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越再次犹豫了一下,声音压低了几分:“我看田公子年纪轻轻,却发色泛灰、眉毛疏淡、双目无神、中气不足,有肾虚之相。纵然天生如此,也难叫妹妹托付终身。倘若是因平日生活放纵所致,那就更糟了……所以,叔叔不妨派人暗中查一查。”
听到这些话,展谦心中已经把田公子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叉叉,只不过本着为人处事的良心,顾越的提议倒也应该一试:“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氏在一旁向两个孩子嘱咐道:“这事儿你们先别告诉端丫头,省得让她平添烦恼。”
“知道了。”顾越和展云逸都应了。
顾越想了想,又道,“我觉得,像妹妹那么好的姑娘,一定不会愁嫁的,她现在还小,不妨再等几年多看看,回头一定能挑个比田公子更好的夫婿。”
展谦有些诧异,笑道:“这些人□□务,你一向很少说话的,轻易也不肯说某人好或不好,今日倒是难得。”
顾越赧然一笑:“叔叔说得没错。这是因为妹妹是……自家亲人,她的终身大事关乎她一生幸福,我纵然再不愿评判他人,在这个时候也不能含糊了事。”
展谦微微颌首,对他的话很是认可,之后到了展老太太那边一商量,第二天便私下派了胡祥去暗中打听田翰的情况。
胡祥是个能干的,使了些钱买通田家下人,细细打听之下,把田大公子里里外外的情况翻了个底朝天。
原来,田翰靠着宫里娘娘的裙带关系进了国子监,却并不用心读书,只是胡乱瞎混,交了一群狐朋狗友,结了个所谓的诗社叫观澜社,名儿虽然好听,其实他在里面半句诗都没做过,成日里走马斗鸡胡天胡地。
倘若单是纨绔些倒也罢了,这家伙还从结交的无赖恶少那里学来一样癖好——服食鸦片散。每日必须要吃上两剂方才平静,也不管那东西价钱贵若黄金,硬逼着家给他买来服食,否则便以头跄地状若疯颠,田家上下无计可施,不得不听之任之,只严令下人不得外传。
听说田大公子这般不堪,展谦不由得暗暗心惊,若非顾越提醒这人可能私德有亏,只怕他也不会费尽心思去打听这些内帏私事。关于服食鸦片成瘾,他先前仅只在书上看到过,却未想身边还真有人沾染此物,而且还是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
他一五一十地将这些情况对老娘说了。展老太太亦是十分意外,转念一想便恼恨起展姑妈来,说道:“畜牲一样的人,她也敢跑来帮忙做媒,八成她是还记恨着我当年要把她许给敬才,故意生出这样的事来气我!”
第37章 请教
展谦忙劝她:“娘快消消气,这些姐姐一定也不清楚,不过碍着亲戚面子跑来传个话罢了,您别放在心上。咱们也别说那么多,只说端丫头年纪还小,不欲这么早定亲,拒了田家就是了。我听说上次在方家见到田夫人的时候,他还给了云端一个金镯子,这次也一并还过去。”
展老太太打发人去给展姑妈回话不提,这边顾越也一直在通过谢氏关注着这件事,听说了已经拒了田家,心中稍安,然而略一沉吟后却不无忧虑地提出一个问题:“田家会不会不死心通过宫里的关系让皇上直接赐婚?”
展谦悚然一惊,按说皇帝一般是不会胡乱赐婚的,通常要赐婚之前都会问一问双方当事人的意思,若有一方不同意,便不会下赐婚旨意。然而,当今的这位皇上建德帝还真是说不好。
这主的脑回路似乎与常人颇有些不同,说他无心国事吧,他任用了不少能干的贤臣,批了许多有益民众的国策。说他励精图治吧,却没个定性,喜游猎,好美色,常有放浪不羁惊世骇俗之举,因他言行不端而递上去的折子都能把他给埋了,他却毫不理会,依旧我行我素。
若真是被田家宫里的那位吹吹枕头风,随便扔一道赐婚旨意下来,那展云端可就惨了。展谦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就鸦片危害的事上一道奏折,被顾越这么一提醒,便觉得这奏折很有必要递上去,而且是越快越好。
一方面固然是为了维护国民健康社会稳定作长远计,另一方面还可以顺便先在建德帝那里给田家上点眼药,好绝了对方赐婚这条路。
于是,没过两天,在展谦授意下,某位御史上了道折子,说的是发现鸦片流毒已经危害年轻人要求政府严厉管控云云,其中便点了田家的名。
这份奏折递上去后没多久,皇帝便召见了自己的岳父户部郎中田大人,严厉申饬了他一通。田大人一回家便立即将田翰痛揍了一顿,接着送到了乡下庄子里关了起来,之前的身边人一个不留,就连他亲娘都不许前去探视,要强行给他戒断鸦片毒瘾。
于是,在展云端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田家提亲的事就这样过去了。
隔月月初,江家兄妹如约来到了展府,顾越和展云端两人一起在门口迎接,然后引进府内往芳华园而来。
说说笑笑间,江晖无意中提到田翰:“刚来京城时,有人叫我去一个叫观澜社的诗社去玩,说那社主名叫田翰是个豪爽好客的,当时家里还忙乱,所以就没去。没曾想这两日问起来,那社主生了重病,诗社竟然解散了,不然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去玩玩。”
展云端听说田翰是社主,便本能地觉得这社不靠谱,对江晖道:“听我说,江二哥,那田翰我见过,跟你、跟我哥都不是一路人,多半玩不到一起去的。”
“哦,这个我倒是不知。”江晖对那诗社兴趣并不是很大,听展云端这么一说,便将它丢开了,却向顾越道,“其实,以我之见,以顾贤弟之能,该起一社做那社主,必定从者甚众,我就第一个报名。”
顾越笑道:“若论社主之才,江二哥你比我要合适得多。”
“我知道你是要集中精力考科举的,断不会折腾这样的闲事,”江晖摇了摇头,笑叹道,“我也就是随便那么一说。倘若哪天我真的起兴结一社,你能时不时来捧捧场也就很好了。”
江韵和展云端并肩而行,随口问道:“妹妹知不知道,京城里咱们女儿家有诗社不?”
展云端心道:当然有,不仅有,而且还不少。不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于诗词之道都兴趣缺缺,前世里也去过所谓的诗社那么一两次,结果最后都变成了像是去蹭吃蹭喝似的,后来就懒得再去了。
这会儿见江韵问她,便笑道:“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我也不大会做诗,我家小妹,还有个表姐,她们倒是喜欢做诗写词的,要不一会儿问问她们。”
他们进入芳华园,向那待客的花厅行去,远远地隐约听到有铮铮琴声传来,众人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凝神细听。
江晖听着听着,表情略有些古怪,笑道:“弹琴这人一定是个小姑娘。”
展云端早知道周妍准备了琴以娱众人,听到他这话不由得暗暗佩服:“江二哥也会弹琴?”
“一点点而已,”跟顾越交往以来,江晖也变得谦逊起来了,“家中有位叔叔曾经师从蜀中制琴名家雷广先生,颇擅此道,从我五岁起便抓着我学琴,几乎每日必练,弹错了便要打手板儿……”他苦笑了一下,“练到如今,也常常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
“严师才能出高徒嘛。”
“他还总说,他对我已经很心慈手软了,他自己当年学琴比我苦多了,光是拜师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说话间,已经到了花厅前,栋梁哥儿俩、云逸云秀兄妹,还有周家的三个,都已经到齐了,见江家兄妹来了,全都过来见礼。
一时叙礼完各自坐下,周妍巧笑嫣然:“刚才好像听江哥哥说学琴拜师,莫非也会弹琴?”她今日穿了件杏黄衫配绿色水纹绫裙子,又从展云端处借了一串珠链戴着,衬得面若芙蓉,眉目如画。
展云端笑道:“江二哥弹琴可是名门出身,你不妨多向他请教请教。”
听到这话,周妍也十分欢喜,忙道:“那我再弹一曲,请江哥哥帮忙品鉴品鉴。”说完起身坐到琴案前又弹了一曲,正是她自觉练得最好的曲子《流水》。
一曲既终,她笑意盈盈过来,向江晖娇声道:“江哥哥觉得我弹得怎么样?”
江晖眨了眨眼睛:“姑娘想听实话吗?”
他这话问了其实和没问一样,得到的答案通常都是肯定的,因为没几个人会说:我不想听实话,你说假话吧。周妍自然也不例外,说道:“当然。”
“那恕在下唐突了,”江晖道,“从刚才这曲《流水》听来,姑娘目前弹琴技巧只能说是平平,境界和情感还很是不足。以你现在的状况,这首曲子还是难了些,建议先从更简单些的曲谱开始练习,把基本功练得更扎实些……”
周妍微微色变,以她的基本功练习《流水》这种曲子确实早了,然而为了能在人前显示自己的水平和格调,她强逼着自己一点点地将这首曲子啃了下来,然后反复操练。
一年下来总算是弹得有模有样,就连教她的琴师也表示还不错,在人前献技时往往都能收获一片称赞。她所谓要江晖指教,也不过于这称赞之人中多加一个罢了。没想到偏偏这家伙是个资深内行,话又说得直白,言辞间竟将她的琴技贬得一无是处。
于是,她尴尬之余,不由得又羞又恼。
“哥,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江韵注意到了周妍脸上的不豫之色,忍不住出声提醒兄长注意为客之道。
可惜江晖这家伙是个大大咧咧的,在探讨音乐艺术的又十分较真,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坚持己见:“我可没有胡说,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被江韵掐了一把之后他大叫起来,总算明白了几分,“好吧好吧,我补充说明一下,技巧可以练,境界和情感嘛,多半是受年纪和阅历所限,假以时日以后还会有进步的。”
周妍勉强笑道:“谢江哥哥指点,我会努力练习的。”
“没错,”顾越一片好心地帮她圆场,“知道了问题所在,就好长进了。”
为了挽救场中尴尬气氛,展云端不失时机地转移了话题:“刚才江姐姐问我说京城里有没有女孩子们组的诗社,我刚来也不太清楚,妍姐姐你知道吗?”
这个话题立刻引起了周妍的兴趣:“有啊,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呢?我现在在的兰香社就是一个,不过……”她有些扭怩地道,“我们人数不多,只有六七个人而已,大概两个月起一次社吧。京城里女儿家最好最出名的诗社应该是益阳郡主组的花朝社,据说宫里的几位公主偶尔也会去玩。”
“益阳郡主?”江韵嗤的一笑,“是我家亲戚,明日便要和母亲去她们家呢,原来她这么能干啊,等我明日见到她问问她看。”
周妍有些激动起来,双眼闪闪发光:“既然是亲戚,江姐姐一定是能去花朝社的了,真让人羡慕。”
江韵也是个聪明的,见她的样子心中便已明白了几分,笑道:“这可不好说,我做诗也就平平,若真能许我加入,到时候也介绍你们姐妹去玩。”
“以姐姐之能,一定没问题的,我这里就先谢姐姐了。”周妍一扫方才的不快,满脸堆笑地恭维江韵,神气儿和祖母严氏颇有些相像,让一旁的展云端哭笑不得。之后,周妍便一直陪在江韵身边,姐姐长姐姐短,热情备至,连展云端这个原本与江韵最熟的人都被比下去了。
第38章 窃案
到了江家兄妹离开的时候,展云端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私下跟江韵说话的机会,对她说道:“今日让江姐姐见笑了,我家妍姐姐说的那花朝社的事儿,你也别为难,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千万别勉强,否则就违了咱们做朋友的本意了。”
她话说得极是诚恳,江韵笑道:“放心,你是什么样人我心里清楚,她是她,你是你,她天生比不得你的出身,想更进一步往上走也情有可愿。既是你的亲戚,我能帮就帮,实在帮不了也没法子,我知道你是不会怪我的。”
展云端欣慰地拍拍她手,笑了笑,双方都已领会对方的意思,也不必再多说什么。
送完了客,展云端过去展老太太那边说话,谢氏、展夫人和杨姨娘都在那里侍奉,原来过几日城外大昭寺办水陆法会,有个什么百年一遇的高僧宣讲,把个展老太太激动得不行,不仅自己要去听讲祈福,还叫谢氏和展夫人都要随着一起去感受佛法无边。
就连严氏都被影响得也要带着儿媳妇一起去凑热闹,所有人都得在那里呆上足足七天才能回来。偏偏展诚和展谦上月底便随皇帝去巡海防了,并不在家。因此,这七天时间,叫杨姨娘照看几个孩子,暂时代管一些内务小事。
展老太太知道大孙女儿也是个伶俐的,虽然年纪小,却比一些大人还要有主意,便又嘱咐杨姨娘道:“万一有什么拿不准的事,跟端丫头商量着。实在不行,就先放放,等我们回来再说。”
事实证明,展老太太还挺有先见之明。她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展府去参加法会后的第三天中午,展云端刚吃过中饭,准备写完一幅字就午歇,杨姨娘慌里慌张地跑来找她:“不好了,端姐儿,阿蜚在学里出事了!”
展云端吓了一跳,手一抖,刚临的字帖登时被毁,她也顾不得了:“出什么事了?”
紧跟着,便急问道:“他人是死是活?”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怕的念头,重生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顾越该不会是死了吧?
“他人没事,”杨姨娘道,“是有人揪着他不放,说他偷东西!”
展云端松了一口气,“只要人没事就好,”她放下笔,见杨姨娘还是一副急眉赤眼六神无主的模样,忙扶了她,“姨娘坐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慢慢和我说。”又叫丫头倒茶来。
原来具体的情形杨姨娘其实也不知道,只知今日顾越和三个兄弟像往常一样去家学上学,结果方才展栋的小厮跑回来报信,说顾越在家学里偷东西,被人抓住了,人证物证俱全,要顾越拿一百两银子出来私了,否则就要报官处置。
“居然还有这种事?!”杨姨娘气得要死,她可不信顾越会做这样的事,“是谁说他偷东西的,对方是谁?”
“是袁庆文,是族里简大奶奶的侄子。”展氏家族从开国至今已有五六代,族中人口甚多,杨姨娘也不太闹得清楚这位简大奶奶跟自家到底什么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