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屋子里火炉日夜燃着。
  这日,郭圣通正在母亲房中同母亲一起看大舅的信。
  大舅不放心,连番写了书信催他们回真定去。
  母亲见郭况在太学中如鱼得水,总也下不了决心,回信说再等个一年半载便回去。
  母亲写就回信后,看了郭圣通一眼,笑道:“等回去就定亲,耽误不了你。”
  母亲怕郭圣通见着平又薇即将出阁心中着急。
  郭圣通无奈地道:“阿母,您怎么一面说要留我到十六七,一面又好像迫不及待要把我嫁出去呢?”
  母亲失笑,“你这孩子,阿母是怕你急。”
  正在此时,红玉回说郭况回来了。
  母亲便叫洗手吃饭。
  用过晚膳后,郭圣通在窗边裁衣。
  郭况羡慕同窗的姊妹在他生日时送亲手做的衣裳,回来和郭圣通说了。
  郭圣通便许诺他明年也送。
  郭况生日是二月初四,时日尚早。
  但郭圣通平素没怎么动过针线,手生的很,故早早地开始了。
  她一边裁衣,一边听着郭况和母亲说话。
  忽听得郭况道:“刘文叔后天便要回乡了,正好明天休假,我们约好了明天为他践行,午膳便不在家中用了。”
  母亲点头,“去吧,只注意着少饮酒。”
  郭圣通坐在一旁,先还不以为意,反应了会才明白过来。
  刘秀要走了?
  她一时不觉,针扎入指腹中,殷红的血珠立时冒了出来。
  母亲看着了,忙道:“这孩子,做针线你得往手上看啊。丢了吧,明日再做,这会光线也不好了。”
  郭圣通依言放下。
  母亲又问她疼不疼,郭圣通摇头。
  郭况也扑过来,“阿姊,我不急的,你慢慢来。”
  郭圣通点头,之后到底有些心不在焉了。
  刘秀回了南阳,她回了真定,日后该是没有任何交集了。
  是好事,她该开心才是。
  可为什么,心底竟好似不快乐呢?
  等到刘秀启程那天,阴雨连绵了两月的天竟晴朗的好似六月。
  这夜,郭圣通又梦到了刘秀。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身姿笔直如松,站在廊下气质卓然。
  他伸出手,“我就是刘秀,那个要娶你的刘秀。”
  阳光中,他的双眸亮若星辰。
  郭圣通摇头。
  无论怎么看,他们的未来都不会有交集。
  或许刘秀未来真会站在万人之上也未可知。
  但,那和她无关。
  *****
  这年腊月初四时,太傅平晏死。
  母亲带着郭圣通姐弟去祭拜致哀,见着哭的泪人般的平婉华心中很不好受。
  回来的路上感慨说:“倘若婉华不是平晏的幼女,和你二舅的婚事说不得就成了。”
  郭圣通仰头看母亲,忽地明白过来。
  平婉华会不会就是二舅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平晏作为为天子掌机密的重臣,大舅和天子都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可,为什么后来大舅主动提及,二舅又断然拒绝呢?
  这还是说不通。
  郭圣通想,等回了真定她一定要问问二舅。
  如果他放不下的真是平婉华,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人生百年,匆匆而过。
  我们很该过得幸福些。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可笑
 
  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
  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郭圣通正在临窗写字,字迹清秀婉约。
  屋子里灯火明亮,温暖如春。
  但大抵是雪光太甚,她还是无端感受到了些清冷的味道。
  这份清冷一点点渗透进心底,终于渐渐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和愤懑。
  建兴帝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今天是正月二十五。
  正月初四时,建兴帝以州牧位三公,刺举怠懈,更置牧监副,秩元士,冠法冠。
  这项政令若是能不朝令夕改,倒算得上是好事。
  仅隔了一天,建兴帝又遣军分击青、徐民匪,却不能克。
  建兴帝大为恼火,转而竟下诏转输天下谷帛至西河、五原、朔方、渔阳,每郡以百万数,欲以备击匈奴。
  这完全就是胡闹。
  对,胡闹!
  匈奴作为马背上的民族,勇猛剽悍,极其善战。
  冒顿单于在时,领匈奴大败东胡、月氏,吞并楼烦、白羊河南王,侵占朝那、肤施等郡县。
  丁零、浑庾、屈射、鬲昆、薪犁等部族先后臣服于匈奴,整个西域尽在匈奴手中。
  郭圣通父亲留下的《太史公书》详细地记载了大汉前七十年的屈辱: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斋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杀略千余人……”
  一字一字,皆是罄竹难书的血泪。
  直到汉武大帝北击匈奴,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直起汉人的脊梁骨。
  威强敌德曰武。
  克定祸乱曰武。
  赴敌无避曰武。
  德威遐畅曰武。
  不论大帝身上的争议有多少,“武”之谥号他当之无愧。
  是他给了一个民族昂首挺胸的自尊心。
  武帝之后,昭帝为与民生息对匈奴分而化之。
  彼时,匈奴战力衰弱,和平自然也就有了。
  宣帝时,设西域都护府,西域的霸主完全变成了大汉。
  此后,匈奴内部因五单于并立成了一旁散沙。
  汉元帝时,王昭君出塞,成为呼韩邪单于的宁胡阏氏。
  汉匈因此迎来了三十多年的甜蜜期,汉书中说:“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
  但这和平被王莽打破了。
  王莽篡汉后,大抵是害怕天下人说他的帝位站不住脚,希冀用强大武力来树立威信。
  他选择了拿匈奴开刀。
  王莽下书变西域诸王为侯,称匈奴单于为降奴服于,将宣帝赐给呼韩邪单于的金质“匈奴单于玺”索回。
  乌珠留单于索旧印,被陈饶砸坏。
  接二连三的屈辱使匈奴大怒,匈奴因此重新反叛。
  单于大怒,而句町和西域终于因此纷纷反叛。
  王莽下诏称匈奴背弃约定,罪当灭族。
  念及呼韩邪单于的情义,罪责减轻,将匈奴分为十五部,以呼韩邪子孙为十五单于。
  如此明显削弱匈奴势力的行为,自然愈发激起匈奴的不满。
  沉寂许久的匈奴重新侵犯边境。
  王莽为此于始建国四年夏,斩单于侄子登于常安。
  天凤元年,登父在兄长死后接任为单于,请以和亲以换回作为人质的儿子。
  匈奴使者至常安后,方知登早已身死。
  单于大怒,发兵侵扰边境。
  是时,边境饿莩载道,人相食也。
  天灾人祸,人间地狱莫过如此。
  天凤二年,匈奴终究还是选择了和亲。
  如果可以,谁愿意选择战争?
  再勇猛善战的将士,也会被尘世中最温暖的亲情绊住脚。
  然而,王莽并没有因为匈奴的退让而满足,他责令匈奴退到漠北之外,并要用荆条鞭单于尸体。
  汉匈和亲因此并没能像上次昭君出塞一样带来长久的和平。
  边境告急的军报时常送来,兼之如今天下民变四起,新室并无可战之力。
  建兴帝该为如何解决眼下的内忧外患费心才是,怎么还能再加一把火呢?
  边境百姓如今过的是怎样水深火热,他难道就一点都设想不到吗?
  这般想着,那股子愤懑立时又涌上来。
  是,这天下乱成怎么样眼下看来都与她无关。
  她还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但她的心是活的,血是热的。
  她做不到事不关己的麻木不仁。
  何况,今日落在他人身上的屠刀,来日未尝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越想越焦躁。
  郭圣通索性丢了笔,推开轩窗。
  寒冷清冽的空气迎面而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细细的月牙孤独地悬在天空中,皎洁的光辉一倾而下。
  窗外松枝被积雪压得有些不堪重负,偶有风来,便有巴掌大的雪花块顺着风里落在地上。
  郭圣通临窗站了许久,方才关了窗去歇息。
  第二日,宫中忽然来人,说是室主偶染风寒,请她前去医治。
  正好这天郭圣通也不用进学,便换了衣裙进宫去。
  室主王嬿这日格外沉默,自郭圣通进来到她写罢药方都不曾开口。
  郭圣通还当她发烧头疼浑身乏力,正要轻手轻脚地退下,忽见得王嬿挥手屏退左右,“桐儿,和孤说会话。”
  郭圣通依言跪坐在王嬿跟前,看她神情落寞不禁问道:“殿下怎么了?”
  王嬿没有回答,反而又沉默下来。
  她双目放空,似乎是在看郭圣通,又似乎是在看远处。
  王嬿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让郭圣通心中打起鼓来。
  许久又许久,就在郭圣通以为王嬿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她开口了。
  “桐儿,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父亲?”
  郭圣通愣住,本能地摇头。
  不论王莽待王嬿怎么样,总是她的生父。
  王嬿嗤笑了一声,“不必怕孤不开心,因为——”
  她脸上那点凄楚的笑早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痛苦。
  “因为,孤也瞧不起他。”
  “殿下——”郭圣通不知道王嬿这是怎么了。
  王嬿心中对王莽肯定诸多不满,恨怨都有。
  但是,她在郭圣通面前倾吐情绪还是第一次。
  宫中近来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你知道他有多可笑吗?
  那会有个什么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他明知道是有人故意造来哄骗他的,却还是兴高采烈地信了。
  就因为那策书中说他是真命天子!
  还去寻访上面写的辅臣,然后寻来卖饼的王盛,多可笑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四丧
 
  王嬿唇边涌起讥嘲的笑,双眸中不知何时浸满了水光。
  郭圣通瞧着她这模样,心酸不已。有心宽慰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王嬿还在继续。
  “你应该知道,他称帝后把刘婴降封为定安公。
  可,孤想你大概不知道安定公如今是什么模样。
  刘婴四岁被囚后,他不许任何人和孺子说话,就叫刘婴活生生地长成一个傻子。”
  啊?
  郭圣通几乎叫出声来,她自然不知道刘婴如今的情形,还只当王莽把他当个富贵闲人养着,却没想到王莽竟然如此——
  “残忍是吗?”王嬿似是瞧出了郭圣通心中所想,她笑了笑,“更残忍的还在后面,他去年把王彤许给了刘婴。”
  她笑着笑着,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王彤是孤长兄的次女,是孤的侄女,是他的孙女。”
  郭圣通愕然,她万没想到王莽如此狠心。
  刘婴已然半点都威胁不到王莽,却还是被他生生养成了废人。
  又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把亲孙女许给刘婴,等于把这个女孩子的一生也毁了。
  王嬿轻笑,眉间尽是讽刺:“有什么好吃惊的?
  孤是他的嫡长女,不也照样成了他的踏脚石吗?”
  郭圣通默然,不知该如何答话。
  殿中一时间静得仿若连空气都凝固了。
  “孤,你是随孤一同去还是出宫回家?”王嬿忽地问道。
  王皇后自去年入冬以来便一直缠绵病榻,等着正月刚开头时传来孙子功明公王寿病死的噩耗,王皇后受了打击更是一病不起了。
  建兴帝王莽为此遍请名医,却仍旧束手无策,只说王皇后快要油尽灯枯,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救不得了。
  郭圣通也借着给王皇后问安的机会给她把过一次脉,的确如此。
  王嬿自是伤心非常,但在见着王皇后连声说要解脱了渐渐地倒也释怀了。
  她母亲的后半生因着连丧两子实在是苦不堪言,如今能和他们在地底下相见对她母亲来说是幸事。
  只是道理是这般道理,感情上委实过不去。
  王嬿能做的便是时常侍奉在王皇后跟前,尽一尽最后的孝心。
  郭圣通自是不会打扰母女俩最后的相处时光,她起身告辞出了承明宫回家去。
  不知何时,又起了风。
  天上细碎的云,被这风一吹又落起雪来。
  这雪先时又淡又轻,几如细雨。
  等着郭圣通在宫门口登车时,雪势已然变大。
  巴掌大的雪花撕破天穹,轰然落下来。
  郭圣通放下车帘,心中仍然转着王嬿的话。
  王嬿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么一番话。
  是什么事勾出了她的感慨?
  是王莽又做出了什么叫王嬿寒心的事吗?
  郭圣通的疑问在隔日得到了解答。
  原来在前一天,新迁王王安上奏建兴帝:“兴等母虽微贱,属犹皇子,不可以弃。”
  哀帝时,王莽曾以列侯就新都国。
  那时他曾宠爱过三名侍女,分别唤作增秩、怀能和开明。
  怀能生男兴,增秩生男匡、女晔,开明生女捷。
  只是始终没有把这几个孩子归入建兴帝名下,郭圣通估摸着建兴帝是为了维护那时他完美无瑕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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