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珣双目微敛,目露寒光:“然后呢?他认出你了?”
他想,若是太子识破了她的身份,那就……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秦珩有点不确定,“反正我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只说我是太平县来的。可能他会问你,咱们口径一致最好……”
她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包括自己与太子的对话。
秦珣面无表情听着,眼神越发幽暗难明。
她低了头,睫羽轻颤:“哥哥,我觉得我还是,我还是不要待在王府了。今日是太子,明日……”
秦珣面色微沉,他上前,轻轻拍拍妹妹的肩头:“又说傻话,你不在王府,想去哪里?你连户籍身份都没有……”
他心头莫名烦躁:“他认不出你……”
即使认出了,也未必就是坏事。
秦珩眨了眨眼,眼泪掉了下来:“我就不该穿红衣裳,真不吉利……”
那回被三皇兄认出是红衣裳,这次遇见太子二哥竟也是红衣。她绝对是跟红衣裳有仇。
正在思索的秦珣冷不丁听到她这么一句孩子气的话,竟有点想笑。他认真看了她一眼,心说:真是孩子气,哪有说穿红衣裳不吉利的?明明红色很称她的肤色。
“可以让我去哪个庄子上啊,京城熟人太多了。身份户籍的事,可以慢慢办嘛。”秦珩软语道。
记得当初在太平县时,周成曾说,户籍快要办成了。也许如果不是遇上了三皇兄,她的户籍早办下来了吧。
秦珣没有接她的话,半晌只道:“你不要多想了。”
正说着,书房外阿武高声道:“殿下,太子殿下来访。”
秦珣心头一跳,应道:“知道了,先好生招待,我这就来。”
阿武领命而去。
秦珣又转向秦珩,温声道:“不要多想,我去见见咱们二哥。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言毕,他大步离去。
老实说太子近来频繁造访,他也知道其中缘故。太子二哥自幼学习儒学仁术,胸怀宽广,心地善良。早年时父皇以此为傲,对太子赞不绝口。近两年,随着太子参政越多,父皇隐隐对太子流露出失望之态,觉得太子太过仁善,难做君王。
听说这些日子,父皇还有意锻炼太子,想让其多些狠辣,多学些帝王之术,然而太子不大热衷此道,偶尔会有逃避之举。
当他心生倦意时,他除了看书写字,也会见一两个好友,或对弈一局,或浅酌两杯来放松心情。
秦珣跟太子不算多熟悉,但是自从秦珣表示愿意帮助辅佐太子以后,太子跟他也亲近了很多。近来闲了,也会到晋王府走上一遭。
太子如同往日一般,在正厅等秦珣。
秦珣进厅后,笑了一笑,神色如常:“方才听瑶瑶说,府里来了一个王爷殿下,我还想着是大皇兄呢,原来是二皇兄。”
太子见他神情无一丝异样,暗暗纳罕,略一沉吟:“你说的瑶瑶,可是那位穿红衣的美貌姑娘?”
勾了勾唇角,秦珣坐下:“嗯,是她。”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
太子却是心里一沉:“三皇弟,你可否先屏退众人?孤有话想对你说。”
他神情郑重,秦珣心下暗惊,面上却是不显露半分。他从善如流点了点头:“嗯。”
屏退众人后,他才问:“二皇兄想说什么?”
莫非太子在怀疑瑶瑶的身份?还是说太子已经确定了?
太子略整了整措辞,沉声道:“三弟,你我是自家兄弟,我也就不兜圈子了。”
“皇兄你说。”
“那位瑶瑶姑娘是什么人?”
秦珣黑眸沉了沉,却缓缓勾起了唇角:“皇兄以为她是什么人?”
“孤看她的容貌跟四弟有七八成相似。”太子皱眉,眉心间的褶皱显示着主人的焦灼。
“七八成相似?”秦珣勾唇一笑,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皇兄想说什么?我听不大明白。”
太子一向温和的面容多了些担心、不解:“孤今日见了她一面,原本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从河东千里迢迢带个人回京。今日见了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三弟,四弟已经不在了……”太子心痛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瑶瑶姑娘跟他再相似,也不是他。你明白吗?”
秦珣唇角的笑容僵住,神色复杂莫名。他像是要争辩什么:“皇兄,我……”
“三弟,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四弟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太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孤也常想起四弟,想着若是当日护着他,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惨事。你的心情,孤完全能够体会。但是你……你找个相似的人养在府里,又是什么意思呢?再相似,那人也不是四弟啊。”
太子原以为三皇弟已经走出来了,没想到非但没出走,还陷得更深,到了要给自己编织幻境的地步么?
幻境虽好,可若是有一日三弟自己看穿了,恐怕只会比现在难过更甚。
“孤瞧那瑶瑶姑娘也是个好姑娘,性子单纯。她知道,她和四弟很像么?”太子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过了,也缓和了神色,放柔了声音。
秦珣摇头:“她……不知道。”
她自己的相貌,她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可还有父母家人?”太子略一沉吟,继续问道。
他也是才想到的,人家姑娘也是父母生养的,三弟带了她进京,她父母家人难道就愿意?
秦珣想了想:“我见她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顿了一顿,他又道:“皇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具体是什么样,现在还不是告诉太子的时候。
于是,他只含糊说:“四弟和瑶瑶,我分得清。还不至于把谁当成谁的替身。”
怎么能分不清呢?弟弟和妹妹,是不一样的。
太子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方道:“你心里有数就行。”
第55章 婚事
太子今日来找秦珣, 原也没什么大事,不想竟遇到这桩事,大为震动。他见秦珣坚持自称“分得清”,也不好再细辨。
略坐了一会儿, 太子轻声道:“那孤先回去,但愿三弟记得今日的话, 真正能做到心里有数。”
秦珣眸中光亮闪过, 他点一点头:“皇兄说的是。”
太子告辞之际, 指了指冪篱:“那是瑶瑶姑娘落下的冪篱, 孤教罗业给取了下来, 你替孤还给她吧。”
秦珣扫了一眼冪篱,眼神微闪:“嗯。”
太子拒绝了弟弟的挽留,带着罗业离去。
他走以后,秦珣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缓缓闭了闭眼,遮住双目中的情绪。
瑶瑶在王府,真的不安全么?难道,真要如她所说,将她随便安放在一个庄子上?
他毫不犹豫否决了这个想法。他到底还是不愿。
秦珣告诉瑶瑶, 太子并未怀疑, 只疑心她是他找的替身。
悄然松了一口气,秦珩心里有些古怪,替身?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她瞧了秦珣一眼:“那就好。”
他拒绝了她想离开王府的请求,她很聪明地不再提起此事。她如今寄居王府, 并不想惹恼了他。而且有今日之事,她心里也稍微有了些底气。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出她,相熟如二皇兄,不也没认出她么?况且没有户籍,她去不了任何地方,只能暂居王府。
但她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她需要另寻他法。
皇兄待她好,但她不能永远活在他的庇护下。且天子脚下,他又能庇护她几时?
有了今日这桩事,秦珣也不好再躲她了,他刻意忘记那些尴尬往事,同她恢复如初。
秦珩回房后揽镜自照,她刻意修饰后,同自己先前还是差别挺大的。
也难怪太子二哥认不出自己。她看一看身后的丫鬟:“小蝶,你会绾发髻吗?”
“姑娘?”小蝶一愣,继而笑嘻嘻的,“会啊,姑娘想绾什么样的发髻?”
在小蝶看来,这位柳姑娘生的美貌,性子却有些怪。虽然有丫鬟,但许多事情都要亲自动手,不肯假手于他人。
“教教我吧。”秦珩轻声道,“我想学绾发啊。”
“诶。”小蝶笑意盈盈,“姑娘生的好看,梳什么发髻都好看。”
秦珩只笑了一笑,她想她得学着修饰自己的外貌。今日在二皇兄面前,她是单纯可爱的瑶瑶姑娘,那以后在外人面前,她就是这样了。
“教个活泼一些的发髻。”
“嗯。”
小蝶很快按照柳姑娘的吩咐梳好,笑嘻嘻道:“姑娘看看可还成?”
秦珩打量着菱花铜镜中自己的面容。变换了发髻后,虽然容颜未改,但是看着确实娇美了一些。
“姑娘生的好看,这么一打扮,跟仙女差不多。王爷肯定喜欢。”小蝶笑道。
秦珩面上笑容微敛,心头异样,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她轻声道:“我自己喜欢就成。”跟皇兄又有什么相干?
——太子回到东宫时,天已经黑了。太子妃丁如玉看见他,忙应了上来:“殿下用膳没有?我教人摆膳。”
她原以为太子会在晋王府用过膳食才回来,然而她方才离他很近,他身上一丝酒气也无,她心知他定是还未用膳。
太子只嗯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他还沉浸在方才的事情所带来的震撼中。
晚膳简单,很快就上齐了。
丁如玉坐在他对面,她已经用过膳了,不好再进食,就静静地为他布菜。
太子无甚食欲,只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
“殿下有心事?”丁如玉问道。
太子挥手令宫人将残羹退下,屏退众人,才对妻子道:“孤今日去了三弟府上……”
丁如玉心念微动,莫非是晋王做了什么事,惹得太子殿下不快?
“阿玉,你有没有见过十分相似之人?”
“啊?”丁如玉一愣,诧异的看着他,她想了一想,答道,“相似之人自然是有的,而且也不少。殿下见过我的母亲吧?我听人说,我与我母亲就很相似……”
“不是这个。”太子摆手,“孤是说,一男一女,模样相仿。”
“那就更常见了。”丁如玉一笑,“殿下与明华公主,就很像啊,一看就知道是亲姐弟。”
太子笑笑,那笑意却未到眼底:“也是。”
丁如玉看出他心情不好,故意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一桩趣事:“殿下,我小时候皮,曾扮了男儿。那时候,有些亲戚家的小姑娘不知道,还当我有个双生弟弟呢……”
她这话跟太子所问之事关联不大,太子听后只是微微一笑。静默了片刻,他才对妻子道:“今日孤在三弟府上,见到一个姑娘……”
“姑娘?”丁如玉心中一凛,唇畔的笑意凝固了。原来殿下今日失常,竟是为着一个姑娘么?她垂眸,睫羽轻颤,“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她努力让这话说的四平八稳,不带一丝颤音。
太子没察觉到她话中的异样,继续回想着今日的事情:“那姑娘大约十五六岁,活泼娇美。只是,相貌,像极了四弟……”
丁如玉听着,身子微微发颤,待听到最后一句,不由怔住:“像谁?”
“像四弟,齐王秦珩。”太子缓缓合上了眼,回想着今日之事,“如果不是孤亲自帮他入殓,看着他下葬,孤今天甚至会以为是四弟穿了女装。可是,孤知道那不是……”
“啊……”丁如玉忍不住低呼一声,“四殿下?!”
她对四殿下印象极深,个子不高,容貌极美,沉默寡言,有些笨手笨脚,在四个皇子里,是最不显眼的,却也是死的最早的。
“可她不是四弟,她比四弟要高一些,白一些,好看一些,很活泼,话也多……”太子睁开眼,轻轻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她不是四弟……”
丁如玉素知丈夫是东宫储君,见多识广,他说相似,那肯定是真的十分相像了。她心里隐隐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来,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她急急地抓住那一丝光亮,问道:“殿下,四殿下可有姐妹?或者表姐妹?”
不等太子回答,她就歉然一笑:“是我糊涂了,四殿下的姐妹自然是公主,也没听说苏大人家中有姑娘。”
然而太子却道:“不是,阿玉,四弟曾有个双生妹妹,三岁早夭。”他笑一笑:“孤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是太平县人氏,是三弟千里迢迢从太平县带回的。孤将此事告诉你,是因为你我是夫妻,孤对你无不可言说之事……”
丁如玉怔怔听着,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那个姑娘说话声音好听么?”
太平县?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荆棘崖可就在太平县境内啊。
那还真是巧了。
“嗯?”太子一怔,不想她竟问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点头,“好听。”
“哦……”丁如玉点了点头,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殿下不要多想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任由相似也正常。想来是晋王去河东剿匪时,在太平县遇着这么一个姑娘,觉得像齐王,就带回京了。毕竟对着这么一个相似的人,心生怜惜,多多照拂,也是人之常情。”
她顿了一顿,又道:“我想,如果殿下遇见了,也会这么做吧。”
太子没有说话,他心中另有一个念头,却是不好对妻子讲起的。他不知道三弟对那个瑶瑶姑娘究竟怎么一回事。
他隐隐觉得三弟是在移情,是找替身,可又觉得似乎不尽然。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再提及此事。
他想的更多的是,如果当日他成功阻止父皇派四弟去河东赈灾,那四弟就不会死。他当初到底是有负三弟所托。
太子所讲之事,对丁如玉而言,不过是一桩奇事,她听了听,同太子谈论几句,见太子不再提及,她也就不往心里去了。
她的丈夫不知道,她近来在为其他的事情忧心。
她嫁进东宫已经有两年零两个月,夫妻恩爱,自不必提。只是两年多了,她还没有孕事。她也曾悄悄找名医诊脉。妇科圣手诊断,她的身体没有毛病,是缘分没到而已,要她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