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善软弱无能,不问家事,这个家基本都靠李佳氏一手打理,苏宜尔哈每日陪着李佳氏辛苦操持,对代善早有满腹怨念。主子那么好,为什么男人还不知足,无能却偏又好色,整日龌龊了心思,跟猫儿偷腥似的眼馋外头那个的不正经女人。
大阿哥府上的那位苏拉格格跟她又闲聊了两句,便起身告辞了。苏宜尔哈也没惊动李佳氏,自行拿了主意从炕上的贺礼中挑了几块细棉布,并一篓子红皮鸡蛋,塞到对方手里算作回礼。
那仆妇颇为惊讶,连客套话都忘了说,傻乎乎地收了下来。她真没想到二阿哥府上竟能由一个丫头不经主人同意随意做主,也由此可见这个丫头是个得宠的。想起自家的爷和福晋,她的嘴角抽搐了下,低着头黯然,果然同人不同命,人比人得气死人。
第二章 主母李佳(4)
苏宜尔哈热情地将人送至宅子的大门口,仆妇受宠若惊,带着回礼满心欢喜地走了。望着她走远的背影,苏宜尔哈敛了笑容,呸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吩咐小丫头关上门。
回屋去灶上取了熬好的小米粥,稍稍放凉了,便端去了东厢暖阁。
李佳氏睡眠浅,门帘子一动,她便惊醒了,一身的冷汗黏糊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苏宜尔哈轻手轻脚地撩起床帐子,目光对上李佳氏睁得溜圆的大眼睛,不由笑道:“福晋喝碗粥垫垫肚子再睡吧。”
李佳氏点了下头。
苏宜尔哈扶她稍许抬了上身,在她腰背后垫上靠枕,边喂她小口喝粥边将方才大阿哥福晋派人来送礼的事说了。
李佳氏只是专心喝粥,并没有答话。
苏宜尔哈却道:“大阿哥也真是,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床上拉,大阿哥福晋也不管管。”
李佳氏皱了眉:“胡吣什么呢?”
“我们爷跟大爷一比,倒显出一分好来了。”
李佳氏不耐道:“二爷为什么要跟人比?你这丫头越大越放肆了,要是等爷回来你还这般没规矩,我这里是真容不下你了。”
苏宜尔哈却不当真,冲李佳氏嘻嘻一笑,放低了姿态道:“奴才知错了,福晋别生气。奴才还指望着给小阿哥当奶娘呢。”
李佳氏被她逗笑了,脱口道:“又满嘴没招没调了,你要当奶娘,你倒是先有奶呀?”
“那有什么,奴才出了这门立马去找个看得顺眼的小厮去,等福晋下回再生小阿哥小格格时,定能赶得上。”
李佳氏笑着拧她的嘴:“真是个没脸没皮的。”她毕竟体虚,笑闹了一回,便有些接不上力,粥也只喝了一小半,便再也吃不下了。
苏宜尔哈怕她坐不住,又担心她胃里积了食,便跪在脚踏上,双手轻轻替她揉捏腰背。
“苏宜尔哈……”李佳氏半眯着眼,似沉沉欲睡。
“奴才在呢。”
“若是……我将你给爷……”
腰上的那只手倏地缩离了。
“福晋您是跟奴才说笑呢对吧?”
“苏宜尔哈……”
“我们爷不像大爷那般贪恋女色,府里除了福晋,便是他成亲前房里伺候的贴身丫头都是干干净净的。福晋,这是您的福气,爷在您怀身子的时候都没提出要纳妾,连那种收个女人在身边伺候的要求都没有,您何苦硬把自己逼得那么贤惠?您这般贤惠了,是要贤惠给谁看呀?”
苏宜尔哈忿忿,李佳氏听她喋喋不休地数落了半天,只是闭目不吭声。
苏宜尔哈看着李佳氏一脸的憔悴,越说越觉得委屈,心头一酸,眼泪簌簌直掉。
李佳氏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睁眼,眼神透着无法抹去的浓烈无奈:“你不明白……”
不明白……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有些人,是不管她怎么挣扎怎么抵挡,都没办法阻止得了的。
与其那样,不如……
不如……
使自己贤惠起来,做一个称职的当家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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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嫲嫲:也写作妈妈,满语发音mama,祖母、父之母辈、老妪的意思。
[2]巴晏:满语发音bayan,译作富翁、富人;
[3]苏拉格格:满语发音sula gege,汉译也写作“闲散妇人”,即与家中男主人发生性关系的仆妇,只是名分尚在gucihi(通房丫头)之下。【可参照《红楼梦》袭人】
[4]玛法:满语发音mafa,祖父的意思;
[5]小福晋:满语原为ajige fujin,译做小福晋,妾室的意思。ajige发音阿济格,小的意思。
第三章 洗三度事(1)
小阿哥的洗三礼是在衮代的主持下完成的。这期间代善连个口讯都没捎回来,倒是褚英福晋噶禄代亲自过来见礼,其他亲戚差不多也都派了奴才来送了贺礼。
“额涅,为什么小阿哥长得一点都不像二嫂?”莽古济用手指一下下地戳着小婴儿肥嘟嘟的靥腮,“哈哈,额涅[1],你看他嘴一撅一撅的,跟鱼嘴一样。”
抱着小阿哥的乳母神情紧张,想往后躲,又怕得罪了眼前的小格格。谁都知道这个九岁大的小格格是衮代的宝贝疙瘩,自小得宠,在她自家姊妹中也是个骄横不讲理的主,平时就连大格格东果都对她避让三分。
噶禄代坐在炕沿上,翘着腿嗑着瓜子,笑道:“三格格听谁说儿子就一定得长得像额涅的?”她笑着将满炕乱爬的儿子拖过来,勒在臂弯里,握着一把瓜子的手翘起一根食指,虚指着孩子的脸绕了绕,“你瞧瞧我家这货,长得可不跟我家爷似的,哪有一分像我的?”
明间内的众人大笑,衮代啐道:“泼猴似的,瞧你快把你儿子勒哭了,快放了杜度吧。”
两岁多的杜度扁着一张嘴,一副想哭又不敢的样子,却听懂了衮代的善意,立马将双臂伸向衮代:“嫲嫲抱!”
衮代伸手将杜度抱了过来:“好家伙,这可真沉,你倒是个会养孩子的。”
噶禄代笑得甚是得意。
杜度的乳母不敢让衮代受累,候在边上随时准备接手,没想到杜度腻歪在衮代怀里不肯撒手。衮代拍了拍他的屁股,将他交给乳母,状似不经意地对噶禄代说道:“怎么没把国欢一起带来?”
噶禄代的笑意沉了沉:“前几日吹了风,夜里听着又咳了两声,所以没敢带他出来,怕过了病气给小阿哥就不好了。”
衮代微微笑了下,点点头,没再接话题。
褚英的嫡长子杜度倒是长得不错,虎头虎脑很是招人喜爱,便是努尔哈赤也对这个长孙十分看重。只是谁都料不到生完杜度的第二年噶禄代就又生下了国欢,两个孩子的年纪满打满算只差了十一个月。衮代眼角瞟了噶禄代一眼,闪过一丝不屑。
噶禄代脸色其实不太好,全靠敷的粉够重才遮掩了一二。褚英府上女人众多,他又是个从来不避荤腥的混不吝的主,难为噶禄代刚过门就要收拾一屋子乱七八糟的女人,为了争宠,竟是连自己的身子都丝毫不顾惜了。
噶禄代搏命生下了国欢,固然损了自己身子,也带累了国欢。国欢不足月就早产了,体质非常不好,几乎是边喝奶边喝药的养着。衮代也只在国欢满月宴时见过一次,孩子瘦得连襁褓都裹得小小的一只,几乎没什么分量,小脸跟猴子似的,哭起来也跟小猫叫似的。原以为活不过百日,没想到这么把药汁当奶水似的灌着,倒也养到了一岁多。
“可是……”莽古济突然挤开大人,从东暖阁门口一下冲到了杜度乳娘身边,双手一抬,手指狠狠地捏住了杜度的两腮肥肉,“哈哈,还是这个比较好玩些。二哥哥家的小阿哥长得不像他额涅,可也不像他阿玛,也许是二嫂从路边捡来的。”
第三章 洗三度事(2)
东暖阁里伺候着李佳氏的苏宜尔哈听着外头的动静,气得把手里正打着的一根络子拧成了麻花。
“这个三格格,真正不像话。”
“说什么呢?”李佳氏瞋了她一眼,“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没规没矩才是不像话。”
莽古济在明间里的嚷嚷声被衮代喝断:“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这么大个人,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淘气。”
噶禄代笑道:“三格格过两年也该嫁人了吧,大福晋可有了人选了?”
衮代这会儿最不愿提的就是儿女的亲事,儿子还好些,爱新觉罗家的女儿,不管嫡庶,哪个能逃得过为了利益被送出去联姻的?莽古济即便是嫡出,又能怎样?加上前年得的一个庶女,努尔哈赤统共也才五个女儿,能拿来做利益联姻的格格太少,所以就连佟佳氏留下的嫡长女东果,长到十一岁就被努尔哈赤做主嫁给了带着族人前来依附的董鄂部首领何和礼。
何和礼当年已经二十七岁,家中自是早有福晋。东果的家世远远胜过何和礼元福晋,嫁进门后自然就会压过元福晋一头。何和礼的那位福晋也是个能勇善战的,为此竟带着兵马直接大闹婚礼。但最后东果还是照样进了门,元福晋也不得不交出了管家的权限,任由东果做了当家的大福晋。
虽然东果嫁人风波不断,幸而结局还是个好的,何和礼性子原就不错,又不得不倚仗着努尔哈赤,所以对东果也是非常好。何和礼元福晋虽然厉害,最后却也是西风压倒了东风,虽是老夫少妻的配对,但东果婚后的日子总算是过得不差。
但是莽古济是衮代的心肝宝贝,她怎能让莽古济跟东果似的,嫁进那样一个内宅复杂的夫家。她自己受过的苦怎么忍心让女儿跟着受一次?
噶禄代的话刺中了她压抑在心底的烦躁。其实昨天她收到了努尔哈赤让人带回来的口讯,那话里的意思竟是要把莽古尔许给孟格布禄的儿子武尔古岱。
她搞不懂努尔哈赤到底是怎么个打算,哈达部已经被建州军占领了,孟格布禄也死了,整个哈达等于成了建州的地盘。一个亡了国的前部落首领的儿子等于就是个阶下囚,即便努尔哈赤收留他,日后重用他,那以武尔古岱目前的身份,也绝对是配不起她的女儿的。
可是努尔哈赤却想把莽古济下嫁给武尔古岱,如果他真有这意思,那绝对不是衮代想反对就能阻止得了的,闹个不好,她的想法还会招来努尔哈赤对她的不满。
“额涅,额涅……”莽古济扯着衮代的胳膊,得意洋洋地说,“我瞧出来了,二哥哥的小阿哥长得像小八。眉毛稀稀拉拉没几根,眼睛小小的,嘴巴倒挺大。”
衮代心烦,甩开女儿的手,不耐道:“你又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能像个格格样?”
莽古济气恼地咬了咬唇:“我怎么的了?不是额涅你说我是爱新觉罗家最尊贵的格格,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都越不过我去么?”
噶禄代隐忍笑意,拿起一只小布虎,假装逗乳娘怀里的杜度玩。杜度咯咯直笑,伸手来抢:“额涅,给我,额涅,给我……”
第三章 洗三度事(3)
李佳氏躺在床上,静谧的容颜微微露出一丝微笑。
“福晋想起什么了?”苏宜尔哈手指灵活地打着络子。
“明儿去库房挑块皮料子,二爷的冬衣也该准备起来了。”
“去年的衣裳不是都没怎么穿?”
“我估摸着二爷身量又拔高了些,去年的衣裳即使料子新,也穿不得了。倒是可以改了给小阿哥穿,那些丝绸料子都是开原私市里高价淘换来的,丢了也可惜。”
“福晋您还知道可惜?我看您花在二爷身上就从来没可惜过银子。”
“他是爷,家里的顶梁柱,难道由着他邋里邋遢地在外头走动?这不是在打爷的脸,这是打我的脸。”
“是,是,是。奴才就是个操劳的命哪,我本还想清清静静地伺候您过了月子,您是见不得奴才清闲了。等客人一走,我就去库房挑料子,做衣裳,保准让二爷体体面面的,把大爷、三爷、四爷他们统统比下去。”
“好好的提阿拜和汤古代做什么?他们也能跟二爷比?”
“我觉得也没差什么,爷是嫡出的不假,可到现在儿子都有了,也没在贝勒爷跟前谋上个好差事,整日赋闲在家,跟三爷四爷有什么差别?”
“什么叫赋闲在家?族里每年渔猎时节,二爷哪回躲过懒?”
“我们女真人就没有谁会躲这懒的。渔猎连女人都能干,这有什么稀奇了?”
“苏宜尔哈!”
“嘘,福晋别恼别恼,是奴才错了,外头可还有客人呢。等您身子养好了,您拿皮鞭抽奴才,奴才保准不吭一句嘴。”苏宜尔哈嘻嘻一笑,哄李佳氏开心,“这次贝勒爷让大爷留守建州,二爷自请随征,不正是二爷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么?二爷上进,福晋您以后也得了体面。”
主仆二人正小声说着话,突然门口帘子一动,苏宜尔哈最先觉察,从脚踏上站了起来,回身一看,是守门房的一个小丫头。
“做什么呢?”
小丫头在门口肃了肃:“回福晋话,尼满回来了。”
尼满是代善的哈哈珠子[2],这回也随扈去了哈达。
苏宜尔哈大喜过望,对李佳氏道喜道:“定是爷让他回来报信的,福晋这回可得脸了。”
李佳氏生产当天家里便派人去哈达报了喜讯,可迟迟没有回音,回来的奴才只说哈达城破了,没见到代善,寻到了一个府里的奴才,托了口讯上去。没见回音,他在哈达待了一天便回来了。
李佳氏又是失望又是伤心,今天孩子洗三,原不报什么希望了,没想到尼满却回来了。
“带他进……不,不,苏宜尔哈,你出去见他,有什么消息赶紧回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