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命人查找着证据,同时密切关注着外边的动向。那天听了陆大夫的话后,他也想了,如果他要养好身体,不动怒,少操心,那势必是要放权的。
把权力交到谁手上,都不如交到太子手上安心。——璋儿的个性,他再了解不过了,宽厚仁善。真给璋儿分些权力,璋儿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来。
等他先查出真相,解决了这些烂摊子,扫平一切障碍,他就考虑分权给太子的事情。
皇帝躺在龙床上,细细思忖。北疆健威侯势大,可健威侯毕竟年纪大了,之前秦珣又在北疆,暗暗转了一些健威侯的势力。不如再教秦珣去北疆,放任其与健威侯斗,让其伺机除掉健威侯。
没有了外祖父的支持,老大秦琚什么都不是。到时候,把他赶到封地上,也算是他这做父亲的一片慈心。
至于秦珣,还得再看看,将来是让他镇守边疆,还是在京城辅佐太子。毕竟目前看来,秦珣跟太子关系不错,又没什么大的野心。
他必须得承认,他子嗣不多,能存一个是一个。
皇帝想着想着,大约是药起了作用,他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秦珣与太子一起站在皇帝的寝宫外。两人对视一眼,秦珣先开口:“还是不见?”
太子点了点头,目露怅然:“嗯。也不知父皇是怎么了。”
“或许……没什么大事。”秦珣忖度着道,“可能只是心情不好。”
他想,没有一个男人在得知自己不能生育,并且头上戴了一顶绿帽后,还能开心的起来。尤其是父皇是九五之尊,恐怕更觉得是奇耻大辱。
太子皱眉:“兴许吧。”
也许改日他需要去寺庙中拜拜,近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不安,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秦珣手肘的痣已经完全消掉了,不过才七八天的光景,竟然一点疤痕都没留下。他暗暗惊叹陆大夫果真有两下子的同时,不由又想到那日他异常笃定,说不满十六岁,不是父皇亲生的。
他微微有些头痛,他隐约有些相信陆大夫说的是真的了,瑶瑶极有可能不是他的妹妹。只是他还需要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再查珍妃,也查不出什么。苏家的人都去了登州,旧日的仆人也没有几个。他除了打听到当日珍妃进宫前并不情愿以外,毫无所获。
珍妃不愿入宫,会不会跟瑶瑶身世有关?
回到府中,已成了大管家的阿武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今日是中元节,鬼门大开。咱们要不要在府里祭拜一下四殿下?”
他说这话时,声音发颤,暗暗觑着主子的神色,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主子。
——阿武记得很清楚,年前听闻四殿下去世时,自家殿下伤心悲痛,还自请去河东剿匪。五月份回来后,殿下的心情似乎变好了许多。他刚开始的时候,以为殿下是强忍悲痛,后来才确信殿下是真的走出来了。
他初时不大明白是为什么,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看见了柳姑娘的面容。他才直到,殿下不是忘了四殿下,而是把对四殿下的情意转移到了那位太平县来的姑娘身上。
两个多月来,殿下从不在柳姑娘处歇息,两人清清白白。阿武看着都暗暗叹息,可惜柳姑娘不是四殿下。
“中元节?”亲询微微一怔,反应过来,确实如此。只是,瑶瑶好端端活着,没必要祭拜。他略一思忖,轻声道:“是该祭奠。这事儿你去准备吧!”
阿武应声离去。
秦珣念头微转,连阿武都想到了,他却不曾想到。传出去,会不会惹人生疑?而且,他回京这么久,好像也没去皇陵祭拜他的“四皇弟”。
他眼眸半阖,不免想起除夕当天,他去皇陵看“四皇弟”时的场景。那天阴沉沉的,他还遇见了武安侯孟越……
孟师傅?秦珣心头一跳,孟师傅认得苏尚书,又见过苏侍郎。不知道他对珍妃娘娘了解多少?要不要向他打探一二?
然而这念头只在他脑海中存在了一瞬,就消失殆尽。
弘启元年珍妃进宫时,孟师傅已经在边疆了。他肯定什么都不知道。
问孟师傅,平白惹他生疑,还不如找宫中老人呢。
秦珣眼神黯了黯,算了,慢慢查吧。反正不管瑶瑶身世如何,她都是要留在他身边的。甚至有时候,他隐约想着,这样也不错,没什么不好。
他站起身,拿了药,向秦珩居住的小院走去。
这一回,他让丫鬟退下,简单表明了来意:“这次来给你消痣。我试过了,确实管用。”
“真的?”秦珩转了转眼珠,狐疑地看着他。
“自然是真的。”秦珣挑眉,挽起了袖子,露出手肘,“你瞧。”
秦珩果真看去,待看到他胳膊上的疤痕时,她微微一怔:“那,那是在战场上留下的么?”她记得那次他说,他曾在战场上数次受伤。
“嗯?”秦珣不以为意,“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看这里。”他指一指手肘,那里除了肌肤更嫩些,似乎没什么不同。
秦珩凑近去看,温热的鼻息扑在他身上,一股酥麻之意,从手肘直到指尖。秦珣手指颤了一下,放下袖子,有些不自然:“嗯,你看也看了,还要消痣么?”
“要。”秦珩郑重点头。这是个隐患,她肯定要消除的。——容貌相似能说偶然,同样位置同样的痣,旁人难保不会怀疑。她现在能遮掩,可万一有一天遮掩不了呢?
秦珣勾了勾唇角,眼中浮现笑意:“你坐下,我给你把头发绾起来。”
“啊?”秦珩来不及反对,就被他给按在了梳妆台前。
他的动作看似不重,可她竟反抗不得。
她不大喜欢这种不由自主的感觉,微微皱起了修长的眉。
不过好在有了上一回的经验,他这次给她梳发时,顺手了许多。他拿着桃木梳在她发间穿梭,有意放轻动作后,她只觉得酥麻而未感觉到疼痛。
她心说,皇兄真厉害。明明上次还笨手笨脚的,这才过了多久,真是进步神速。
他很快将她头发绾好,簪上发簪,端详了一阵,甚是满意。他目光在她发间、脖颈、耳后逡巡。过得片刻,他才咳嗽一声:“瑶瑶,待会儿会疼,你不要乱动。这药涂在痣上能消痣。可若不是在痣上,那可就危险了。”
“嗯。”秦珩认真保证,“我不乱动。”
秦珣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轻笑:“不行,我信不过你。”
“我……”
“上次给你梳个头,你都叫个不停,真用药,你还不一直乱动?若是不小心伤了你的鼻子,你的眼睛……”秦珣唇角微微上扬,他指了指床榻,“听话,你躺床上去。”
秦珩瞪大了眼睛,目中的慌乱一闪而过,心里满是尴尬不安。
上个药而已,又不是受重伤不能动弹了,没必要吧?
她想了想,忖度着道:“我不动就是了——好吧,我去那边竹床上。”在皇兄面前,她到底还是没那么大胆量一直反对。
她房间里除了那张装饰美丽的床外,尚有一张简单的竹床,夏日纳凉用的。
光溜溜的竹床上,只摆放了一个竹枕。
第65章 梦境
秦珩虽然应了下来, 可是磨磨蹭蹭好一会儿不肯行动。见皇兄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她只好深吸一口气, 褪去鞋袜,侧卧在竹床上。
竹枕有点硌, 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面向里而卧,堪堪露出耳后和脖颈。她声音极低:“好了。”
她听到皇兄一步步走近,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把后背交于他人,且是这样一种状态,她颇有些“我为鱼肉, 人为刀俎”的荒谬与不安。
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着:“皇兄不会伤害我。”如是几遍, 她提着的心才慢慢回落。
秦珣坐在床沿, 双目微敛,看着侧卧在竹床上的少女, 眼中流露出一刹那的惊艳之色。
烟灰色的衣裙遮掩不住她窈窕的身形。纤细紧致的腰身, 修长笔直的双腿,精致的玉足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
他眼神微微一黯, 耳际有些发烫。他将视线上移,落在她光洁莹润白若凝脂的脖颈上。
不知是害羞还是紧张, 她原本白皙的后颈此刻泛着淡淡的红。
他心里生出一些怜惜, 轻声道:“待会儿不要乱动,忍一忍,很快就好。”
陆大夫给他的药瓶,有些特殊。药瓶的塞子上有个奇怪的球状物。秦珣心知是用这球状物蘸了药水, 细细涂抹在痣上。
“嗯。”秦珩轻声应着,有些害怕,亦有些期待。怕的是待会儿到来的疼痛,期待的是上过药后,她的痣就会消掉。
她感觉到皇兄倾身凑近,紧接着耳后一凉。她正诧异并无疼痛之感,紧接着,强烈的灼痛袭来,仿若那一片肌肤都被火烧到一般,剧痛钻心。
她不由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不过她到底是记得皇兄的叮嘱,虽然剧痛难忍,仍一动不动。她攥紧拳头,不敢发出声响,怕影响了他的心神,真的涂到她眼睛或是鼻子上。
手心里的钝痛,稍微转移了一下她的注意力。她此时竟有些庆幸自己没有留长指甲的习惯。否则手心非破皮不可。
疼痛还在持续,她额头冷汗涔涔,脸上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视线模糊,极为难受。
秦珣见她犹如小兽一般,身体微微发颤,却一声不吭。他心下一叹,怜意陡生。他再凑近一看,见她面上泪痕,心里更是针扎一样的疼。
他硬着心肠,将药水在她痣上细细涂抹,方道:“好了。”
秦珩痛得晕晕乎乎的,隐约听到他说了一句什么,也没听清楚。她仍旧一动不动,直到有一只手轻拍她的脊背,她才意识到结束了。
那只手很轻很温柔。
秦珩小声问:“哥哥,我现在能动了吗?”
她声音软软的,有些柔弱,惹人怜惜。
秦珣“嗯”了一声,心说当然可以,然后说出口的却是:“我看看。”他说着低下了头,凑近秦珩的耳后,似是在认真观察。
她肌肤晶莹如玉,他原本是去看她痣的,但是不知为何,却被她白皙匀润的耳朵所吸引。她很听他的话,身体不动,可她的耳朵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微微动着,宛若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扰得他的心一荡一荡的。
他一时有些发怔,竟很想伸手摸一摸、捏一捏。
他离得很近,秦珩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一下一下扑在她耳畔,痒痒的,热热的。
她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慌乱,仿佛过了很久,他的气息仍在左近。她只能轻声道:“哥?”
“嗯?”秦珣应着,心头一跳,抬起了头,“没事了,可以动了。”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为自己方才那点奇怪的心思而汗颜。
他收起药,神色冷峻严肃:“这个地方用过药,三天内不要见水。过几日,我再给你上药。”
“嗯。”秦珩应着,坐起身,鬓发微散,有种奇异的美感。她强迫自己不去动耳后,尽管那个地方现下仍有种灼热的疼痛感。
“不要用手去碰!”皇兄神情严肃,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
“哦……”秦珩有点尴尬,又有点心虚,“我没想着碰它。”
她讪讪的,手不知道往何处安放。
秦珣目光一闪:“我看看你的手。”他不由分说,直接拉过她的手,待看到她手心的红痕后,他眼眸沉了沉,心疼而又懊恼。
他方才应该想到的,他应该早做准备的。
“疼吗?”
秦珩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皇兄指的是她的手心。她摇头:“不疼。”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没破。”
比起手心,分明是耳后更痛。
皇兄握了她的手,温热的手指覆在她手心,轻轻摩挲,带起一阵痒意。秦珩身体微微一僵,甚是尴尬。她佯作无意,抽回了手。
先前她还是四皇子时,因为要扮的是男子,两人关系亲近,时常也会肢体相触,偶尔也曾勾肩搭背。她并不觉得不适,但是现在她是姑娘家,是他妹妹。她隐约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是过于亲近了一些。
她想,也许皇兄心中坦荡,待她一如先前。可她自己却难免有些尴尬难堪。——起先,这种念头偶尔在她脑海闪过,很快消失不见,她也没有细细思忖。直到那日听到小蝶的话,她才觉得不妥。
手中蓦地一空,秦珣眼眸沉了沉,并没有说话。
反倒是秦珩小声道:“哥哥,要不,你把药留下,下次我找小蝶帮我涂药?”
她声音甜润温柔,甚是好听,但她话里的内容却教秦珣冷眸微眯。他心中生出一丝微妙的不悦来。他皱眉:“怎么?我弄疼你了?”
“没有……”秦珩自然不会这么说,“我想,哥哥挺忙的。教小蝶直接帮我梳了头,再涂药,也省得再麻烦哥哥。”
秦珣面色稍缓,口中却道:“不必。我不嫌麻烦。”顿了一顿,他又道:“你特意去痣,旁人难免会怀疑。因为怕麻烦而酿成大错……瑶瑶,这样,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秦珩心头一跳,她因为小蝶是皇兄的人,不曾怀疑过对方。若是万一……她深吸口气,她不该忘了的,不能轻信旁人。
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先例。
于是,她点了点头:“嗯,那只能再麻烦哥哥了。”
“你我之间,又哪里说得上麻烦不麻烦?”秦珣笑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髻,手微微一滑,仿若无意,从她耳际划过。
耳朵上温热的触感,教秦珩身子微微一颤。她今天发觉她很怕痒,尤其是耳朵。她有些赧然:“哥哥——”
秦珣眼眸半阖,唇角微微勾起,扬起极淡的笑意。方才他动作极快,其实他自己都没留意到究竟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指尖发烫。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偷吃了糖果的孩子,有种难掩的兴奋,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
好像有什么正在失控。
他心中一凛,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他肃了面容,轻轻“嗯”了一声,眉目清冷,神色严峻:“我先回去,你好生歇着。记着我的话,不要用手去碰,不要见水。”
秦珩连连点头,十分听话的模样。
“你若是不听话……”秦珣略微停顿了一下,“我就……”
“什么?”秦珩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皇兄那句吓唬的话。
她又怎会知道,她皇兄此刻想的却是“你若不听话,我便将你绑了起来”?她只看到皇兄神色古怪,却不知他究竟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