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郭况大为遗憾,等着又坐了十来天的马车到得真定,在大舅为他们的接风宴上吃着清蒸鲥鱼就更遗憾了。
  纵便是用冰块裹了保鲜快马送来,到底也抵不上刚出水时的鲜美。
  郭圣通坐在郭况上首,瞧得他执起筷子尝了口鲥鱼就叹气忍不住莞尔一笑。
  这才像个小孩子嘛。
  郭况起初顽皮的不像话,后来又好学的不像话。
  在船上的二十多天都拿来念书,叫她和母亲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郭况对此大为不解,说从前不是盼着他懂事吗?
  用过饭后,喝茶聊天时,母亲想起这话也好笑,和大舅母说:“我是既盼着他成才,又盼着他能过的快活些。”
  大舅母笑着道:“我们当母亲的,都是一样的心思。”
  不知怎地,郭圣通总觉得大舅母的笑容虽依旧灿烂,眉目间却蕴藏着淡淡的忧愁。
  大舅母还在为求子而愁吗?
  其实,何必呢?
  有些事注定是没法强求的。
  “桐儿,常安怎么样?”
  一道声音打断了郭圣通的思绪,是大舅。
  郭圣通抬起眼来,见大舅、二舅、表哥和弟弟都朝她看过来。
  还不等她说话,二舅就道:“看来是不怎么样,去了两年这脸都瘦没了。”
  郭圣通失笑,“这叫抽条好吧?”
  说起常安城,她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平又薇。
  而想起平又薇就会想起平婉华——
  她望着落拓潇洒的二舅,心底叹了口气,想着什么时候寻着机会了得好生问问二舅。
  郭圣通笑着回答大舅:“常安城还不错吧,可我还是喜欢真定。”
  这话是确实的,千好万好不如在家时。
  一别两年再回到真定回到漆里舍,她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自在舒心。
  就连被那执着的梦境再度缠绕住时,也没有那么烦躁了。
  说到梦境,不知道刘秀如今怎么样了?
  他将来真会如她梦中是所见那般竖起反旗吗?
  郭圣通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的命运不如如梦中那般和刘秀牵扯在一起。
  母亲已经和大舅说好,两家先口头定下婚约,等着郭圣通十六了再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着她十七了再亲迎。
  郭圣通今年十一,虽还有五六年的时光,但她想这桩婚事已然是板上钉钉了。
  她的未来会如母亲所盼望的那般,半点波折都没有。
  这样,最好不过。
  等时光走到五月时,母亲终于为郭况寻着了一个老儒来教他。
  一家人的生活又回到了还没去常安时。
  只是,天下情势却是越来越糟,一天不如一天。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尝试
 
  王莽究竟还是没法对李焉言之凿凿的谶书视若不见,谶书中说荆楚当兴,他就任侍中掌牧大夫李棽作大将军、扬州牧来相压。
  还对谶书中说的李氏为辅耿耿于怀,将李棽改名为李圣,希冀压住兴荆楚的李氏。
  郭圣通从不信谶书可以预知未来,倘若真是这样,李焉就该先一步杀了那个举报他的下属才是。
  王莽未尝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还是坚持如此,不过是因为把权利看的太重。
  他不希望有一丝半点的可能动摇他的统治。
  为了这,他牺牲了嫡女终生的幸福,亲手逼死了三个嫡子。
  他匍匐在权利脚下,成为了它最忠诚的奴隶。
  难怪王嬿说他可笑。
  的确是可笑。
  六月时,上谷郡人储夏自请去说降天凤四年于会稽长州造反的瓜田仪。
  王莽喜之,任命其为中郎。
  大舅因此笑说,倒是什么时候都不缺这盲目忠君之人。
  郭圣通默然。
  她不知道这储夏要如何说降瓜田仪,就靠一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
  人活于世,连最基本的温饱都不能满足,怎么期望他还能忠君?
  而很显然,储夏并不懂这个道理。见着瓜田仪上书愿降便兴冲冲地去了,满以为能成就一番事业,却不知此去就是不归路。
  瓜田仪杀了储夏,告诉王莽此前的降书不过是捉弄他。
  王莽要回了储夏的尸体,为其起高冢、祠室,上谥瓜宁殇男,希冀还能有人能涉险劝降。
  只是再无应者。
  这般乱世中,太平安逸的真定国几如世外桃源。
  不知道多少人千里迢迢逃难至此,就为了把儿女卖作奴婢。
  父母和孩子分别时都落泪,却是喜悦胜出不舍许多。
  郭圣通见得此情此景,心下苦涩难言。
  她心下想,倘若她没生在高门大户之家,而是托生在穷人家,这会还不知道活没活着?
  她比任何时候都感恩。
  *****
  盛夏天,碧空如洗,白云透亮。
  又是一年六月六姑姑节,出嫁的女儿都要回娘家过节。
  母亲已有两年不曾过这姑姑节,头天就嘱咐郭圣通姐弟第二天要起早些。
  郭况私底下和郭圣通笑说:“阿姊,你的夫家以后就是母亲的娘家,那你以后姑姑节还回来吗?”
  郭圣通一点都没有如他预期中变得娇羞起来,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们都来了,我还回什么娘家?”
  郭况想起还在常安时,只要他说起嫁人啊夫婿啊,又薇姊姊都会羞红了脸,怎么自家阿姊反应这么平淡?
  是因为嫁的是表哥,太熟了没有神秘感吗?
  但郭况还是觉得知根知底的好,他只要想到将来要娶一个就见过几面的女子头皮都发麻。
  在太学念书时,他年岁最小,身边同窗学长已经有许多已经成婚了。
  他听说了不少婚前印象不错,等着婚后才发现性格全然合不来的例子。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儿女的想自主几乎是不可能。
  郭况只恨怎么大舅母就不再生个表妹?二舅怎么就不成婚?
  他闷闷不乐地执起箭杆扔出,一时没经心力气用大了些,箭杆实诚地插进装满红小豆的铜壶中,未曾跃出。
  投壶投的好,箭杆跃出,可抓住重投,一矢几十返能引得满堂宾客欢声雷动。
  郭况向来是此中高手,今天显然是兴致不高。
  刘得见他恹恹回了坐席上跪坐下,便把手中的箭杆递给宫人也回了坐席上跪下。
  “怎么了?”
  郭况慢慢饮尽杯中酒,摇头道:“没事。”
  刘得也不多问,拍了拍他的肩又问:“你阿姊呢?怎么宴席散后就没影了?”
  郭况好笑,“表哥啊,你这哪是来关心我?”
  刘得也不解释,微红着脸任他笑。
  郭况见状也不好继续下去,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去找二舅了。”
  刘得点点头,起身道:“你自己在这玩,我出去会。”
  郭况也懒得问他去干什么,想也知道是去找阿姊。
  刘得的确是去找郭圣通。
  自她回来,私底下他们还未曾单独说过话。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和她说说话。
  他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嫁他?
  他还想告诉她,他很早就倾慕于她。
  虽然这两年间发生了点意外,但也无损于他的心意。
  如若将来桐儿不喜欢那妾,任由她打发了就是。
  刘得在采莲阁寻着郭圣通。
  她倚窗而立,对着窗外的绿波白莲出了神。
  “桐儿——”他上前轻声唤道。
  郭圣通回神,转过脸来,“表哥,你怎么来了?”
  刘得笑道:“我听况儿说你来找二舅,怎么也没见二舅?”
  郭圣通道:“二舅走了,我看这风景如画,在这吹吹风赏赏景。”
  刘得知道她心下必定有事,也不点破,“我想着等来年了,把这廊上都铺满紫藤花。等着五六月时,白莲和紫藤花交相辉映,是不是更美?”
  郭圣通心中描摹了一番,点头笑道:“倒真是很不错。”
  明亮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把她的模样勾勒得愈发鲜明立体。
  一颦一笑间明媚非常,已然是少女模样了。
  刘得的心被这一笑晃得有些睁不开眼,那股暌违许久的紧张又冒了出来,竟叫他有些结巴起来:“嗯……你……你你喜欢……就好……”
  郭圣通的笑意便更深了。
  那笑里并没有嘲笑,而只是单纯的想笑。
  她忽然意识到,兴许表哥对她已经有了男女之情。
  相爱太难,单恋太苦,被爱最是幸福。
  也许,嫁给表哥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二舅说人生在世婚姻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东西,郭圣通虽然对二舅避重就轻的回答不满,但还是同意这观点。
  母亲既然盼着她婚姻美满儿女绕膝,她便想试一试。
  那样的生活最是平凡,却也最是踏实。
  她现在对表哥虽还没有半点男女之情,但也不是不可以培养啊。
  表哥性子温和,能文善武,她想她会喜欢上他的。
  那个时候的郭圣通还不懂,男女之情并不是努力就可以。
  但彼时的她,真的是很努力的去尝试。
 
  ☆、第一百二十七章 问雪
 
  盛夏天酷暑难耐,唯有早晚是清凉怡人的,尤其是立在荷塘边吹风更叫人心旷神怡。
  硕大椭圆的荷叶一片接一片,把静然盛开的荷花团团围住。
  青叶白花,清丽非常。
  黎明时分,下了场雨。
  风蒲猎猎中卷得荷叶上残留的雨珠东奔西走,在朝阳映照中折射出炫目的光彩来。
  经了雨的荷花,愈发娇嫩水润,在风中渲染开丝丝缕缕淡淡的清香。
  郭圣通和刘得并肩站在荷塘前吹风说话。
  自决定要和表哥培养出感情后,她便对他亲近了许多。
  这亲近,和从前表兄妹的亲近是很有很大区别的。
  母亲看的出,大舅母更看的出。
  于是,表哥借着些许小事的由头往郭府来的时候越来越多,郭圣通前去真定王宫陪伴大舅母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既然两个孩子的婚事是说好了的,两家长辈便只有盼着他们两相倾心的。
  至于会不会越了雷池,生出些不合乎礼法的事来,长辈们也并不担心。
  因为两个孩子纵便是单独相处,身边也有长辈身边的侍女们看着。
  只是又怕孩子们脸皮薄,叫人盯着话都不好意思说了,便叫侍女们落后十几步跟着不要逼得太紧。
  是以,郭圣通先时虽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时日长了也就忘记身后还有人盯着。
  左右也只是说些闲话,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呢?
  “表哥最近念什么书呢?”
  刘得便把近来念过的书细细说给她听。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温和清明,落在耳中煞是好听。
  郭圣通脸上不觉多了些笑意。
  她虽然还没对表哥生出一星半点男女之情,但就近来的深入了解来看,她和表哥相同的爱好有许多,称得上志趣相投。
  将来成了婚,想必不至于相对无言,该是很有趣才是。
  一束朝阳越过荷塘,漫洒在她脸上身上。
  她唇边淡淡的笑意,却比阳光还要明媚耀眼。
  刘得望着她的笑脸,一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无端跃入脑海中。
  在分别的这两年里,桐儿变了许多。
  她脱去了稚嫩,变得明艳起来。
  刘得望着郭圣通明眸善睐的笑眼,突然忘了接下去要说什么。
  “唔……那个……”
  郭圣通忍不住微微莞尔,“想不起来就罢了,我也许多时候说着说着就忘了要说什么,等想起来的时候再说吧。”
  刘得见她不在意,便也笑着点头。
  郭圣通又道:“表哥,太阳越升越高,要热起来了,我们进屋里去吧。”
  刘得点头。
  两人便并肩而行,缓缓走在清幽的花园中。
  绿荫蔽日,绿叶繁花。
  偶有风来,浮动满院花香。
  刘得一路走来,只觉得荷花那清幽的香味始终萦绕在鼻翼边,竟盖过了馥郁的茉莉。
  他心下奇怪,这荷花什么时候如那桂花一样香飘十里了?
  他偏过头去问郭圣通道:“今年荷花怎么格外香?都走出这老远了,香味却还不淡去。”
  郭圣通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举起袖子凑到刘得鼻前:“是不是更浓了?”
  刘得明白过来,“原来桐儿拿了这荷花来熏衣裳。”
  郭圣通落下袖子,点头道:“我不喜欢那些醉人的香味,太浓了叫人发腻,这样清清淡淡的正好。”
  她说这话时,那荷花的清香味仍旧萦绕着刘得。
  想到这是郭圣通身上的香味,刘得的脸上热了起来。
  他嗯了一声,有些不敢去看郭圣通了。
  郭圣通只当他对女儿家的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也不以为意,继续往漆里舍走。
  她心无旁骛,却不知道身边的刘得已然是心猿意马。
  少年人血气方刚,对女子的向往是发自天性的。
  何况刘得又无意间知了人事,越发知道女子的好处。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红绫被翻波滚浪,粉黛弛落,发乱钗脱。
  回想起那时情景,刘得顿时面红耳赤起来。
  那是去年的一个冬日,他不小心吃醉了酒,一时不觉竟将身边的侍女问雪幸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最重礼法,正妻尚未进门怎可先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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