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恕罪——程十七
时间:2017-10-09 17:17:43

  皇帝一直对身份嫡庶看的极重,立新太子,也没忘了先追封其母妃为后。宣布完这一切,他强撑着退朝。刚回寝宫,就又晕了过去。
  秦珣在极短的时间内接管了皇宫。
  储君的废立可是大事。皇帝这旨意又来的突然,朝野内外议论纷纷。不仅仅是茶馆酒肆,有不少人在自己家里也会猜测个几句。
  秦珩是从高屠户口中得知此事的。
  高屠户在晚间吃饭时,当做是新鲜大事在饭桌上讲了出来。高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高屠户日间在街上听了什么新鲜事,回来总爱与掬月分享。
  “今日可出了桩大事。”高屠户咽下一口饭,“皇上把皇后太子都给废了,立了晋王为太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秦珩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抬眸,恰好掬月也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触,她惊讶而又不安。怎么会这样?
  她很清楚太子二哥在父皇心里的地位,那是他们其余所有子女加起来都比不过的。怎么好端端的,父皇要废了太子二哥,改立三哥?
  不期然的,那个梦境再一次浮现在她心头。她面显怔忪之色。
  掬月看她一眼,冲高屠户道:“这种事不要瞎说。”
  高光宗道:“杨姨,这事可不是我爹瞎说。”他算是家里唯一的读书人,对朝事有自己的见解。他眼角余光扫了秦珩一眼,见小杨氏神情茫然,他心念微动,侃侃而谈:“要我说,这里面肯定有阴谋。太子是中宫嫡子,做储君做的好好的,无故被废,还能是什么缘故?肯定是有小人作祟。这小人,不用说你们也能猜到。太子被废,谁得利最大,谁就被清白……”
  这多么简单,不用分析,就能猜到。
  高屠户对儿子很信服,点头道:“嗯,确实有可能。”
  秦珩听高光宗言外之意,倒像是怀疑皇兄使了手段害了太子皇后一般。对这种猜测,她厌恶而抵触,放下碗筷,她沉声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谁?”高光宗愣了愣,旋即意识到小杨氏指的是晋王。他轻嗤一声:“你知道什么?”
  他知道她近来也在写话本子,难道她真以为她能写话本子,就能胡乱议论朝政了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都不知道。
  秦珩微怒,她当然知道。她同他从小一起长大,再没人比她更了解他。她当即应声反问:“我不知道,你又知道什么?”
  “你——”高光宗面色难看。这几日她在他面前态度挺柔顺,有时也叫他两声高大哥。现在这态度,着实讨厌。为了一个陌生人,她就这么跟他说话?!
  掬月不想闹得不愉快,轻声嗔道:“姑娘,吃饭,少说一句吧!”她素知殿下与三殿下交好,但殿下出言维护三殿下,她还是深感意外。毕竟她现在还记得重逢时见到殿下正被人捉拿。而捉拿殿下的人,就是三殿下派来的。
  殿下不肯说是怎么回事,她也不好深问。
  秦珩放下碗筷:“姑姑姑父慢用,我吃好了。”她直接起身就走。
  高屠户见她离去,神情有些不悦,他对儿子道:“真是,你与她争什么?她不知道,你教她就是了。争吵什么?她一个姑娘家,背井离乡的,也不容易……”
  高光宗盯着秦珩方才待的位置,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掬月轻声道:“以后少提朝堂的事。”
  高屠户憨憨一笑,对儿子道:“对对,听你杨姨的,以后咱们不提朝廷的事。朝廷的事情,咱们小老百姓瞎掺合什么。”
  高光宗觉得没趣,也放下了饭碗:“我也吃饱了。”
  厨房的灯亮着,少女纤长的身影映在窗上。高光宗定了定神,也走了进去。
  秦珩神思不属,默默思忖着高屠户父子的话。她人在京城,却不知道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父皇同时废掉太子和皇后?皇兄竟被立为太子,难道她的梦境会是真的?
  “你在想什么?”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秦珩一惊,手里拿着的东西瞬间脱手,掉落在地。
  啪地一声脆响,她低下头,后知后觉发现,她方才手里端了一碗水。而今碗被摔成了四瓣,碗里的水溅出来,染湿了她的鞋面。
  她轻叹一声,弯下腰,去捡碎瓷片。
  高光宗皱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也弯了腰,去抢秦珩手里的碎瓷。
  秦珩下意识欲躲,手被尖利的瓷片划破,鲜血直流,血滴进盛有水的碗底。
  见她划破了手指,高光宗心中懊恼,他推开她:“你真不小心,让我来!”
  秦珩心里有气,她不小心?
  
第80章 惊变
  如果不是他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吓唬她,这碗也不会落地。她小心捡碎瓷片, 他又硬要夺她手里的碎片, 她为了躲避他,才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他反倒说她不小心?
  她站起身来, 不再理会他,轻轻吮吸伤口。想到前尘往事,她一时有些怔忪。
  弯下腰的高光宗忽然心生不快, 他好意来帮忙, 怎么她这般冷淡?连看都不看他?明明是她无礼在先, 又摆出冷淡的面孔给谁看?他心念一动, 自己拿了手指故意去碰尖利的碎瓷。
  碎瓷划破肌肤,手上痛意传来, 他却丝毫不觉得难受,反而隐约有丝雀跃。他“哎呦”一声,低呼道:“我的手指也划破了!”
  秦珩闻言,下意识去看,见一滴血顺着他的手指滴落进盛有水的碗底。她本在犹豫,要不要讥讽一句:“你不是也不小心么?”但她的目光却被碗底的景象所吸引。
  碗底里盛有一指深的水,先时她滴进去一滴血,现在高光宗又一滴血进去。那两滴血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 迅速拥抱在一起, 密不可分。
  秦珩的的眼睛因为震惊在一瞬间圆睁,她轻轻推开了高光宗,眨眨眼睛, 再次去看。
  跟方才一模一样,他们的血竟是相溶的。
  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怎么会这样?
  他们明明没有任何血缘的?!
  高光宗自己划破了手指,以为她会自责伤心。没想到她倒是知道了,可她的反应是什么?哦,一把推开他,自己盯着碎瓷片看。有什么好看的?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提溜着她的胳膊,把她拽到一边:“有什么好看?”
  “我们的血溶在了一起?”她开口,并抬眼看他。黑密的睫毛就像蝴蝶羽翼一般轻颤,高光宗不知怎么,竟移开了视线。
  他盯着碗底瞧了一会儿,“咦”了一声,轻嗤:“这有什么奇怪的?很多人的血都能溶在一起。”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忽然,他心念微动:“你不会以为咱们有什么亲缘关系吧?别傻了,我才比你大了几个月,我娘生下我,再怀你也来不及。”
  秦珩摇头:“不是……”她倒没怀疑过她跟高光宗会有什么关系,而是,原来没有血缘的人,血液也会溶在一起……
  那么那次让她深信不疑最终下定决心离开的滴血认亲,是不是也有可能做不得准?
  当日的场景历历在目,想到旧事,她只觉得心口酸涩得厉害。
  高光宗继续说道:“再给你说个吓人的,我的血跟猪血还能相溶呢。你不会觉得我跟猪也有什么关系吧?”他话刚一说完,很快意识到不对,怎么像是在拐弯抹角骂她一般?他咳了一声:“好了,我手也受伤了,咱们是不是可以……”
  秦珩已然站起了身,悄无声息走了出去。
  “喂!”高光宗气急。她就这么把手还在流血以及地面的碎瓷片留给了他?
  这个小杨氏,真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秦珩站在院子里。夜风微凉,天上没有月光,手指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些微的刺痛感向她说明这一切的真实性。她略微出了一会儿神,也许她当时的证据并不算证据。
  她轻轻阖上了双目。
  是夜,掬月不急着休息,而是去了秦珩房内。掩了门,她柔声道:“殿下今日有心事?”
  秦珩已然沐浴过,暖黄的灯光下,她一身寝衣,长发柔顺,干净的小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闻言,她抬头:“还好,就是听到皇兄被立为太子,觉得有点奇怪。无缘无故的,二皇兄怎么会被废?”
  同时被废的还有陶皇后,陶皇后可是出了名的端庄贤良。
  到底发生了什么,父皇会同时废掉他们母子?
  掬月轻声道:“这些咱们不知道,殿下,咱们也无需知道。殿下既然已经离开皇宫,舍弃了皇子公主的身份,那就把前尘往事都忘了吧。”
  秦珩点头:“我知道的,姑姑。”
  “殿下今年十六岁,等过些日子了,给殿下找一个可靠的后生。殿下后半生有依靠,掬月才能放心。”掬月轻轻摩挲着秦珩的头发,轻叹一声,“可惜委屈了殿下……”
  秦珩一怔,眉心不由地微微一跳,强笑道:“姑姑说什么呢?我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嫁人的事情不要再提。若是我再这里扰了姑姑,我……”
  “殿下!”掬月皱眉,“户籍是什么大事?将来看看疏通关系能不能假造一个。什么打扰?如果不是嫁人是大事,掬月倒情愿一辈子服侍殿下。”
  秦珩心里微觉酸涩,轻声道:“姑姑……”掬月照顾她多年,算是她很亲近很亲近的人。不过对掬月的嫁人之说,秦珩并未在意。她转了话题:“我记得姑姑是从苏家出来的,那姑姑记不记得我母妃?”
  她留神观察着掬月的神色。
  掬月神情微微一滞,缓缓点头:“记得。我是跟丽妃娘娘进的宫,没进宫的时候,也见过珍妃娘娘。”她思考了一下措辞:“殿下的形貌很像珍妃娘娘。”
  秦珩点头微笑:“这我知道,姑姑说过的。”
  “……但心性上,殿下和娘娘并不一样。”掬月双眸中闪过一丝怅惘,“珍妃娘娘进宫之后如何,我并不知道。但进宫前,我却是知道的。”轻轻一笑,她续道:“娘娘还在闺中的时候,不大受宠。她其实不愿意进宫的。”
  “不愿意么?”
  掬月叹了口气:“可不是?如今珍妃娘娘也不在人世了。殿下想知道,我一并说与殿下听就是。殿下可能隐隐听说过,皇上最初属意的是三小姐,可惜三小姐许给了贾家。皇上才改为让二小姐进宫。二小姐不愿意,以死抗争,甚至还诋毁自己,说自己也有了婚约……”
  秦珩心头一跳:“那母妃当初有婚约么?”不等掬月回答,她就又道:“若真有婚约,那就不该进宫才是。”
  皇帝是天下之主,可也不能强夺人妻。
  掬月迟疑了一下:“这,这我就不知道了……二小姐百般不情愿,还是进宫了。”她轻叹一声,又道:“有没有婚约又如何?苏大人说没有,皇上也认为没有。那就是没有了……好在二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进宫不久就怀了身孕,还生下了两个小殿下……”
  秦珩扯了扯嘴角,有福气?庶出,生母早逝,在后宅艰难挣扎,年纪稍长,又作为妹妹的替代品被迫入宫。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实在不算是有福气吧?留下的一双儿女,一个早早夭折,一个命途多舛。母妃这福气,还真是薄的很。
  掬月说的含糊,可是秦珩听在耳中,隐隐猜测,或许母妃进宫之前,真有婚约,或是有……她心念微动,模模糊糊似乎看到了什么,又看不真切。
  掬月轻声道:“都是过去的事情啦,珍妃娘娘在天上看到殿下长这么大了,也会放心了。”
  秦珩没有说话。
  掬月见时候不早了,不便久留,略坐一坐,就道:“殿下早些歇着吧,那些旧事就不要想了。”
  秦珩点了点头。然而掬月离开后,她却迟迟不能睡着,时而是胡乱猜想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而是回想皇兄当日说的话;时而是对母妃的猜测。
  明明是很平静的夜晚,可她的心却乱糟糟的。
  会不会真如皇兄说的那样,父皇无法诞育子嗣,她其实不是父皇亲生?而给父皇下药的就是陶皇后?所以父皇才会废后废太子?
  这念头仅仅是在脑海中闪过,就被她生生压下。她想,太荒谬了,不可能的。她自嘲一笑,肯定是她近来话本子写多了,开始胡思乱想了。
  可是,在安静的夜晚,有些念头一旦生出,很难真正压下。她忍不住想,如果皇兄说的是真的,那她该如何?
  她是愿意……
  秦珩忽的拍了一下脑袋,对自己说:“你疯了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皇宫肯定都乱得不像样了,你还在想有的没的!不要想了!”
  终于捱到亥时前后,她才勉强睡着。
  秦珩想的没错,皇宫里的形势的确不大好。
  陶皇后刚接到圣旨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再醒过来后,她咬破中指写了血书,求皇帝原谅太子。之后她才整了整衣衫,哭道:“皇上,咱们来生再见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鸩酒见效极快,未入肠胃,已绝咽喉。但这个过程异常痛苦,可浑身剧痛的她,这时想到的偏偏是她少年时最欢喜的那段时光。
  她嫁给了一个容貌俊美尊贵无比的男人,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他说他会一辈子待她好……
  可惜她这一辈子,太短了,太短了。
  “我后悔了啊,我后悔了啊……”她蠕动嘴唇,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后悔什么。也许是当初不该信了他,也许是不该给他下药,也许是后来该早早想法子取了他性命……
  只可惜,她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璋儿,是母后对不起你……
  陶皇后刚一离世,就有人匆匆忙忙去禀报皇帝。皇帝刚喝了药,正与秦珣叙话。猛然听到此事,他的手抖了一抖,脱口而出的却是:“哦,朕知道了。葬了吧——不,先别急着葬,等陶家和太,等陶家和秦璋的事了了,一起下葬吧,也省得麻烦。”
  秦珣就在跟前,闻言心下一叹,思绪万千。若在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陶皇后会是这般下场。他略一沉吟,轻声道:“父皇莫伤神了。”
  他心里想的却是秦璋并无过错,也要因此而搭上性命么?
  皇帝出了会儿神,才勉强笑了笑:“没事,朕不伤神。朕开心的很。方才朕与你说的,你可都记下了?”
  秦珣点头,十分恭谨的模样:“儿臣记下了。”
  皇帝自觉时日无多,很遗憾自己对这个儿子的培养教育不够,此刻将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一股脑全说给他听。忽然,皇帝又想起一事,沉声道:“朕还有几件事要叮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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