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看清画面里的男人是谁时,脑海几乎断片了一下。一种极度惶恐的感觉出现了,他毫不怀疑自己会一辈子记住。
——不是色`情交易,而是出轨。
韩纵砰一下重重合上电脑,愤怒在他胸腔里膨胀发酵,令他难以呼吸。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往后一摔,发出沉重的闷响。火气烧得他呼吸粗重,一瞬间几乎丧失理智。他当即冲去二楼,拿拳头把主卧房门敲得噼里啪啦。
韩母被他惊醒,差点以为是强盗入室。
她把门先开一条缝,确定真是自己儿子,然后挤身出来,并且不忘将门关严。
“我说儿子,这大早上的你吵什么啊?”她苦着一张脸,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韩纵整个人被怒火和黑暗交织,声音不仅阴沉更有种咬牙切齿,“叫爸出来。”
母亲一听,几乎都给他吓醒了,“发生什么事你突然这么生气找你爸?他又给你出刁钻难题?”
韩纵没回,只是咬紧了牙关,借以稍微克制那几乎滔天的怒火。
韩母迷迷瞪瞪,对事态也是云里雾里,但在丈夫看不见的时刻,她却选择维护他,慢慢叹了口气:“你爸疼了一晚上,现在才睡着,你让他稍微歇几小时,下午再跟他吵好吗?”
韩纵原本气得胸口发疼,但听完母亲的话,整个人骤然冷了下来。
“到底出了幺蛾子你急成这样?先跟我说好不?”
“哎儿子,你别突然又不吭声啊……”
毋庸置疑,韩纵爱父母,哪怕是严苛的父亲,他也爱。但同时他又恨极了他当年出轨,背叛母亲,背叛家庭!结果十多年过去,这件腌臜恶心的事竟还冒出来,毫不留情地在他心脏上扎一刀,又一次地,鲜血淋漓。
母亲伸长了手臂,勉强揽住儿子的肩,带着他转身往楼上走,“哎哟,那个老不死的,现在闲了没事干,就成天给你整麻烦,等把你都气走了,看有谁带他去医院!回头我去骂他,往死里骂!儿子你别气,别气……”
盛怒被猛地浇熄,他诡异地镇定了下来,伸手挡住母亲。
他没说话,但母亲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她心疼地摸了摸他的手,“睡个回笼觉再起,现在还不到六点。”
他竭力让表情和缓,然后冲她点了点头。
母亲放心地回去。
他把椅子扶起来,然后疲惫地坐下。
哪怕气愤到掀桌都可以,没人比他更有资格。但这样做有什么用?不过是让家人跟自己一样受伤,心脏再度被剌出一条伤口。父亲是活该,但母亲……他的确不忍伤害。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几分钟后,他再度睁眼,整个人一派冷漠,仿佛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虽然心脏还在淌血。
他再度把电脑打开,跟个毫无感情的陌生人似的,冷冷地,继续看完那段视频。
不知其他人会是什么反应,大吼、谩骂、失控、哭泣、崩溃……全是正常的,但他却不行,没有一种情绪能给他放纵,只有冷静。
他把视频倒回重看。
画面上的女孩脱下外套,把胸脯挺了起来。她脸色十分苍白,嘴唇也咬紧着,全然没有愉悦,只有痛苦。但不知怎么的,她偏偏要笑,嘴角极其勉强地往上扬。
黑色布料紧紧包裹的两个凸起,一点点挤进镜头,直到将它全部占满。
视觉上简直像冲着韩纵直压下来。
他第一次在案件中感到恶心,以往不管什么,他都置身事外淡然处之,唯独这回,情绪跟胃部,都他妈翻江倒海。
对手在示威,展现令人毛骨悚然的“实力”,同时也是露`骨的挑衅和威胁。
对手骄傲自负,忘乎所以,便是绝佳的反击时机。他们想让韩纵畏惧、奔溃、自乱阵脚,很可惜,他偏不。居然大胆到黑进杨治的账户,那就必定留下蛛丝马迹!
走着瞧。
八点半上班,韩纵六点钟不到就群发短信,要求所有初级检察的员工,一小时内赶到高检院,做不到那以后也不用来。
他这时候搞突击,而且是突击自己这边的人。在这种多事之秋,甚至外人都觉得他要手忙脚乱的时候,他不仅镇定自若还对底下人管束得愈发严苛。
通宵,从昨天傍晚到今天现在又没进食,只喝了几杯温水,不可能不累,但韩纵面上依旧不显疲态,整个人冷淡从容。
他七点五十抵达,彼时已经来了大部分小年轻,正聚在那里不安地讨论到底发生什么。他们看韩纵过来,立刻停止议论打招呼,韩纵没回话,只是往前面一站,那股气势自然就出来。
一众人瞬间都绷紧。
他们以为检察长日理万机,根本不会记住底下每一张面孔,但韩纵却记得,而且一个都没记错。
在众人忐忑的注视下,他开始挨个盘问,最先被开刀的是经侦线员工。
“汇报异常现金流和重大交易。”
那边的人迅速反应,开始陆陆续续地答话。
“关晟账户有一笔两百万的外汇转账。”
“关氏拍卖土地收入,两千万。”
“10月11日有三百万的不明打款。”
……
这些对韩纵来说都是废话,他没有耐心挨个听完,手一抬,让他们噤声。
“我问的是异常现金流,你们耳朵都聋了吗?从银行就能查到的流水账,还要你来告诉我!”
底下瞬间鸦雀无声。
韩纵冷笑了一下,“也就是说,这一个星期你们又混了过去,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其中有一个人举手,韩纵看他一眼,他回答道:“10月13日,下午两点半,关晟跟保镖在贵金属交易所完成了六百万的理财打款,同天下午,城南郊区有一块地也竞标出六百万的头期价。两天后,10月15日,土地资源局发布竞标结果,中标地产公司为金鹏,后来我仔细核查,金鹏是关氏的企业,这六百万,应该是贿赂性打款,但双方都用了很好的掩饰。”
矛头直指土地资源局,一对比,好多人都无地自容。但他们还是没有太畏惧,因为自己在大多数里面。只要多数人都这样,那错了也成了对的。可韩纵是什么人?
“周蔚,”韩纵精准无误地叫出这个名字,刚刚回答问题的人立即出列,利落敬礼,“在!”
“转正,每月工资多三千,从今天开始执行。”
“是!”
然后韩纵对剩下的说:“自己滚,难道还要我请?”
要知道,这个“滚”可是直接开除的意思!韩纵一次性开除这么多?底下几乎没人敢信,就算他的确有权由着性子来,但上头的领导也会不爽,毕竟开除的有不少都是关系户。
一时没人走。
韩纵轻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令人毛骨悚然。
剩下的那些人被逼得没办法,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一致对外——坚决不离开。
其中还有人悄悄拿出手机,跟上级领导汇报这个不公平的突击检查,请他们赶紧过来帮忙,还说韩检发了疯,要闹出人命。
韩纵截了他的手机,走到阳台那儿,哐当扔进鱼缸里。然后他拿出自己手机,不徐不疾地打个电话,他一边讲话一边往底下冷冷扫视,有人看到他露出那种眼神顿时就觉得很不妙,还听到了四个字,革职除名,懂的人立刻冷汗都下来,二话不说转身朝外走。
韩纵暂时放下手机,喊了一声“站住”。
他们以为阎王大发慈悲,下马威达到便见好就收,短短几分钟里,心情大起大落手心都出了汗。结果韩纵说:“制服给我脱了。”
一二三……总共七个人,他们就这样迎来了职业生涯的终结。
经侦组只留一个独苗,可怕!杀鸡儆猴的效果可谓非同小可,后面考核的网络安全组、工程结构组、甚至行政渎职组都开始人人自危。
大魔王发飙,今天注定是初级检察官的受难日。
韩纵让杨治二十分钟内赶到,可怜的下属来不及刷牙洗脸,出门时连鞋子都穿错。赶过来后,韩纵让他开电脑,进入检察系统,再让网安组的人挨个拷贝最近三天的操作记录。
从现在开始,最先查出那封邮件是从哪发的,这个人可以留,其余全部淘汰。
这下可没人敢懈怠,立即都开始干,而且午饭也不吃,但有几个实在搞不定,一两点的时候就放弃,有苦难言又不敢跟上级投诉韩纵,他们自认倒霉地脱了制服,默默离开。
下午六点,有人成功破解邮件发送地点,直指城南东郊,还精准定位了纬度和经度,韩纵用地图一查,发现那是一栋豪宅别墅。他立刻安排出警,并嘱咐他们一定要静悄悄的,多抓男的回来。
从有没有人可以像他这样,凌晨五点的蛛丝马迹,当天下午揪出幕后黑手,有时候最快都要三五天。可能对手还自负地想着,韩纵查看邮件就已经八`九点,然后难受一下,再闹一闹缓一缓,一天就过去。
那天一丁点风声都没有走漏,所有通讯手段在高检院这里全被屏蔽,而且七点之前只进不出,连快递员都给扣了。
警察听从指令,只闪灯不鸣警笛,抵达第一现场时,里头的人还在醉生梦死,他们破门而入,逮了个一五一十——没有一个男的漏网。
不论是事前还是事后,这次跟上次的会所突击,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效率。
那天晚上关晟召集各区负责人开会,结果有三个人迟到没来,他们还以为那仨仍泡在温柔乡里没出来。连打了十分钟电话都是无人接通,他们才惊觉可能被抓了。
关晟立即打电话问官场里头的人,前三个竟然都不接,为了避嫌撇清关系。他意识到严重性,拨给上级,终于通了,关晟刚开口:“您……”
那边就打断:“你应该很聪明。”
短暂的静默后,关晟懂了,也意识到那仨真被抓。
对方高深莫测地下了一个指令,“检察院那小子,你已经见过,给他颜色看看。”
挂掉电话,关晟脸色阴沉。
韩纵这样做,效果好得逆天,但也非常有争议,基本没有什么人性,就冲让人滚蛋和强行只进不出这两点,他就已经打了违规的擦边球。
而且他还盯上了土地资源局的局长,那可是跟韩父一个级别的,不管年龄还是资历,跟韩父都没差多少,韩纵就这么怼上了,其他人都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越矩。如果到了这种级别,他该交给上级去管,但今天从上级办公室出来,他脸色并不好,当然,没人敢上前问一句。
可杨治是无条件支持他的,还主动告诉他最新消息。
“土资的二把手,今晚跟陈律师他们有个饭局。”
☆、暴走的孕妇
60
今晚的饭局,检察委员会的几个领导都在, 魏靖专门去请的。除此之外, 还有公安分局局长、刑警队队长、扫黄组成员等等。
各行各业都设有监督委员会, 银行有银监会, 证券有证监会,检察体系内自然也有检察委员会, 但检察院本身就是搞监督的, 内部也设有自查, 委员会显得十分多余,但没办法偏偏就是这样。退休老干部很多会被塞进来,有的甚至以前都不在司法体系。
简而言之, 因为韩纵一纸文书要求撤下她,她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继续,注定今晚是个求人的局。
魏靖一早就跟她说肯定要喝酒, 她喝不了, 但事到临头也不能逃避,所以提前吃了解酒药。
没人知道她肚子里已经揣了个小胚胎, 包括她自己。目前为止没有异常迹象能让她注意到, 虽说这个月的例假一直没来, 但她觉得是避孕药导致, 所以也没深究。
她详查卷宗发现, 关氏拿下的几个地,很多都是土地资源局批的,甚至包括馥芮大厦, 她这边的进展没有韩纵那样快,目前也不知道10月13日的“隐藏交易”,但隐隐地,她也有种直觉,所以今晚想探探底,魏靖也很同意,于是动用关系和人脉,把土资局的二把手请到桌。
陈易澜六点抵达,过来布置场地。她还带着那个关键性的录音证据,等宴席结束,如果她感觉可以,可能会放给在座的领导听。
基本上有了这个录音,不说案子能彻底结掉,毕竟牵扯太多人,幕后还有谁得慢慢来抓,但能以“策划性贿赂”的罪名初步逮捕关晟,至少能扣四十八小时。要知道,关晟可跟半个大官一样一直躲在幕后,没泄露分毫证据证词,想抓回来审几句都不成。
韩纵以前说过,谁都有可能犯罪,谁也不要信,只信自己。所以陈易澜多留了个心眼,不仅把录音拷贝成几份,留一份锁在保险柜里,而且也没有把这个至关重要的证据过早暴露,她谁都没有说,包括她的顶头上司魏靖。
酒店里没有专门的办公间,她便坐在圆形饭桌上,继续整理案情,并琢磨着要怎么简洁明了地汇报给领导,再多引起他们的重视,好尽快把案子拿下。
魏靖底下的组员陆续都到了,而且是最先过来的那波,见陈易澜一个人坐那打瞌睡,走上去轻轻叫了声“陈律”。
这个冷美人一贯干练利落,终于有一个时刻,她显出了女人的柔弱。房间里的空调把她的脸颊蒸得微红,一双大眼睛困倦地半睁半合,他们叫第一声时,她还没有任何反应,看起来挺呆萌。
其中有人笑了一下,“看来我们要集体给魏哥上折子,不能再给陈律师这么大的工作量,看把人都困成啥样。”
话音一落其他人都笑了,陈易澜被哄笑声吵醒,回过神后一骨碌坐正,又对那些男人说:“你们这么快就来了……随便坐吧。”
他们一来就往她身边挤,各种跟她搭话问东问西。陈易澜始终微笑着,有一句回一句。
这种得体的闺秀,总是很受司法界男士的欢迎,而且她不是过分内向,相处起来也并不会害羞语塞,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落落大方。但跟她交往仅限于工作,一往亲密方向发展,她就会透出一种疏离感,主要表现为,她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男人们聊些闲的,甚至讲讲荤段子,她不笑也不脸红,而是不参与,将目光移回来继续干自己的。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禁欲。
她学生时代稍微活泼点,毕竟有跳舞的爱好,每周跟舞伴合作。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被韩纵垄断了,每次握手搂腰的人都成了他。
像她那样的富家千金,不少是张扬自负的,毕竟有这个资本,骄傲起来就偏生远离挨自己最近的人,叛逆起来就专挑对自己好的人敲打。但她不是,她脾气好得像个普通人家的女孩,而且她玩心不重,也不喜欢尝鲜和冒险,她习惯身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