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恕罪——程十七
时间:2017-10-09 17:17:43

  可她怎么能不急?她这缘分来得太迟了些。
  她是太子妃,看似尊贵,可上头有太后,有皇后。皇后明里暗里,多次提及此事,她内心充满了焦虑。
  是的,太子很好,好的出乎她的想象。太子也肯护着她,只可惜她的子女缘不大争气。
  陶皇后召丁如玉到凤仪宫,闲谈几句后,就又谈到了此事:“两年了,太子妃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丁如玉低眉敛目,一声不吭。
  陶皇后叹一口气:“本宫知道,你同东宫感情好,但子嗣是大事。”
  当初太子刚大婚时,陶皇后心里就有了良娣的人选,原打算等太子大婚后数月,就抬进东宫的。无奈太子尊重太子妃,说此事不急。不急不急,这一拖,就拖了两年。
  两年了,太子膝下犹虚,陶皇后不免着急,觉得不能再拖了。皇上在太子这个年纪,都有了大皇子了。而太子如今无儿无女不说,身边只有丁氏一人。
  定是这丁氏巴着太子不放!初时皇帝选了丁家女为太子妃时,陶皇后对丁如玉无疑是极满意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不满越来越重。
  “本宫见你的表妹,薛家那小姑娘,叫婉莹的,今年十五岁,温柔沉静。若是抬进宫,也能伺候你和东宫……”
  丁如玉的脸瞬间就白了:“母后……”
  薛家表妹,竟是薛家表妹么?
  “本宫也是为你们着想,想着你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同在东宫,也能做个伴儿,解解闷……”陶皇后声音温柔。
  她想,这也免得妻妾相争,惹太子分心。
  璋儿心善,不想教太子妃难堪,被丁氏吃的死死的,这怎么行?
  丁如玉勉强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全凭母后做主。”
  子嗣的帽子压下来,她根本就没法拒绝。更何况,从她嫁进东宫时,她就知道,她的丈夫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
  陶皇后叹一口气,她能猜出儿媳妇在想什么,但历来皇后,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既然做了皇后,那就该贤良大方。——即使是装,也要装出贤良模样来。
  太子良娣的事,就这么先定下,她还要考虑晋王秦珣的亲事。
  秦珣今年十八岁,不小了。如果不是前两年他去边关,后来又去河东剿匪,只怕他的亲事早就定下了。
  虽说皇子的亲事,主要是皇帝做主,但是她做母后的,也能说上几句话,尤其是老三的生母还去的早。
  陶皇后心里头琢磨着,老三这人有点怪。赏赐金银珠宝,宫女佳人,他都不肯接受。那他的婚事上,可要好好动动脑筋。
  老大秦琚近年与太子相争,老三可是偏向太子的。最好在这婚事上,也推一把,教老三彻底跟太子连在一起。
  五月十五,皇帝照例留在陶皇后的凤仪宫。
  灯光下,不再年轻的陶皇后先是向皇帝讲述近来宫中大小事务,见皇帝隐隐有不耐之意,她心中微酸,说到了太子良娣。
  皇帝摆手,不甚在意的模样:“这等小事,皇后做主就是了。”
  璋儿将来会是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过是一个小小良娣,又算什么?
  不等陶皇后提起,皇帝眉头一皱,沉吟道:“珣儿的婚事,该定下了吧?”
  他微微眯起凤眼,看着发妻,眼神幽暗难明。他重视太子,忽视其他儿子,但是他并不乐意看到皇后不慈,只偏心太子一人。
  陶皇后一笑:“是呢。臣妾正想跟皇上商量呢。珣儿的亲事,往大了说,涉及前朝。臣妾心里倒是有合适的人选,只是不知道皇上心里怎么想。”
  “什么人选?皇后且说来听听。”
  “皇上还记得阿筑吗?”陶皇后笑笑。
  “阿筑?”皇帝微怔,继而笑了起来,“仲卿的女儿?”
  仲卿是陶皇后次兄的字。他有一小女,名唤陶筑。陶筑这姑娘,同其他闺秀不同,喜好无枪弄棒,十二岁上,就曾言说;“今生做不成女将军,那就做个将军夫人。”
  被人揶揄不知羞,到现在还常被人提起,当做笑话。
  皇帝想起这个小姑娘,击掌一笑:“行,朕觉得挺好,是一对璧人。”
  陶皇后神情微微一变,笑道:“是呢。”
  皇帝心念微动,又想到陶家是太子的外家。老三若真与陶家结亲,那肯定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自然会倾尽全力,帮助太子。
  “皇后有心了。”
  这边帝后二人正在议论秦珣的婚事,秦珣本人却毫无所知。
  五月十五月色极佳,他教人在月中摆些瓜果,又命人做了冰雪冷元子,同秦珩一道在院中纳凉看月。
  秦珩盯着月亮瞅了一会儿,小声道:“又不是中秋,赏什么月?”
  她声音虽小,可秦珣还是听到了。他挑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啊。”秦珩连连摆手,“哥,这冰雪冷元子的味道,跟以前吃的不大一样。”
  “胡说,怎么会不一样?”秦珣反驳。他王府的厨子有宫中御厨,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瞧了妹妹一眼,指了指她的鬓角:“那边有些乱……”
  “啊?”秦珩眨了眨眼,也没去寻镜子,就瞪大眼睛盯着地面自己的影子,偏偏瞧不出什么来。她摇头,“不管了,反正等会儿还是要拆的。”
  秦珣略一沉吟,忽道:“瑶瑶,咱们明天去见孟师傅。”
  
 
第56章 试探
  秦珩瞳孔微缩:“见孟师傅?”
  “嗯, 去见见他。”秦珣点头,“也是该见见他了。”
  秦珩心念微动,以前皇兄说的,要将她另外安置, 莫非指的就是孟师傅那里?只是不知道皇兄会怎样对孟师傅讲起她的来历。她试探着道:“要告诉孟师傅么?”
  “我从太平县带了一个人回来,也该领着去见见师父。”秦珣瞧她一眼, 已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嗯, 好, 我听哥哥的。”秦珩心下稍安, 水眸晶灿, 又小声重复一遍,“我听哥哥的。”
  秦珣勾起唇角,过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 皱眉道:“冰雪冷元子不要多吃了,凉。”
  姑娘家不能吃太凉的东西。
  “嗯,是,听你的。”秦珩嫣然一笑,乖巧极了。
  次日清晨, 秦珩起床后, 精心打扮了一番,有意使自己看起来与之前不同。她与孟师傅相识多年,顶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必须要万分小心才是。
  因为前两次事情, 她今日没穿红衣,一身莹莹浅碧色,清新宜人。她与秦珣共乘马车,在车厢里,取下冪篱,露出自己刻意修饰过的脸。
  修长纤细的眉弯出柔美的弧度,秋水样的眼睛微微下垂,无辜而软糯。琼鼻樱唇,清丽娇美。
  这张脸猛然撞入秦珣的视线,他不由一怔,双目微敛,半晌方道:“这样也好。”
  他心说女子装扮可真神奇,也不知她做了什么,看起来跟平时竟不大一样。
  秦珩轻轻抚了抚耳际的一绺秀发,挡住了耳后的胭脂痣,暗暗琢磨着什么时候,把这个痣给消了就好了。留着终究是个隐患。
  ——她问过秦珣是如何认出她的。当时秦珣冷笑一声:“你从来不知道你耳后有颗胭脂痣吗?”她顿时哑然,后来每日梳妆,总是留意遮挡一二。
  其实如果不是他提及,她还真注意不到她耳后有痣。
  武安侯府秦珩以前来过无数次,但这一次却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她从跳下马车的那一刻,就开始提醒自己,从现在起,她是活泼单纯的少女柳瑶瑶。
  秦珣之前是武安侯府的常客,见他到来,下人匆忙去禀报侯爷,并将其迎进府内。
  秦珩头戴冪篱,遮掩着面容,东瞧瞧,西看看,仿若是第一次到这里,心中着实好奇一般。
  下人将他二人领到厅内,并奉上茶水:“侯爷稍后就到。”
  约莫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武安侯孟越才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秦珣与秦珩一起站起:“师父……”
  “你来有什么事?还带一个……”武安侯神情有些不耐,脸上的疤痕随着他说话剧烈抖动。然而当他将视线转到随秦珣同来的绿衣少女脸上时,他登时呆住了。
  秦珩此刻早取下了冪篱,她也盯着武安侯瞧,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小脸上写满了惊讶。
  秦珣扫了她一眼,她连忙规规矩矩站好,低眉垂目,十分恭谨的模样。
  “她是谁?”武安侯向秦珣发问,眼睛却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
  不等秦珣回答,秦珩就笑道:“你是问我吗?我叫瑶瑶。”
  秦珣冷眸微眯,轻轻嗯了一声,对武安侯答道:“对,她叫瑶瑶。师父瞧她也眼熟,是不是?”
  武安侯脸颊的疤痕颤抖,他仍盯着秦珩:“是眼熟。”
  秦珩大约是受不了他的眼神,自己有些躲闪,也有些惧意。
  武安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容貌可能会吓到人,他尽量温和地笑笑:“你别怕。我问你,你姓什么?是哪里人?父兄是做什么的?你今年多大了?”
  他一时抛出多个问题,幸好这些秦珩早就有准备,一一答道:“我姓柳,太平县人氏。我不知道我父兄干什么的,我十五岁啦。”
  不等武安侯再问,她就笑靥如花,自己问道:“你就是孟侯爷是不是?”她说着看了秦珣一眼,面上有些小得意又像是在求认同:“我听哥哥说,你是个大英雄,以前上过战场,很了不起……”
  她说个不停,武安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盯了一会儿,她终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咳嗽了一声,哑声道:“我是孟侯爷,但不是大英雄。”
  “咦?不是吗?”秦珩面露诧异之色。
  秦珣眼眸半阖,轻声道:“瑶瑶,院子里有棵树,树上有三个秘密,你去看看,你能找出几个来。”
  “找秘密?”秦珩眨了眨眼,“好啊。我这就去。”她冲秦珣与武安侯笑了笑,拎起裙裾,快速朝院子里走去。
  她又怎会不知皇兄是想支开自己?不过,对他要办的事情,她全力配合就是了。
  院子里的那棵树,她并不陌生。但树上的三个秘密,她却是不知道的。她只知这棵树被雷劈过,焦了一半儿还能再长出新芽,一半死一半活。其余的,并不知晓。
  她心说,多半是皇兄信口胡诌的。
  而那厢,秦珣缓缓坐下,呷了口茶,悠悠然道:“师父。我这次去河东,去虎脊山,去荆棘崖,去太平县,别的没见着,就见着这么一个人……”
  “她到底是谁?”武安侯神色恢复了正常,他叹一口气,“她很像齐王。”
  “是挺像,就是性子不大像。”秦珣低头饮茶,藏起双目中的情绪,“她话有点多,也不怕人。”
  武安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齐王有个妹妹,若是活着,可能就是她这样吧。”
  秦珣心头一跳:“师父说的是,可惜六皇妹早夭,没活到现在。”
  “是啊,苏尚书府上出了两个娘娘,但是一个流有苏家血脉的皇嗣都没留下来。”武安侯声音嘶哑粗粝,使人听着莫名心生凄然之感。
  秦珣心里有一些异样,然而只是一瞬,就又消失不见。他点一点头:“确实如此。父皇子息绵薄,儿女本就不多。”
  “她没父母家人了?你把她带到京里来?打算怎么安置她?”武安侯皱眉道。
  “啊?”秦珣微微一怔,旋即一笑,“确实没父母家人了,所以我才想着带她来找师父。希望师父能看在四弟的面子上,怜惜她,收容她……”
  “我一个糟老头子……”
  “师父。”秦珣打断了他的话,“师父能暂且收她做义女么?她本是在我府上的……”
  武安侯神色一震:“收她做义女?”随即摇头:“不合适。”
  “师父此话怎讲?”秦珣黑眸沉了沉。
  “我无儿无女,原本收个义女也不是不可。但是,若你想要抬高她的身份,那我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如今也只剩一个虚名了。况且,她的相貌酷似齐王,也像苏娘娘。京城里见过齐王的人不少,我突然冒出一个长得跟齐王差不多的女儿,外人会怎么想?不妥,不妥……”
  而且这位瑶瑶姑娘,比起齐王,更像他的母亲。
  武安侯素来话极少,头一次听他说这么多的话,秦珣不由地一怔,略一思忖后,问了一个不大相关的问题:“师父认得珍妃娘娘?”
  “……”武安侯眼神一闪,摇了摇头,“不认得……我不过是看苏侍郎的容貌,推测出来的。”
  秦珣点头:“原来如此。”他顿了一顿,又道:“师父多虑了。人有相似很正常。师父若不愿,那也就罢了。”
  这种事情原本就是两厢情愿,孟侯爷既不愿意,他自然也不会强求。
  他想,瑶瑶的身份也不适合再认他人为父。这世上能担得起她一声父亲的,只有皇宫里那位。
  “我倒也不是不愿,只是,不大妥当。”武安侯一字一字道。
  秦珣点一点头,表示理解。那就还住在他府上好了;省得他不放心。他笑了一笑:“师父如果哪一天改变主意了,也不迟。”
  武安侯双目微阖,没有做声。
  秦珩绕着那棵树转来转去转了许久,没找出什么秘密。五月中旬的阳光,洒在她脸上,白净的小脸很快生出一片胭脂色。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干脆站在树下乘凉。
  武安侯与秦珣二人出了正厅,看着院子里树下的身影。
  绿衣少女微昂着头看向树枝,她额前的一绺头发淘气的跳啊跳。
  武安侯微微眯起了眼,轻声道:“挺好的姑娘。”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若是真有这么一个女儿,似乎也不错。即便不是亲生的,也很好。他可以为她招赘一个女婿,看她生儿育女,一世平安。
  秦珣笑笑,当做回答。
  两人没在武安侯府多留,回去的途中,秦珩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轻声问皇兄:“哥哥找孟侯爷商量大事?”
  本来双目微阖的秦珣蓦然睁开了眼,目光灼灼扫视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大事。”
  既然没成,就没必要告诉她。
  不过今日之事,到底是让他很意外。在他原来的想象中,武安侯孟越无儿无女孤苦伶仃,又一向待四弟和善,不管是什么缘故,肯定会应下此事。但他没想到,武安侯竟然拒绝了,还是用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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