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有人从一侧飞跃而来,脚尖轻踏枝干,大臂一伸,揽着女子纤腰,缓缓落到了地面上。
衣衫翩飞之时,那人的相貌却越发清晰。
“窦怀启,你的轻功又进步了。”姜裳轻笑一声。
“谢主子夸奖。”窦怀启皱紧了眉,姜裳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还有话说。
果不其然,窦怀启又道,“主子,你不能再这么玩闹了,若是奴才没有将你接住……”
他似乎又忘记了,自己与他一样,从小习武,用轻功护住自己,并不是什么难事。姜裳叹了声气,眼睛里带笑,右手往窦怀启脸上碰去。“你怎么总是忘记……”
姜裳话未吐完,这身侧人已经收回了手,脚尖一点地,往后飞移,接着一个翻身,人已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姜裳冷哼一声,将手收回,束到身后,转身时又如个十三岁少女该有的姿态。
“喂!李行安!此次是我输了,明日请你吃城东的酱蹄子。”
“哼!你一个区区女子,哪里比得过我们男子有力!”李行安四肢圈着树干,嘴上不放松的对着姜裳说道。
姜裳双手一摊,一副无奈的表情。
玉兰树下还围着些少年少女,见姜裳已经下了树,纷纷催促着李行安快些下来。
“大事情!大事情!”庭院外跑进来一个小矮子,他年纪偏小,玩性也大,午休时也不在庭院里溜达,找了个机会,溜到了街巷里玩闹。
“什么事?”立刻有人接嘴道。
“许少将回来了!”他喘了口粗气。
“许将军不是在边境和夏国打仗吗?”
“许少将还抓回来一个俘虏!听说是夏国的二公主!现在正走到谢堂街,”
这小矮子将话刚说完,树下的少年少女们便如飞鸟一般,呼啦啦的往谢堂街跑去。
“噫?怎么跑这么快,等等我!”他转身追上。
姜裳抬头斜了眼李行安。“那我也先去了,你下来时可要注意。”
“喂!喂!怎么走得这么快!”
李行安慢悠悠的从树上梭了下来,站定身子后才发现树下还站了个人,“喂。臭周青走啊。”
他伸腿踢了下站在一旁的周青,周青现在已经快要十二了,却像个老头子,他手束在背后,双眼还停留在树枝上。
“这玉兰树太高了,枝干却不过比成人的手腕粗了一点,你爬得不高,所以没断,可姜裳几乎要爬到树顶了,可也没断,难道她真的这么轻吗,可她一个……”
“哎呦,你在说些什么,赶紧走。”李行安伸手往他后脑勺一拍,扯着他的领子就往谢堂街拉去。
周青自然想不明白,毕竟姜裳爬到最高处时,已用了轻功,她会武这事,除了南云院里的这几人知晓以外,外人也就太子妃清楚吧。
就连孟青容也不知道。
这本就是姜裳自己计划好的,留存些他人不知道的秘密,有利无害。
……
谢堂街,早已是人山人海,百姓们穿着春日的衣物,将这街巷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就连晚到的燕子也只能停留在树枝上,悄悄往里瞅。
匆匆赶到的汴鹿书院的学生,只能在人海外,蹦哒着往里瞧去。
姜裳晃了眼这些背影,又瞧了瞧邻近的屋顶,她思考了一会,对着空气大声唤道。“窦怀启!带我上房顶。”
也不知窦怀启到底隐藏在哪里,轻轻一唤,穿着浅青色长衫的窦怀启却已到了姜裳身边。
“小姐,屋顶上太过不安全了。”
窦怀启有些不愿意,他定眼看了眼屋顶,可还没拒绝,只觉自己右手一暖,姜裳已经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腰间。
“飞上去!”
窦怀启脸上一红,只觉右手无处安放,只得低眉带着姜裳飞了上去。
姜裳刚踩上屋顶上的正脊处,身边人又退到了身后一米的距离。
“怎么这几年,你不仅轻功进步了,离我也越来越远了。”
窦怀启认真回答道。“本就是奴才,不应离主子太近。”
且主子现已不再是个几岁孩童,若离得近了,对主子的名声也是危害。
姜裳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因为自她重生而来,她便没将窦怀启当作外人,只道他是内敛和太遵守规矩了,是以常爱故意逗弄他。
她轻呵一声,上身凑近窦怀启的身侧,“你总是这样,真没趣。”
然后……
窦怀启退到了两米以外的距离。
姜裳没法,只得将视线移到街巷上。
整齐的队伍,犹如一条长蛇,前面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背脊挺直,只瞧得见背影。
这就是少将军许吝?
许吝还穿着铁甲衣,长发束冠,视线一直停留在前面,这是班师回朝要进殿了吧。
视线往后一移,正见一穿着异族人服饰的女子被困在囚车里,她双手被锁,任凭周遭的百姓如何怒骂和指指点点,她脸上平静,背脊始终挺拔。
“这夏国的二公主还真是个傲气的人。”姜裳称赞了几句,就见囚车中的女子,已经偏头看向了她,且对她微微一笑。
原来这夏国的二公主贾韫辛还是个练武的。
姜裳见她眉眼艳丽,鼻子高挺,眼尾微微狭长,笑起来时有倾城之姿。
“你瞧瞧她,一个阶下囚居然还敢笑!”有百姓纷纷议论。
楚国与夏国这场战役,僵持了快要三年,这次打仗又过了一年,边关的将士们,四年不曾回过一次家门。
她一笑,这百姓中有火大的人,从身旁的摊贩里随手取过一东西,朝着她的脸上甩去。
哪知道贾韫辛会武,偏头一躲,大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笑的,本宫为夏国迎战你们楚国,为自己国家出生入死,虽然被俘,可本宫以自己性命,救了上千数,我夏国士兵的性命,我有何不敢笑?”
她大气一笑,车队却停了步子。
姜裳见前头的许吝突然勒停了马,翻身走了下来。
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何事,还以为是这俘虏太过张狂激怒了许吝。
却见许吝脸色平静的走到装贾韫辛囚车旁,然后坐上囚车的边沿。
“接着往前面走。”
车队便接着前行,若再有人朝着贾韫辛扔掷东西,他袖袍一挥,就全都偏离了方向。
原来是怕有东西砸到贾韫辛。
姜裳大悟的长叹声气,这许吝还真是个大气之人,并不苛待俘虏,长相也不俗。
她猛地回头,对着离自己身侧,仍有两米距离的窦怀启说道。
“你瞧瞧人少将军,对一个所谓的俘虏都能如此好,那你对我这个主子,怎么不见这么好?”
窦怀启也早将屋顶下的这一切,全收入眼。
听见问话,他正声道。
“是奴才做得不够好。”他顿了顿,心里想到,若是有人敢这么对姜裳,他应该会立刻将此人的双手砍掉吧。
可又觉得说出来太过血腥,索性不再开口。
“啊?就这样?没了?”姜裳气鼓鼓的上前踢了窦怀启小腿一下,窦怀启这次倒是没躲,反而更让姜裳生气。
姜裳身形一转,就着屋顶的正脊,往姜府的方向走去。
“主子,汴鹿书院在反方向。”
“不去了,气死了!回家!晚些派人去把我的书取回来!”
“那主子,下去吧,屋顶风大。”
“不要,你离我远点!”
……
“喏”
“哎呦!气死!”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一好啊~么么哒~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春日风凉,柳絮绵绵。
正是午时已过的日头,姜裳在屋檐上安静的往前走着,窦怀启则低头跟随其后。
“喂,窦怀启,我那个妹妹,找到了吗。”
“回小姐的话,二小姐自从两年前消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老爷已经派了十几个暗卫,日夜不停的寻找,但两年都过去了,仍没有踪影,前些日子,老爷似乎有想要放弃的想法。”
“哦”
姜裳短促的应了声,四年前,姜烟烟被送到了尼姑庵,姜裳本以为这样,她们之间暂时算是没了纠葛。
哪知道前两年,尼姑庵里总是发生大事,好几个比丘尼都莫名其妙的离奇死亡了。
衙役到了之后,发现这些尼姑都死于庵内的湖泊里,后来师太作主,命人将湖泊填平了。
这消息也不知是衙役还是出去化缘的尼姑们,传了出去,一时间又是闹得汴丘满城风雨。尤其是在听说姜家二小姐正住在尼姑庵内,人人都道,这姜烟烟是被水鬼附身了,厉鬼索命,但凡是与她相近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甚至有些道士手拿黄符,跑到姜府门前叫卖,被府上奴才驱赶时,又溜得极快。
这事的发展完全在姜宏朗的意料之外,他本意是让姜烟烟出门躲几年风头,哪知道她的周围又发生凶案,念于之前姜烟烟的态度,姜宏朗也不敢确定了,命人将她以及一切有可能的犯人都带回衙门。
然而……
姜烟烟在衙役去时,已经消失了。
姜宏朗在审问了其他犯人以后,发现皆不是,而重点或许就在于消失的姜烟烟身上了,只是这两年已过,姜烟烟却不见人影。
“算了,不想了。”姜裳嘟哝了一句,正好从淮合街经过,“窦怀启你去下面给我买两个兔子包。”
姜裳指了指下面一家店子,那店周遭行人密集,窦怀启有些不愿意去,他皱着眉,“小姐,这在外面,若是我离开了,万一有什么危险。”
“我能有什么危险,你快去快回,我坐在这里等你。”
说完,姜裳席地而坐,撑着自己的下巴,歪着头看着窦怀启,眼神却往那家包子店瞧着,示意他快些下去。
窦怀启在心里叹了声气,如飞燕,衣衫轻飞,人已到街巷中,他被买包子的人挤在其中,身不由己,可总要抬头看一看姜裳是否在原地坐着。
“唉,你待我这般好,他日你若回国了,我可怎么办。”
姜裳叹了声气,小声唠叨着,她见窦怀启抬头时似看见了她在说话,俊朗的脸上,眉头一皱。
她又只得连忙闭紧了嘴。
是啊,人生总有聚散之时。
她再怎么强留恐怕也只是白费功夫吧。
在这屋顶上坐着,虽不见那日的繁星高挂,可感受却是相同的,高处不胜寒。
若是那日她早早睡下,会不会就不会听见他的随从所说的那番话,那随从武功高强,从她窗口经过时,也只是让风铎一响。
起初她以为是有强盗入府,披了外衣起身,却见他影子钻入了窦怀启的房内。
她觉得不对,想要靠近,又怕被人发现,纠结之际,她只听房门一响,慌忙躲了起来。
那人武功高强,姜裳只得屏住呼吸躲在暗处,许是这人对自己武功太过自信,毕竟这满院都是女眷,有所放松,加之姜裳没有呼吸,他也就没有发现,离开时,只听他隐隐说道。
“主子还是不肯离开,罢了,等以后何疾宏放松警惕了,再带他回国吧。”
何疾宏?若是姜裳真的只是一个闺门女子,自然不知,可惜姜裳对他早有耳闻。
那人不正是凉国的皇上吗!
原来窦怀启是凉国的人。
姜裳的大脑飞速转动,这随从武功厉害,又对窦怀启如此恭敬,再联想到上辈子传出的,新皇谋害亲兄,追杀侄子的传闻。
姜裳有些喘不过气,她心里有个想法,但是她又不想这个想法成为现实。
可她心里始终是明白的。
“主子,你在想些什么?”
不知何时窦怀启已经跃到了屋顶上,他将装在油纸里的兔子包递到姜裳面前。“主子刚刚在说些什么?”
姜裳抬头瞥了一眼,笑道。“说你长得真是俊朗,躲在人群里也能一眼认出。”
她站起身子,拍了拍服饰,而后接过兔子包,从中拿了一个出来,自己往前走着。“那一个是你的。”
“谢小姐赏赐。”
姜裳心想这人还真是会装,明明身份高贵,却偏要委屈自己,做个仆人。
其实更让姜裳难以忘怀的是,若她所料没错,上辈子的窦怀启,放弃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以及性命,来救自己,这份恩情,本就难以偿还。
现下让她知道,窦怀启放弃的比她所能想到的更多,让她心思难明。
到底如何才算是回报了恩情,她不明白,只能对他比以往更好。
可每每一想到,他始终是要回国的,又觉得心里难受。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语的啃着兔子包,在这屋顶上也算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
从谢堂街走过的军队,此刻已停在了皇宫大门前。
许吝神色镇静的命人将贾韫辛从囚车里带下来,将她手腕处锁上铁索,有副将从旁侧递来铁链,这是用来拴在铁索上,以供许吝拉着,免得犯人逃跑。
许吝摇了摇头,将铁链推了回去。
“就这样,无妨。”
随后带着贾韫辛,两人并肩往皇宫里走去。
贾韫辛似乎并未将自己当作阶下囚,她走走停停,四处张望,有时还停下来询问,这花是何花,这树是何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