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几人也不识路,但有花香引着,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一株株盘枝虬劲的老梅树下,漾辰三女在前面,难掩欣喜,后面宋承琥三人中庭信步般不紧不慢地跟随其后,看着梅花树下的几人,分不清到底是花美还是人美。
“好俏丽的美人儿!”一声略显轻浮的声音忽然从郁郁葱葱,彼此遮挡的树林里传出来,一个身穿金丝石青团花马褂的男子忽然闪出身来,此人正是东平王世子——穆靖珉。
“姑娘有礼,在下……”穆靖珉装模作样地一边作揖说话,一边摆出自以为最和善的笑容,刚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两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穆靖珉脸上的笑僵住了,浑身发寒,不敢动弹半分,心内默想:这不对啊,不是说今日只有董家姐妹来上香吗?
早些时候,他得罪了礼亲王承暄,被承暄狠狠羞辱了一番,还赔了上万两银子,碍于身份悬殊,他一时报不了仇,却一直记着呢,前几天忽然听闻董家的二姑娘乃是承暄的亲妹妹,一时计上心来,特意命人留意董家的消息。
终于在今天,他听盯梢的人回禀说,董家姑娘们早上坐了马车,据说是去玉龙寺上香,所以他快马加鞭赶了过来,正在思索如何“巧遇”董家姐妹,若是能把那承暄的妹妹拿到手,既有温香软玉在旁,还能报了承暄折辱之仇,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也是巧了,他从梅林间隙瞄见三道妙影,影影绰绰,隐约间瞧见一女真容,虽是惊鸿一瞥,却觉得姝色无双,忍不住开了口,还没走了两步,就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
此刻,穆靖珉满头冷汗,也顾不得别的,拔高音量道:“董家姑娘,在下是东平王世子,穆靖珉。”
原本意外突起之时,宋承琥、承暄二人已经挡在了漾辰、黛玉、蕴瑶前面,顾泽守护一旁,护其周全,可是穆靖珉话音一落,在场几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蕴瑶脸色煞白,漾辰额头青筋直跳,要不是她刚有动作就被黛玉拦住了,她此刻恨不得一刀劈死对面那人。
承暄眼神一寒,就要冲过去,突然间,一道身影忽然跃身而起,不过一两个呼吸间,已经翩然至穆靖珉身旁,腾腾两脚踹在他身上,只把他踹倒在地,穆靖珉还没回过神,就听闻一阵破风声,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挥下,落在他的眉间,只感觉蓦地一疼,眉间已被刺出一滴胭脂红。
鲜血的温热让穆靖珉浑身发抖,这才颤颤巍巍看着上方拿剑指着他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只是那双如墨般眸子里的杀意,再一眼他才认出眼前之人,结结巴巴道:“皇……皇……皇长……子……”
“该死!”宋承琥冷眼瞧着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的侵入骨髓的阴寒。
看着穆靖珉的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宋承琥眼中的杀意却愈发旺盛,紧了紧手中的剑,似乎下一刻就要刺下去。
“承祜。”承暄不知何时已经走至宋承琥身旁,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唤了一声,宋承琥这才冷哼一声,收了剑扭头就走。
这时候的穆靖珉有种劫后余生地释然,竟然对礼亲王还有些莫名感激,毕竟刚才他真的感觉到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承暄看着已经爬不起来的穆靖珉,淡淡道:“世子想来是走错了路,还是赶紧滚吧,若是晚了一步,可不是五万两银子能解决的。”
说着,往地上睥睨一眼,倏忽间一柄巴掌大的小刀出现在手中,承暄一边把玩着小刀,一边自言自语道:“许久不用了,也不知是否还能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承暄手中的小刀映着微亮的天色,折射出的冷光让人瘆得慌,穆靖珉忍不住咽了两口唾沫,四肢并用,连滚带爬往来时的路跑去,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喃喃道:“走错路了,走错路了……”
在穆靖珉逃命的同时,顾泽冷着一张脸瞪着他,眼见他要往山路那边跑去,拿眼扫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忽然动了起来,如同雪中潜伏的狡兔,行动迅如雷,顷刻间赶到山路上。
只见山路旁的一棵树上拴着一匹枣红色大宛良马,顾泽冷哼一声,从地上摸了两块小石子,手上发力,一块直冲栓马的绳子而去,栓绳应声而断,同时另一块准确无比地打在马身,马儿受了惊吓,扬起前蹄,咴咴叫了起来。
听着穆靖珉的声音由远及近,顾泽从所处之地离开,瞬间隐入山林,不见了踪迹。而穆靖珉好不容易撑着酸软的双腿走过来,却看到自家的马儿扬蹄嘶鸣,然后,撒开蹄子跑了。
一阵山风从树林之间呜咽而过,寒气逼人,穆靖珉傻傻地看着远去的骏马,又委屈又怕,想想他堂堂郡王世子何曾落到如此境地,此时再也忍不住,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哇”地一声竟然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往前跑,却是一刻也不敢停留。
“怂包!”正在往回走的顾泽听到他的哭声,狠狠唾了一口,剑眉紧锁,心里却在想:听这东平王世子直接道出董家姑娘,看来是有备而来,也不知道针对的是董家两位姑娘还是董大人?
虽说他并未上朝,但对如今的朝局也多少有所了解,因着皇上一直迟迟未立下太子,所以有的人心思便活络起来,即便尚未形成党派之争,可是朝廷下,大臣之间的鬼蜮伎俩比比皆是。听闻董大人一直在立储之事上表明态度,因而也就不知道东平王世子这一番作为也不知有多大的深意?
等顾泽回到众人身旁,漾辰正在发火,只见她双手紧握,微微颤抖,恶狠狠道:“姑奶奶迟早要把他剁成饺子馅!”
承暄看着妹妹气的不轻,刚要把自己的严肃脸放的柔和些,劝一劝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皇长子很是利落地应声道:“好。”
被截胡的承暄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了嘴边的话,反观宋承琥云淡风轻地又道:“不过有我在,不要脏了你的手。”
漾辰看了他一眼,明知自己说的是气话,干嘛回应的那样干净利落?
好好的心情被破坏,大家也没了继续赏梅的雅致,只能打道回府,而且相比较穿越的董漾辰和重生的黛玉,蕴瑶这个里里外外正统的闺阁小姐似乎真的受到了惊吓,漾辰也顾不得别的,扶着她回禅房。
因为不想惊着皇后娘娘和贾敏,所以宋承琥吩咐下去,让所有人三箴其口,而他们几人也是闭口不谈。
等从玉龙寺回来,拜别了皇后娘娘等人,又送走了黛玉母女,承暄也亲自送漾辰与蕴瑶回到董府,才自行回府。
这边漾辰见蕴瑶的气色实在不好,便命人熬了姜茶过来,看着她喝了一大碗才安心。
“姐姐,你别担心,有我在呢,”漾辰一边让蕴瑶躺下来休息,一边低声道:“那混账玩意儿惊扰了姐姐,我饶不了他的,你等我给你报仇。”
看漾辰分分钟要出去干架的架势,蕴瑶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脑袋,道:“我也没什么事,只是……”
蕴瑶皱紧眉头,似乎有些担忧:“我只怕那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害怕此事若是针对爹爹,那就不好了。”
漾辰道:“就那种怂样,能翻起多大的浪花?我多年行医,这医术讲究望闻听切,所以我看人还是有几分把握,今日这人绝没有那么多心机。”
听闻这话,蕴瑶没由来地放宽了心,漾辰又劝诫她一番,安慰她好好休息,又替她拉好绣被,这才出去。
漾辰回到自己的院子,想想今日之事,也放心不下黛玉,就叫了依蓝拿了些吃食糕点替她去林府瞧瞧。
她自己躺在太师椅上抱着手炉,琢磨着蕴瑶的话,再结合平日里关于东平王府的传言,总结为——东平王世子有点蠢。所以也犯不着担心他会坑害董谦佑这只老狐狸,毕竟她家老狐狸出了名的精明能干,谁想害他也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其实漾辰所想也不错,但是世界上有的人蠢的可怕,蠢到无所畏惧的时候,总会莫名在背后推你一把,让你防不胜防。
所以,当几天后,任平晟忽然到董府来退亲的时候,董漾辰是真的要去杀人了。
☆、蕴瑶退亲
话说那日东平王世子本想算计董家姐妹,确切来说是礼亲王的亲妹妹,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当时玉龙寺除了董家姐妹还有皇长子、礼亲王一干人的。
结果他不仅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还差点被刺上一剑,后来侥幸逃开,谁知自己的马儿不知中了什么邪,撒开蹄子跑了,他又惊又怕,又怒又恨,却只能灰溜溜地走回城。
冬日严寒,即使身披狐裘也难挡北风瑟瑟,从没受过多大委屈的穆靖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城里去,不提腰酸背痛,手脚冰凉冻的僵麻,单说那一路狼狈的模样着实丢了脸面,好不容易回到王府门口,郁结于心,竟一口鲜血喷出,轰然倒地,惊得门房的人七手八脚把他抬进府内。
得知消息的老太妃吓了一跳,连忙请人寻太医来诊治,直至掌灯时分,穆靖珉才醒过来,养了两三日才能下床行走。
可是穆靖珉这风寒刚刚好了一点,自己躺在榻上忽然想起那惊若天人的一瞥,心痒难耐,将这两日的恐惧也一下子丢到爪哇国去了,再看看自己房里的莺莺燕燕,索然无味,干脆下床来到书桌前,回忆着那姑娘的模样并画了下来。
半晌过去,正当他搁下笔,忽然听丫鬟来报,道:“秦家四爷前来探望世子,正在院门口等候。”
穆靖珉皱了下眉头,不愠不火道:“让他进来。”
丫鬟应了一声,出去叫人,不一会儿,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进来里屋,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怀中都抱着各色礼物。
秦昊挥手让小厮把东西放下,一拱手道:“母亲听闻表哥病了,让我来瞧瞧,如今见了面,小弟告辞。”
“你这小子还是这样怪,哪有但人家里不坐一坐就走的?”穆靖珉虽然也不喜这性格古怪的表弟,但看在对他万分疼爱的姑母的份上,也不与他计较。
本来说完话就要举步离开的秦昊戛然止住了脚,一张脸瞬间变得皱巴巴的,犹豫了一下道:“那好吧,你让人给我上杯茶,喝完我就告辞。”
穆靖珉嘴角抽了抽,心里暗骂真是个怪人,却真的依照秦昊所言,到外间吩咐丫鬟把上好的云雾茶沏一杯来。
秦昊在等着上茶的空档,忽然瞥见书桌上似乎有一张仕女图,他这人天生是散漫自由的性格,平生只爱琴棋书画,如今瞧见了,猜测这表哥是不是得了好画,就上前仔细看看,一眼就看见了那画上女子的面容,心下大吃一惊,这不正是他那好友任平晟定了亲的姑娘吗?
除夕夜,他与任平晟一起饮酒,任平晟喝醉之时,还让秦昊瞧了眼当初媒婆带来的董家大姑娘的画像,秦昊自诩记忆超群,虽然只有一眼,但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这家姑娘的画像如何在表哥手中?他再一想表哥沾花惹草的性子,忍不住一下黑了脸,卷起那幅画抄进袖中,也不与穆靖珉告辞,直接领了自己的小厮,直奔任平晟家里去。
当秦昊把画像铺到任平晟面前,任平晟勃然大怒,想想自己对这门亲事是如何满意,又是对着董家大姑娘如何期盼,怒火中烧,直奔董家要个说法去,这才有了退亲一事。
……
董家董谦佑书房,香炉余烟袅袅,地龙暖气腾腾,但屋内两个人的面色都跟冰似的。
过了会儿,任平晟率先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满与怒气,有些不虞道:“晚生知道突然登门拜访有失礼数,只是董大姑娘流落在外的画像着实让晚生不安,故而请董大人给晚生一个说法。”
听着任平晟故作生疏的话语,董谦佑正坐在太师椅上,长袖下的手掌紧握,额头青筋暴露,看了一眼地上已经被撕成碎片的画像眯了眯眼,这时若是跟董谦佑相熟的人在,就一定明白他是真的动了怒,而且无论早晚一定会有人遭殃。
“董伯父……”任平晟此时渐渐恢复了理智,才觉得自己此行不妥,以董大人的为人怎能任由府里小姐画像外传,看来是自己莽撞了。
只是他刚开口就被打断了,董谦佑大手一挥,面上波澜无惊,沉声道:“贤侄不必再说,我也能明白你的顾虑,此事我董家必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这退亲之事不是儿戏,可否再三斟酌?”
其实这会儿董谦佑对任平晟有些膈应,因着一幅画就上门要退亲,虽然可以说他是太在乎这门亲事,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但这也能看出他为人处事太过年轻,若是与蕴瑶相处,只怕蕴瑶会吃亏。
但是这门亲事是他精挑细选才定下的,看蕴瑶也似乎挺满意的,若是真的退了亲,不知蕴瑶会如何作想?
任平晟心中一喜,本来他说的也是气话,据姑母除夕夜宴回来说,那董大姑娘知书达礼,模样端正,他不过弱冠之年,对于这样的姑娘自然凭空生出了许多爱慕,所以他赶紧拱手,道:“晚生自然不会退亲……”
“不必了,还是退了吧。”一声娇斥从门外传来,一个鹅黄织锦镶毛斗篷的姑娘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姑娘,后者正冷眼瞪着他。
“瑶儿,你怎么来了?”董谦佑猛地瞧见董蕴瑶竟然推门进来,惊地从座上弹起来,走近蕴瑶跟前,才发现大女儿眼角泛红,想必是哭过的,他一时心疼不已只能安慰:“有爹在,不必听那风言风语。”
他又对外怒喝:“谁在姑娘们面前乱嚼舌根,给我捆起来!”
“爹~”董蕴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怪道:“本就是关乎我的事,我为何不能知道?”
董谦佑看了看董蕴瑶,叹了一口气,有些自责,蕴瑶撒娇似的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别担心,自己上前走到任平晟跟前,眼神清澈如水,冷静的不像一个十多岁的女儿家。
“董大姑娘……”任平晟讷讷道,赶紧施了一礼,脸色有些微红,也有些心虚。
“任大人的话,小女都听见了,这亲事今日就退了吧。”蕴瑶淡淡道,这样的淡定从容,却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任平晟一愣,赶紧解释道:“我……我不是要退亲……”
“不是要退亲?”董蕴瑶轻笑,盯着他一字一句问:“敢问任大人来我董府,未曾提过退亲二字?”
“这……是提过……只是小子当时……”任平晟急的脸都红了,却不知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