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臣妾变了,臣妾真的变了!”
她绕到圣上前头,微微俯下身去,给圣上看自己眼角的细纹。
“你看,臣妾都有皱纹了,才不是什么小女儿,是已经做奶奶的人了。”
她曾为自己的青春永驻而欢喜,近来却越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她还是更希望,同圣上一同老去。
乃至是,死去。
圣上吃了一惊。
这二十多年来,他们时常同寝同食,萧贵妃是如何保养的,他心里也有一些数。
若是从前,她面上出现细纹,一定会马不停蹄地涂涂抹抹,绝不让他看出来。
如今她却主动让自己看。
他这才恍惚想起,萧贵妃近来忙于照顾他,似乎很少为自己保养。
“你……”
圣上不禁伸出手来,苍老的手上有灰褐色的斑点,略显粗糙的手在她眼角摩弄。
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不知萧贵妃为何不再保养面容了。
良久,他才笑了笑。
“你便是什么都不搽不抹,也是京城第一绝色美人。在朕的眼中,无人能及你的风华。”
哪怕而今京城之中,人人都道东宫太子妃,是大周有史以来最美的太子妃。
将来还是最美的皇后。
可圣上就是觉得,萧贵妃最美。
萧贵妃被这话逗笑了,含着泪意掩住了口。
“臣妾才不想当什么京城第一绝色,臣妾只想和圣上一样。臣妾也想和卫皇后、和贤妃一样,能在病老而死的时候,让圣上心中感伤……”
萧贵妃一向活泼爽利,说起这话的时候,口气却显得苦涩。
圣上诧异地看着她。
“你同她们比做什么?朕最疼爱的是你,倘若你……朕只会更加感伤。不过朕知道,你不会在朕之前去的,所以朕很放心。”
“会吗?”
萧贵妃小心翼翼地询问。
她的手不禁抚上自己的面颊,这一段时间的毫不理会,她的面容并没有比从前苍老多少。
这种天生丽质,在旁人看来是好事,在她已经是负担了。
“可是臣妾总觉得,圣上瞧见她们的容貌体态,会更有夫妻之感。所以圣上才会在她们故去的时候,感伤病倒。”
圣上是头一回听见萧贵妃这话,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圣上不禁叹了一口气。
“朕是在她们故去的时候感伤,可并不完全是为她们。她们不比朕的年纪小多少,朕只是看着她们故去,想到朕自己的年纪,所以伤感罢了。朕也怕自己一旦驾崩,独留你在这人世……”
这是圣上头一回,对萧贵妃提起这话。
从前萧贵妃不敢问,她怕圣上对她提起他与卫皇后的少年夫妻情谊,会让她嫉妒。
乃至是贤妃,明知圣上不喜贤妃,可圣上感伤病倒的时候,她还是发疯一样地嫉妒。
她嫉妒她们,可以让圣上如此感伤。
更多的是为自己而自卑。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她总觉得,似自己这般只有容貌昳丽的人,是得不到圣上真心的爱的。
可圣上却说,他怕自己一旦驾崩,独留她在人间……
“难道二十多年的夫妻,朕对你的心意,你竟一点都不了解吗?”
萧贵妃注视着圣上的双眼。
他从来没说过这种话,这种肉麻的情爱之语。
而今骤然提起,萧贵妃一时回不过神来。
她心口似有小鹿乱撞,既期待圣上接下来的话,又害怕那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好吧,朕明白了。”
圣上叹了一口气。
他回望自己这一生,真不知道是成功,还是失败。
身为帝王,他隐藏了自己的喜好,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看不懂,这是他的成功。
可身为父亲,他让自己的儿子互相争斗,差点害得轩辕玦命丧岭南,只是他的失败。
身为人夫……
他抬头看向萧贵妃,那张美艳得看不出年纪来的脸,带着些许委屈的意思。
“朕原是想,在朕百年之后,让玦儿册封你为皇太后。既能显新帝的孝道,还能给你最多的尊荣。”
萧贵妃诧异地张口,没想到皇太后这三个字,会从圣上口中说出。
轩辕玦如今是太子,宫中没有皇后,他日后登基萧贵妃这个生母自然是皇太后。
可这话从圣上口中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同。
“可是照眼前看,朕一时半刻还驾崩不了。莫不如将你册封皇后的事宜提上日程,你就不必多疑了。”
他原以为萧贵妃并不会在意这些。
因为在圣上看来,皇后这个位置,并不是给他最爱护的女子的。
那个位置,卫皇后坐了三十年,却没有得到好结果。
他便没有想,让萧贵妃继续坐那个位置。
今日才知,原来萧贵妃心中如此忐忑,竟然觉得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还不如卫皇后和贤妃……
萧贵妃喜极而泣。
她不是个爱慕虚名的人,而今的泪水,不过是为圣上的一句心意罢了。
圣上说,要册封她为皇后。
对于后宫女子而言,谁不以此为目标呢?
萧贵妃却不是。
她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能得圣上的真心,安稳一生罢了。
圣上明知她的性情,便未曾提过立后之事。
却让萧贵妃误以为,他对她并无真心。
萧贵妃想明白了这其中的一串误会,只觉得身心舒泰,仿佛压在心头二十多年的大石,一下子卸了下来。
“你还记得宁才人么?”
正当萧贵妃欢喜之时,圣上忽然提起了故人。
萧贵妃淡淡地点了点头。
宁才人,这才是真正和她能够相提并论的女子,不过早早就逝去了。
想到圣上养育宁王这个非亲生子二十多年,她便明白,圣上最爱的女子,想必还是这位宁才人。
“当年朕同时宠爱你们两个,其实在朕心中,是有取舍的。朕还是更加喜欢你,因为你的眼睛里,有她没有的东西。”
萧贵妃道:“是什么?”
“是真心。”
圣上握住了她的手,娓娓道来。
“唯有真心可换真心,朕明白,你和后宫其他女子不同。你不在意旁的,在意的是朕的心。而宁才人,她或许很聪明,很能伪装自己,却伪装不出一片真心来。”
萧贵妃头一次听圣上这样说,神情一直是愣愣的,像是消化不过来这许多话。
“你啊。”
圣上抬头,替她紧了紧披风的领口。
他们在这里说了许多话,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了起来,日光都被云彩遮蔽了。
萧贵妃这才意识到不对。
“臣妾推圣上回去罢,别着凉了。”
圣上却拦住她的手,朝远处正要走来提醒的李照人,使了一个眼色。
李照人停住了脚步,一摆手,身后的宫人便都不靠上去。
“你还说,自己变了。朕看你啊,就是那个刚进宫的傻姑娘,头上戴着一朵菊花喜滋滋地乱晃。”
美人如玉,便是戴着一朵菊花,也美得不像话。
更让他喜爱的,便是那一双桃花眼中,独特的天真。
萧贵妃面色一红,不禁一跺脚。
“圣上还提菊花,再提臣妾就不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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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就是戴菊花都好看。
你们说,帅哥拉屎会好看吗?
第226章 心中有情,管他输赢
萧贵妃如坠云端,一时还无法从狂喜之中清醒来。
直到圣上已然把此事交付礼部和内务府去办,她才真正相信了圣上的心意。
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他不是说说而已。
只苦了沈风斓,原以为后宫的事务交给她并不劳累,没想到这会儿就多了封后这么大的一桩事。
看着萧贵妃和圣上整日你侬我侬,你推我去晒太阳,我给你喂一块苹果的,沈风斓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和轩辕玦原本也是如此的,只是他近来忙于政务,沈风斓也忙于后宫的事务。
两人除了晚上在一处,白日多半都各自忙各自的。
“父皇和母后倒好,前朝都交给你,后宫都交给我,他们乐得享清福。”
沈风斓扶着肚子,一面翻开封后典礼的账目开支,一面由浣葛给她嘴里喂着切成小块的秋梨。
轩辕玦坐在另一头的书案后,批阅最后一份奏折。
听见沈风斓的埋怨,他好脾气地笑了笑,走到她身边拿走了账册。
“你不看不就好了?这些东西,芳姑姑虽然看懂慢,但总归不会出什么差错。”
沈风斓心虚地咽了一口梨子,又把他手中的账册接了回来。
“可是这是母后的心愿,我自然要替她办得妥妥当当的,不能出一点差错……”
轩辕玦便从浣葛手上,把那一碟切成小块的梨子接过来,换他来喂沈风斓。
沈风斓一脸享受的样子,看账册都成了愉悦的事。
“昨儿是谁说的,看见父皇喂母后吃苹果,直起鸡皮疙瘩的?”
轩辕玦一笑,满意地看到沈风斓的面色,露出了些许扭捏。
“真笨。”
沈风斓见他笑得不怀好意,索性理直气壮起来。
“那是在提醒殿下,要好好向父皇学学,这个意思都听不懂吗?”
轩辕玦一脸无辜。
“好像两年前,你受伤的时候,我就给你喂过粥了。怎么到如今,还是我要向父皇学学?”
沈风斓一面眼神示意他继续喂,一面做思考状。
“是吗?我忘了。”
“……我总有办法叫你想起来。”
轩辕玦把果盘叫到了浣葛手上,后者精明地端着盘子跑了出去,剩下沈风斓和一脸危险气息的轩辕玦。
“殿下,唔……”
他欺身而上,堵住了她不老实的嘴。
沈风斓怀着身孕,每日除了管理后宫事务之外,便是吃吃喝喝,顺便“相夫教子”。
相夫,便是在他处理朝政的时候,在一旁捣乱。
要么喂他吃点东西,要么偷偷亲他一口,待他意乱情迷时又悄悄跑掉。
这是轩辕玦给她的启发。
反正她怀着身孕,他便是再不甘心,也奈何不了她。
不过随着肚子越来越大,沈风斓是不敢再这样了。
她总觉得,轩辕玦在盯着等她生产,然后加倍地报仇……
她只能把相夫的时间,花到了教子上头。
“进了五千匹的红布,一匹是六两银子,那一共是多少银子?”
沈风斓一面吃着点心,一面教云旗和龙婉算账。
“三万两!”
两个孩子几乎是异口同声,算的又快又准。
沈风斓故意笑道:“不来了不来了,每次提问你们都答得这么快,太没劲了。”
“娘亲问的太简单了,不如问些难的?”
沈风斓正等着他们这么说,眼珠儿一转,便命浣葛把内务府的账册拿来。
“既这么说,就真给你们难的了。这本账册给你们,限时一个时辰,谁找到的错误多,就是谁赢了,好不好?”
龙婉跳起来接了那账册,云旗身为哥哥,只能让着她。
“好妹妹,让我也看看。”
他虽要让着龙婉,到底也是个孩子,希望在沈风斓面前表现得好。
龙婉故意同他嬉闹,便高举着那本账册,朝着庆源殿外一溜烟跑了。
两个孩子你追我赶,沈风斓在后头看着,笑得肚子疼。
浣葛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只觉得她自打入了东宫之后,不但没有端起太子妃的威严,还越来越活泼了。
想让云旗和龙婉帮她看账册,就直说呗。
她竟然还使起这种小心思,诱骗他们帮自己看账册,骗成功了就在这哈哈大笑,真是越活越像个孩子了。
两个孩子拿着账册跑出去,正好遇见内务府的总管来交差,看了一眼他们手上的东西吓得魂不附体。
“哎呦我的小皇孙,小郡主,这东西可玩不得啊!”
他连连拱手作揖,恨不得给他们两个小祖宗跪下了。
沈风斓是太子妃,她当然可以随便把账册给孩子玩,不必担心什么。
可这账册独有一份,要是弄丢了,他这个总管可算做到头了!
云旗和龙婉正笑着嬉戏,忽然见着眼前的人,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刘总管,你又来做什么?”
龙婉抬着下巴看他,一个又字,充分显示了她对刘总管的不欢迎。
每次他一来就是有事,古妈妈说了,这样会打扰沈风斓安胎的。
龙婉便记在了心上,下意识不喜欢他来。
刘总管尴尬地回话道:“回二位,奴才是来送新的账册的,这是封后大殿那日的总账册,一共要花多少银子,都详细写在上头了。”
他正指着手上的账册说话,云旗已经从他手里接过了册子。
他随手翻开一看,惹得刘总管心惊胆战,生怕他给弄坏了。
“这账册不对,别拿进去打扰娘亲了,拿进去还是要改的。”
云旗只看了两页,便指着一处道:“喏,这个红布的帐就不对,方才我们才算过的,还没来得及派人去内务府,通知你改过来。”
“啊?”
那刘总管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
他接过账册,半信半疑,不确定云旗说的话是否可靠。
“啊什么啊,哥哥都说了,你还怀疑不成?”
龙婉没好气道:“还不快回去改了,在这杵着做什么?你平日送来的那些账册都是我们看的,还能有错不成?”
“啊?!”
刘总管的嘴张得更大了。
龙婉眉头一竖,刘总管立刻反应过来,连连拱手作揖。
“是是是,奴才这就回去改,这就去!”
他带着身后的小太监,飞快地离开了东宫,直到走出东宫的地界,这才放心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你方才听见没有?”
他仍然一副后怕的神情,问自己身后跟的小太监。
“我平日送去的账册,太子妃娘娘竟然没亲自看,而是给小皇孙和小郡主看了。这……”
那小太监试探道:“公公是怕,他们年纪小看错了吗?”
小太监才进宫不久,对于云旗和龙婉的神童之名,只是耳闻未曾亲眼看见。
故而他有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