实,那就是你的真心话是吗?”
  郭圣通沉默了一下,还是不愿说那些场面话来哄王嬿高兴。
  “殿下和孝平帝都不该生在天家。”
  她这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哀叹他们俩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悲剧根本原因在于身份,第二层却是委婉对王嬿的问题做出了回答。
  孝平帝没有能力和王莽抗衡,也正因为如此,王莽当时才从宗室中选中了他。
  王嬿听了这话,怔怔地沉眸半晌,方才目含悲戚地开口:“是啊,只恨生在帝王家啊。”
  郭圣通沉默下去,不知该如何接话。
  幸好王嬿的情急失态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便止住泪意轻轻一笑:“你年纪不大,医术却这般厉害,想必下了不少苦功吧?”
  郭圣通摇头,“仔细说来,倒还真没有。兴许是因为兴趣所在,学起来也就事半功倍了吧。”
  王嬿目光中多了些向往,“能有点自己的兴趣爱好,真好。”
  她小时候喜欢骑马射箭,但那时候连母亲都穿的是布裙,哪有闲钱置办良驹精弓?
  等着入宫后,她发现先帝喜爱骑马,心中不是没有遗憾的。
  “您现在也可以啊。”郭圣通笑道。
  其实,这倒真是一个好建议。
  王嬿倘若有些旁的兴趣爱好牵扯注意力,兴许也还不至于到寻死的地步。
  郭圣通笑着举例:“骑马、看书、绣花……”
  王嬿却摇头,“我如今性子懒惰,没有那些精力了。”
  郭圣通还欲再说,王嬿就伸出手叫她把脉。
  郭圣通只得把话咽回去,专心为王嬿复诊。
  从脉象来看,王嬿的失眠症和情志病确实大好了。
  只是,情志病起于心,王嬿日后若是不能积极振作起来,未尝没有反复的可能。
  郭圣通因此再三嘱咐陆女官平日里多劝王嬿出去走走,一来散心,二则强身。
  自承明宫出来后,郭圣通又往椒房殿去回了话方才出宫回家。
  母亲刘旻见她治好王嬿,意外惊喜之余愈发自豪,常跟身边人说幸好当初许郭圣通学了医术才没耽误了她这份天赋。
  郭圣通从前听着母亲这话,心中总有些心虚。
  大舅母、甄璇和刘秀,她都是占了先知便利的。
  只有王嬿,是真正靠她自己的能力治好的。
  母亲再当着她面夸赞她时,她脸上多少也自在了许多。
  她把宫中见闻说过后,又问郭况。
  母亲道:“那孩子醉心学问,忽地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了,就去了刘文叔那。不必理他,那刘文叔是个稳重懂事的,看着天色将晚就该催他回来了。”
  刘文叔——
  最近她总是会从母亲或弟弟的嘴中听到这个名字。
  而一听到这个名字,她就会想起缠绕着她的梦境。
  之前还有王嬿的病情悬心,勉强可以不受干扰。
  这之后呢?
  郭圣通心下忽地乱起来,她起身对母亲说先回去换身衣裳再过来。
  母亲不以为意,只叫她晚膳时早些过来。
  郭圣通在廊下吹了好半天凉风,心中的浮躁方才去了大半。
  好在这之后月余间,她竟也没再做梦。
  也真是难得,难得到郭圣通都懒得去探寻其中缘故。
  转眼,春光就明媚炽烈起来。
  云霞般灿烂的桃花、杏花、梨花、海棠花,几乎是一夜间开遍了常安城。
  三月三上巳节,阳气和暖。
  母亲领着郭圣通和郭况到城郊踏青,是日春光灿烂,一家人兴致盎然。
  到了郊外,母亲遇着了许多世交之家的女眷攀谈在一块,郭圣通和郭况便自玩去了。
  姐弟俩沿着河边一路赏景而下,河水澄澈,草色浓绿,一股鲜活气息扑面而来。
  姐弟俩走走停停,一路上竟遇到了不少郭况太学中的同窗。
  郭圣通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寒暄,正想一会不会还能碰着刘秀吧,就听见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
  “郭况——”
  郭圣通循声望去,是韩彦。
  他身边还站着刘秀。
  郭圣通扶额,真是乌鸦嘴。
 
  ☆、第一百十九章 孩子
 
  微风拂面,卷来些不知名野花的香味,同着暖融融的阳光一起在天地间发酵。
  灰褐色土地上,绿得惹眼的新草被风吹的弯了腰。
  刘秀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中,俊逸非凡。
  他看着郭圣通笑了一下,从从容容地和韩彦朝她这边走过来。
  郭圣通的心忽地漏跳了半拍。
  她无端地,竟有些心慌。
  这心慌不像是恐惧焦虑所带来的,倒像是紧张。
  只是,她紧张什么呢?
  她长到十一岁,还真没试过人前紧张。
  纵然是进宫见王皇后,也没有紧张过。
  大抵是在她心中,王皇后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吧。
  郭圣通低下眼帘忙着心乱如麻时,韩彦和刘秀已经到了跟前。
  都是太学学生,哪怕之前并未见过,一经介绍便很快相谈甚欢了。
  郭圣通轻出了口气,趁着没人注意领着羽年沿着河边继续往下走。
  就在半月之前,积雪尚且随处可见。
  眨眼之间,春回大地,树梢枝头已经开得热闹纷纭了。
  思及至此,郭圣通难免有几分感慨。
  她和羽年走走停停,走得累了便站在河边赏杏花吹河风。
  “无怪乎孔子与弟子上巳日咏而归,春风实在怡人。”
  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是刘秀。
  郭圣通的手心里立时便泅满了汗,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
  “怎么没和我弟弟他们说话了?”
  刘秀笑了笑,“上巳节,自然得浴春。”
  他的脸部线条明朗流畅,鼻梁挺括,一笑起来更是英俊逼人。
  郭圣通被他笑得心底又开始发慌,她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后,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上巳节的最初意——情人节。
  《诗经·郑风》中曰:“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周礼》也说:“于是时也,奔者不禁。”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郭圣通深呼吸了一口气,极力摒弃掉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河的水该是红的。”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突兀之极。
  刘秀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福至心灵地领会过来了。
  她说的是巨鹿郡马适求谋反一事。
  建兴帝处死了全部涉案人犯,加上被牵连的,足有千人。
  这场谋逆大案中唯一获利的只有大司空士王丹,因为举报有功,建兴帝封其为辅国侯。
  而千人的滚烫鲜血,确实是能把这河水染得殷红。
  他心头沉重,沉默了下来,好半响才说:“他们太急了。”
  这是说时机未到?
  倘若时机到了,你也是会反的吗?
  可,正月说起这个时,你明明还是一副乖孩子的模样啊?
  郭圣通喉边一时涌起千言万语来,正待组织一下语言问出口,就见刘秀出声告辞:“韩彦该找我了,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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