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姑娘瞟了展云端一眼,便把目光转了回来。展云端带着母孝,加之今日是来佛门场所,因此打扮得甚是低调素净,身后又只有两个小丫头跟着。赵姑娘只当她是哪家小门小户的,懒得多加理会,向阿蜚道:“你倒话多!刚才你跟她说的那一大堆,以前怎么没听你跟我说过?我不管,来来来,你现在把这个大钟撞给我听听!”
妙善忙劝道:“赵姑娘万万不可,这钟是做法事或集众时专用的,不可以随意敲击玩乐。”
赵姑娘眼皮一翻,斥道:“我外祖家每年给你们捐那么多银子,敲个钟也不行?惹恼了我,把你们整个弘福庵都买下来,我天天敲这个钟玩儿……”
她的话既孩子气又盛气凌人,妙善原本就不善言辞,这会儿更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十分窘迫难堪。
展云端在一旁瞧着,心中不忿,便笑了笑说道:“把整个弘福庵买下来,天天敲钟……赵姑娘你是想当尼姑吗,你家那么厉害,给你单独另起一座新庵堂就是了,何必为难别人呢!”
赵姑娘一下子变了脸色,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讥讽我?!我偏要敲,偏要敲!”说着,用力去拉那撞钟的钟杵,偏她人小力气也不够,好容易拉动了钟杵撞过去,钟却没有发出声响。
在这姑娘身上,展云端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只觉得可笑可悲。她懒得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便笑道:“我只是随便说着玩儿的,你别生气,我先走了。”说完转身便要下楼。
赵姑娘又气又窘,却还是不服气地死命去拉那钟杵,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阿蜚看着她,只觉得这姑娘简直不可理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在这里撞着吧,我也要走了。”
见他也要走,赵姑娘更加生气,尖声喝道:“你不许走!”然后将钟杵一放,一个箭步赶过去,似乎想要去拉阿蜚。
前面的展云端原本已经走到楼梯口,听到这一声尖喝吓了一跳,不由得停住了脚,正转过脸来时,只见赵姑娘竟然恶狠狠地向着自己扑过来,展云端下意识地把身子一侧,对方便扑了个空……
于是,在饱含着惊恐怨怒的惨叫声中,威武霸气的赵姑娘把她自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弘福庵的设定取材苏州兰风寺,根据需要作了更改,有虚有实,阿弥佗佛。
第4章 诬赖
赵姑娘原本是一气之下要推展云端下楼的,结果没想到被对方完美闪避,她自己倒一头扑了出去,穿过最前面的玉笙和滴翠之间,和楼梯来了个亲密接触。
这一切发生得委实太快,等到其他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赵姑娘已经滚到了下方的楼梯转角处,大声地哭嚎起来。还好那转角是一块小小的平台,距离上面的楼梯口只有数级台阶而已,否则若真是一滚到底,估计赵姑娘连哭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妙善大惊失色,急急忙忙直奔下去,想要扶她:“你怎么样了?”
赵姑娘不理她,躺在地上只是拼命地嚎,这时,楼下闻声涌上来五六个丫头婆子,惊慌失措地纷纷道:
“姑娘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
“姑娘不让我们跟着,现在出事了,唉……”
“还不快去禀二小姐去!”
她们一边七嘴八舌地说话,一边将赵姑娘搀了起来。
赵姑娘嘴巴磕破了,额头擦伤了,衣服又脏又皱,发髻也散了,整个人十分狼狈。她呲牙咧嘴地刚被人扶起身,便指着展云端哭叫:“就是她把我推下楼的,你们快给我打她!”
“胡说!明明是你自己掉下去的!”展云端先是替她小小地担心了一下,见她没事刚放下心来,便被这姑娘的说辞给惊到了,想不到她小小年纪,除了刁蛮任性之外,心肠竟然这般狠毒!自己害人不成自食恶果,这会儿居然还倒打一耙诬赖自己!
玉笙慌忙拦在展云端前面,大声道:“这是苏州府新任同知展谦展大人的女儿,你们可别乱来!”紧接着转头急急地低声嘱咐身边的滴翠,“快去找老爷!”
可是下面的楼梯上挤满了赵姑娘的人,滴翠想走也走不了了,就连妙善也被挤到了一旁的墙角里,那些人见小主人被人欺负,群情汹涌想要上前,听到玉笙的话又犹豫起来。
赵姑娘在后面又哭又骂:“一帮没用的奴才,屁大点的官就把你们吓成这样,横竖有我,把她给我拉下来,我自己打!”
于是,她手下的人又骚动起来,上前来拉扯展云端。妙善何曾见过这般场面,缩在角落里念佛不止。玉笙和滴翠又喝又骂,拼死拦住,一时间楼梯上乱作一团。
这时,猛然只听铮的一声巨响,把楼梯上众人吓了一跳,不由得都住了手。原来是旁边的大钟突然响了起来,钟声回荡,近在咫尺震得人心惊肉跳,整个楼板都随之震动不已。展云端转头一望,原来是阿蜚抡起了钟杵正在使劲撞钟。
站在下面的赵姑娘也顾不得哭了,暴跳如雷地大叫了几声,可是连绵不绝的钟声中,众人耳朵里只是嗡嗡作响,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阿蜚把那大钟重重地连撞了五六下,然后走到栏杆前,对下面的赵姑娘道:“好啦,赵姑娘,你要我撞钟我撞了,你也听到钟响了,看在我的薄面上,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罢。”
赵姑娘抚着自己受伤的地方,面上犹带着恼恨之色:“我都伤成这样了,这事哪有这么容易完?!”
阿蜚耐心劝她:“你也知道自己伤得不轻,还在这里纠缠什么?赶紧到外面有亮光的地方仔细瞧瞧,都伤在了哪里,快去包扎医治才是正经,万一落下疤痕,可就麻烦了。再者,一群人都挤在这楼梯上拉拉扯扯,万一谁又再摔下去怎么办?本来不过是件小事,何必因小失大!”
赵姑娘微微动容,似乎被他的话打动,却仍然不满地道:“你说来说去就是想让我放过她是不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阿蜚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到底想怎样?我不过多说了几句话,没曾想弄成这样。你身份高贵,谁都不怕,可像我这种微贱小民,不管什么人怪罪,我都是担当不起的,你就当是为我着想一二,她也就是个小姑娘,与你差不多大,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好不好?”
赵姑娘眼珠转了转,瞧着他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有人问起事情原委,你会帮我说话的,对吧?”
阿蜚怔了怔,随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放心,如果有人问起,我知道该怎么说。”
玉笙和滴翠听到这些话,心中更加不安,不由得向展云端望了过去,可是她们的姑娘却好像并不怎么紧张,唇边挂着一丝淡淡的冷笑,目光在赵姑娘和阿蜚之间扫来扫去,只是不说话。
“那好,”赵姑娘转向展云端,指着她声色俱厉,“你听着,今天看在阿蜚替你求情的面儿上,我就不打你了,不过,你得向我斟茶认错!”
她说得义正辞严,展云端只是暗暗好笑,还未答话,见阿蜚在那里冲自己使眼色,明白他是让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意思,她心念转动,便说道:“斟茶认错,那茶呢?这里又没有茶。”
阿蜚松了一口气,说道:“下山去就有啦。”又向赵姑娘道,“咱们赶紧下山吧,正好你也收拾收拾,看看你那一头一脸的灰……”
听到这话,赵姑娘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那好,先下去再说。”她用袖子抹了抹自己的脸,一不小心触到伤处,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又狠狠地瞪了展云端两眼,这才让人将自己背起来,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悻悻地下楼去了。
阿蜚从楼上疾步赶下来,经过展云端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一会儿下山了赶紧找你家大人去。”
展云端一愕,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阿蜚已经急匆匆地赶到了前面,陪起笑脸与赵姑娘说话去了。
妙善这才得以过来,“展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展云端摇摇头,“对了,这位赵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啊?”
妙善低声道:“据说是京里来的,她外祖家就是我们这里顶有名的钟家。”
钟家?!
展云端一诧:“可是卫指挥使钟大人他们家么?赵姑娘叫什么名字?”
“就是钟指挥使他们家,”妙善道,“赵姑娘的名字……好像是单名一个慧字。”
原来是她——
展云端心下顿时了然,前世里,这赵慧在京城贵女圈里也是出了名的跋扈,跟展云端不相上下,而她比展云端更多了一样,那就是心狠手辣。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相公要娶第九房小妾进门,展云端只敢拿根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而她赵慧却敢直接把那绳子套在第九房小妾的脖子上。
所以展云端不知道,前世她玩脱了把自己给吊死了之后,赵慧听说,评价也就冷冷的一句:“窝囊废,死了活该!”
人跟人的区别就是这么大,而这一世,两个人的区别就更大了。
玉笙扶了展云端下楼,一脸的忧心仲仲,小声问道:“一会儿姑娘真的要给她斟茶认错?”
展云端瞧着她笑了笑:“你觉得可能吗?”
玉笙拍了拍心口,略微宽心了一些:“我想着,以姑娘一贯的性子,也不至于。”
“这与我是什么性子无关,”展云端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隐隐透着一丝成年人的狡黠和坚定,“我又没推她下楼,干什么要认错?我若真的向她认错了,就等于我承认了是我把她推下楼的。如果有人别有用心,将这事传出去,我的名声就毁了,所以一定不能认。”
玉笙依旧还有些担心:“可是我瞧着那个阿蜚好像原本就跟那赵姑娘相熟,如果一会儿他要帮赵姑娘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怎么办?”
“不会的,”展云端胸有成竹,“我瞧着他不是那样人。”
她们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走出钟楼,刚出门便听到赵慧貌似委屈万分的声音:“喏,就是她咯!”
展云端还没反应过来,迎面冲过来一名身着华丽紫衣的女子,气势汹汹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责问:“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么狠毒,竟然推人下楼?!带我去找你家大人,我要问问你们家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
这女子竟然是钟元容!
展云端呆了,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真是冤家路窄啊!
接着,她一琢磨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钟元容是赵慧的小姨,她们是一起来弘福寺的。赵慧跑得快在前面,钟元容在后面,出了事之后,赵慧的仆妇中有人说快去禀报二小姐,原来指的就是钟元容。
钟元容离得并不远,所以才能这么快就赶了上来,然后看到赵慧的惨相儿,再把她颠倒黑白的一面之词一听……这就冲过来向自己发难了!
刚才在里面时,展云端的手就已经被又掐又拽的弄得生疼,这会儿被怒火中烧的钟元容死死抓住用力拉扯,更加疼痛难忍,忍不住叫道:“轻点儿,疼啊……”
见自家姑娘受疼,玉笙一时情急,便去掰钟元容的手,哭求道:“这位姑娘求求你,我家姑娘还小啊,您是大人她是小孩子,别这样对她好不好,您要打要骂,尽管冲着奴婢……”
一语未了,只听啪的一声响,玉笙脸上被钟元容狠狠扇了一掌。
钟元容松开了展云端,却怒气更甚,指着玉笙骂道:“你一个卑贱的奴才,也敢来跟我动手动脚,滚到一边去,趁早找你主子来说话!我倒要问问你主子,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玉笙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却不忘拦在展云端身前,眼泪滚滚而下,呜咽道:“我家姑娘还是个小孩子,您是个大人,只求您大人有大量,稍软和些,奴婢有错,该怎么打怎么罚,奴婢都认……”
展云端心头憋屈至极,正要发作,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冷淡而有力地道:“展家的奴才自有我展家人管教,岂容外人置喙!这样动手打人,是不把我们展家放在眼里么?!”
钟元容身子一震,回转身,只见山道上来了几个人,为首的长身玉立风姿俊朗,正是前两天她刚认识的苏州府新任同知展谦,一时不由得傻了眼。
“爹爹——”展云端又惊又喜,仿佛看到了一根超大号的救命稻草,立刻扑了过去。
第5章 顾越
钟楼上的大钟无故作响,把整个弘福庵的人都惊动了。庵主来了,郑嬷嬷不放心也上来了,就连展谦也担心是女儿淘气作怪,由静如师太陪着一起急急地赶了上来,没想到正好看到钟元容掌掴展家的丫鬟。
俗话说打狗还需看主人,玉笙是女儿展云端跟前头一个得力的,合府上下都对她评价颇佳,这会儿居然当众被一个外人扇巴掌,展谦心中的不快是可想而知的。就算对方是钟元容,他也顾不得了,忍不住当场发作了几句,弄得钟元容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看到女儿向自己直奔过来,展谦疾走了几步,迎上了展云端,拉着她的手,眉眼里满满的关切:“你怎么样?”
展云端在内心哈哈哈大笑三声,好嘛,这场大戏总算轮到自己唱几句了!钟元容主动送上来给机会,今天若不把她一黑到底,自己还能算是重生的?
她嘴一扁,拉起袖子来说道:“爹爹,你帮我看看我的手……好疼呀!”
她刚把手腕露出来,站在旁边的静如师太便微微吃了一惊:“阿弥佗佛,小施主受伤了。”
只见展云端两只细弱白嫩的手腕上多出了好几道深深的红印,似乎已经肿了起来,再配上那双泪水盈盈的乌黑大眼,更加显得委屈可怜。
郑嬷嬷拉着展云端的手一唱三叹地呜咽起来:“可怜我的儿啊,是哪个恨心短命的这样对你哦……”
展谦心疼不已:“怎么弄成这样了?”
“被人掐的。”
“谁掐的?”展谦的语声里怒气渐涨,“你说出来,爹爹一定为你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