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楼道空无一人,亦整洁干净。五楼每门每户皆紧闭门户,一眼从窗户外望去,黑洞洞的,让人怀疑是否有人居住。
荀清走在前面开道,没走两步,他顿住了脚步。
周奇奇本来想唤他,结果她也停了步伐。
一些奇怪的声响从最边缘的房间传了过来,仔细听,有床咯吱咯吱的响动,男人粗蛮的喘息和女人沙哑的娇吟。
而且这个女声很熟悉,很熟悉。
有一个女人曾经用同样的声线辱骂过周奇奇,年复一年磋磨过周奇奇,打击摧毁她的自信心,甚至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还不忘坑她一把。
周奇奇无法挪步了,她的每一个神经都在剧烈地跳动、叫嚣。刻骨的仇恨重新覆上了她的寸寸血脉。
荀清踢开门,揪起骑在他妈身上的猥琐男人,直接将他摔下了地。
这是个年过六十的瘦小老头,脸上遍布黑斑,丑得到老也没女人看他一眼。他爬在地上死死喘气,还沉浸在那一刻带来的快感里。
荀清又狠狠踢了几脚,终于把老头子痛醒了,他抓起衣服遮了就连滚带爬地跑走了。路上老头子撞到了周奇奇,还不忘猥亵地剜了两眼。
“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床上女人懒懒地问儿子。
荀清紧紧握拳,浑身颤抖,“不是说,要你别接客了吗?”
女人呵呵笑起来,慢条斯理牵一块毛巾搭在胸前,“阿清,我也是为了帮你分担……”
“不用了!”荀清打断她,额前碎发晃动,“你知道你在自杀吗?你都病成这样了,就别害人害己!”
“我?我害人害己?”女人哈哈大笑起来,伸出她那红斑遍布的手指,“荀清,你不要忘了,你是靠着老娘这样害人害己地卖,才长到这么大的!”
蓦地,女人一眯眼,发现了门口突然出现的身影。那是一个小姑娘,年轻、鲜嫩、无知,捂嘴瞧着屋子里令她世界观颠覆的一切……
女人故意将毛毯扯下来大半,露出她红疮斑驳的小腿、溃烂的大腿、以及……然后她听到咚地一声,女孩跪下来干呕。
女人升腾起一股变态的快感。
“周奇奇……”荀清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她面前,“周奇奇,我没病……”
他嗫嚅……弯腰,两手呈打捞的姿势,想扶她起来。
周奇奇只抬头盯了他一眼,撑起手臂,拒绝他的触碰。然后她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落荒逃离了这个荒诞肮脏的世界。
“她是谁?我看她挺有钱的,你榜上她,我娘俩以后就有提款机了。”荀母换上衣服,两眼放出破罐子破摔的光,故意刺激荀清。
“她被你吓走了。”荀清远目少女逃走的方向,跌坐到门槛上,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熟练抽出一根,点燃,“你刚才是故意的。”
“乖儿子,你妈是在帮你。”她已经虚弱得下不来床了,百无聊赖数着刚才赚的三块钱,三块,可以拆分成两个一块,一个五毛,两个二毛,一个一毛,来来回回数不厌烦,“你要认清事实,像你这样的人,不要糟蹋了人家好姑娘。”
像你这样的人,像你这样的家庭,一辈子,只适合做臭水沟里的野狗,躲在充斥尿骚味的阴影里呜咽。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去糟蹋凡尘里那朵盛开的鲜嫩的花呢。
荀清没有抽那根烟,他执于手上,慢慢地……慢慢地……等它燃尽……
微小的烟火,青袅的炊烟。
他给荀母下了一碗面,那天傍晚他开始做清洁。他几乎一有空就开始打扫,走廊楼道、铁门阶梯、屋里屋外,他都疯狂地抹擦、刷洗。
他不脏,他不脏。他不要别人相信,他只要那个人相信,那个温暖的、高高在上的月亮。
素月降下,启明星高悬,楼外响起小贩叫卖早餐的声音。
荀清魔怔的手终于停下,这双手冻得红肿,手掌稀稀疏疏掉皮,泛开红色的血肉。其实他该保护好这双手的,他还得用这双手切水果、做卤拼、打扫、帮佣……
是她的出现,让他产生了不属于他这个阶层的妄想。
他该安服于命运,走上和他妈一样的路,或许才是他这种人应得的未来。渐渐地,他嘴角擒笑,清隽完美,如寒冰一样一寸寸覆盖住他的眉眼。
……
周奇奇脑子一团乱麻,恍恍惚惚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那里围了很多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严沁居然抛弃她爸。”
“我早就说那种狐狸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看看……真的好可怜……严沁怎么忍心……”
“这种人会被老天惩罚吧,败坏校风。”
一句一句闲言碎语钻入周奇奇的耳朵,绕过花坛,她看见一个瘫坐地上的中年男人在那里痛哭失声。他破衣烂牖加身,脸上皱纹纵横,额头红肿,听说刚刚跪下来求宿管阿姨放他进去过。
很可怜,很委屈,会演会装会引导人心。
周奇奇想,这时候小班长一定是把严沁关在寝室里了吧。这样也好,小班长会很好地保护严沁,让她远离这些糟心的人情世故。
她转身去买了一瓶可乐,一路上使劲摇,然后冲到那个中年男人面前。
“小姑娘,你可怜可怜我,给我那个不孝的女儿严沁带句话吧。”男人看到她,露出满口黄牙。
周奇奇面无表情居高临下,一揪开瓶盖,可乐劈头盖脸喷到了男人脸上。
男人一个激灵跳起来,扯起周奇奇衣领叫嚷,“你发什么神经!”
全然无方才的可怜劲。
周奇奇左右瞟见方才为男人打抱不平的女生们此时都不自觉退了退,仿佛没看见那男人要对她施暴。
她闻到男人嘴巴里传出的恶臭,那是被烟酒掏空了身体的糜烂气息。她不自觉想到了荀母,那个年轻了十五岁的女人,抛开端庄与严厉,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猖狂与肮脏。
她扭了扭手腕,毕竟学过泰拳,她三两拳搁倒这个男人不在话下。
身前脚步声笃笃,周奇奇视网膜穿过男人,满眼都是冲出来的瘦高女孩。手里执了一根扫把就往男人头上敲,“ 把你脏手拿远点!你他妈给我拿远点。”
林毓拼了命暴锤眼前威胁她家小公举的男人,她将周奇奇赶紧拖至身后护住,然后一脚踹向男人屁股,让他跌了个狗吃|屎。
“滚!我一会儿拿扫把的功夫,你居然敢在这儿威胁我们的女学生,谁他妈给你的胆子,谁他妈给你的权力!”
众人:“明明是这位先泼那位的!”
眼看那孱弱男人被打得屁滚尿流,围观的吃瓜群众依然没人站出来说一句什么。从古至今的看客都是这般,光凭一张嘴就能把人逼死,但当让他们真正站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后退了。
“我要见我女儿,我要见我女儿!”男人一边躲着扫把攻击,一边流着泪大喊,“她成年了,她必须赡养我,她妈死前让她发过誓,她要养我一辈子!”
“真不要脸!等法院判决吧,看谁打的赢!”林毓嫌弃道。
男人听到这句话,猛地睁大眼睛,“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教唆严沁。”
“我就知道!”他恍然大悟,指着两个少女,手指一点一点的,“她一向很乖,就是你们两个坏东西在背后捣乱,唆使她不孝顺。
周奇奇盾开林毓,”严先生,请您别在这搬弄是非,有本事咱们法院说去。”
“您对严沁所做的那些恶事,一件件,一桩桩,都记录在案。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她专门把“恶事”两个字点得很清楚,她看向这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客。这一辈子,她会护住严沁。不会让那些众人的恶行再度昭彰。
第二十七章 :《闹事的来了》
“奇奇,对不起……”少女抹了一把脸,一不小心把鼻涕带到了她刚刚削好的苹果上,“我以后再也不会……不会懦弱了……”
林毓扶额,她再也看不下去了,“严沁!”
严沁回过头来,鼻涕呈一条银弧甩来,正中严沁衣领。
“嗯?怎么了?”美少女吸了吸鼻涕,把那一溜鼻涕再度吸回了鼻孔里。
林毓捂脸,面无表情抽了一张纸,机械地擦衣领,“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太累了。”
“你还在感冒,又照顾了奇奇两天,休息休息。”
严沁连忙摇着小脸,“不累不累的……都怪我,不然奇奇当时也不会当场晕倒……”
当时,周奇奇说完那番话后,当即就向后倒去。着实把在场众人都吓了一大跳,严父不敢惹事,赶紧连滚带爬地溜了。
严沁本来听从小班长的话,好好躲在寝室,她大着胆子下来,结果碰到了这样一幕。
严沁赶紧打了120,一路跌跌撞撞护送周奇奇去了市医院。周奇奇发高烧,加上精神上受了极大刺激,致使昏睡至今。
秦妈妈跑来一手一脚照顾周奇奇,天天炖一些奇奇怪怪却味道爆好的东西。
严沁出于愧疚,不敢吃。林毓倒大大方方吃得不亦乐乎,边吃还边喂严沁。两个女孩子手脚勤快,帮秦妈妈做事,佷得秦妈妈喜欢。
周家那边除了一个自称奇奇伯父的人以外,其他没有人再来看过周奇奇。听周伯父说,周奇奇还有个比她小一岁的妹妹,在美国读书。
最近周奇奇妹妹要办成人礼了,周伯父催促秦妈妈早点帮周奇奇准备给妹妹周闻月的礼物。两个中年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
“奇奇现在病成这样,他们也不来看两眼,他们可是奇奇的父母!”秦妈妈抹眼泪。
“你又不是不知道,奇奇那样的身份,周家把奇奇养大就不错了。”周伯父叹气,“奇奇的存在,始终都是阿仁心里头的一根刺。”
“老秦,你有没有后悔过,要是当初你去当闻月的保姆,和现在也完全不一样了。你看老牛那边,房子都买了好几套,儿子孙子的工作也有了着落。”周伯父点了一根烟,寂寥地吹起来。
“我一个人单惯了,奇奇这边也离不开我。”秦妈妈道,别了别耳后的发,“这样挺好的,我和奇奇,以后平平淡淡地过。”
……
高烧的周奇奇一直身处于噩梦之中,她又他妈梦到了荀清。
她都可以在梦里吐槽了,这人现实中缠她还不够,连梦里还要逼这么紧吼。
那是他们创业伊始,荀清刚刚大学毕业,两人把所有的钱都投入了项目,被迫住进办公楼旁边的地下室里。
上一个广告项目,两人亏得血本无归。荀清没日没夜地跑关系,觥筹交错结交客户,一度喝得胃出血。
周奇奇一人身兼会计、行政、前台、司机多个职位,财政最困难的时候,她瞒着荀清去求周家帮忙,甚至卖血……
她怎么会蠢到为他卖血呢……生怕他发现家里揭不开锅了,欢欢喜喜拿那笔钱给他去外面端了一锅甲鱼汤。
她记得那天是大年初七,地下室没有暖气,她借了隔壁楼的暖气片来烤,把整个屋子弄得温暖又舒适。
她东拼西凑了一大桌子菜,随手的小本本里面画画杠杠,全是比较每一家苍蝇馆子的价格。
可乐鸡翅20块,红烧牛肉18块,三珍汤15块,炒时蔬5块……
这么便宜的价格,她抱着饭钵跑了整整一天。都怪她实在太笨了,始终get不到一点厨艺,才害荀清回家只能吃油烟味这么重的食品。
她等了很久很久,从黄昏等到月中天。
那天他明明答应了会和自己一起吃饭。
第二天清晨,周奇奇收到了一发彩信。
那个年代微信还未流行,短信和彩信是最大众的沟通交流方式。这是一张让人血脉喷张的照片,照片的男主人公压在一妖娆女体上面,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却认得他肩胛骨上的红痣。
很多很多夜晚,她都抚摸着这颗小小的红痣入睡。她的男人很是敏感,只要她一按那里,哪怕再累,他也会覆到她身上,轻轻咬她的耳廓,懒懒地搂着她,哄她,“奇奇,别闹了,明天还要工作。”
周奇奇先是不信,她开始给荀清打电话,打一个挂一个,打一个挂一个,打了五六个过后,那边通了。
是个女人接的,妩媚沙哑的声音,她说,“他还在睡觉,你等下打来吧。”
周奇奇镇静着挂了电话,然后像个孩子一样,趴到在桌子上,不可抑制地哭泣。
那段时间她和家里决裂,吃了太多太多的苦,情绪一点就着,如山火蔓延一般不可抑制。
那一天,她用了一天的时间,把那桌过了夜的饭菜,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
……
那天过后,她不让荀清上床了,他一碰她,她便开始吐。一开始荀清以为她有了,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渐渐地,他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排斥。
他开始解释,那天他被灌醉了,但他并不想让她知道生意场上光鲜背后的龌龊。
“你和那女人做过了?”周奇奇眼神冰冷地问他。
“没有。”荀清凤眼亮亮的,向她解释,“奇奇,男人真正喝醉了,是不可能硬的。”
“而且……”男人靠近,调笑着,俯身亲吻她的嘴唇,“我只对我家奇奇硬。”
年轻的周奇奇以为这些都是借口,她推开了他的亲昵,捂着脸哭泣,“你不要碰我,你脏……你脏……”
你脏,你脏,你多脏啊。
她没看到荀清听到那句话的神情,有什么刺破了他的神经。
而后无论荀清怎样解释,怎样拥抱,怎样道歉,周奇奇总是逃避着他,像躲病菌一样躲他。
奇奇……奇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