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七转了转眼珠:“明白了。”
“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白七施礼离去。
阿武悄无声息走了进来:“皇上,柳姑娘来了,申时到的,人在章华宫。”
秦珣眼眸半阖,薄唇上扬:“好,朕知道了。”
她到底还是来了。不管为了什么,她终究是回到了他身边。他沉吟片刻:“摆驾章华宫。”
章华宫的香炉里,香气氤氲,甜甜的。
秦珩合着眼,以手支颐,不知不觉竟有些困顿,思绪也有些混沌了。
秦珣踏入章华宫时,看到的便是她以手支颐,似睡非睡的场景。他的心一瞬间就软了下来,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他俯下身,想要将她抱起。
但是刚一走近,她就睫羽轻颤,睁开了眼。
秦珩一睁眼,看见皇兄凑近的脸,不由地一怔,本要站起,不知怎么,腿上无力,竟往下软。她临时起意,软软跪了下去:“皇上。”
秦珣眼里的笑意在一刹那间消失不见。他轻轻“唔”了一声,后退一步,站直了身体,清俊的眉眼没有半分温度:“平身吧。”
他怎么能忘了,两个月前,她是一心想逃离他的。现在即使是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也未必是满心欢喜。
“谢皇兄。”秦珩悄悄换了称呼,自己扶着椅子站起来,安静地站在一边。
这场景跟她想的有些出入,不过片刻的慌乱后,她又恢复了镇定。她笑一笑:“皇兄,我……”
“你这次进宫做什么?”秦珣打断了她的话。他双手负后,在她视线范围外,攥紧了拳头。
秦珩垂眸:“是有点事情。皇兄也知道,那个《潜龙腾渊录》是我写的,跟高光宗没有关系……”
秦珣目光转冷,她果真是为了这件事!她千方百计从他身边逃离,现在回到他身边,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纵然他已经猜到了这个缘由,甚至自认为不管什么缘由都能平静接受。可是真正从她口中听到为高光宗求情的话,他还是忍不住生出莫名的怒意和酸楚。
“此事朕心里有数。”秦珣容色稍缓,“你不必再提。”
“皇兄是要做好皇帝的人,不能因为私人感情……”
怒气夹杂着不甘袭来,秦珣将拳头松开又攥紧。亲耳听着她是为了一个觊觎她的男子而来,他忍不住心生怒气。他告诫自己,不能急,不能怒,不能再逼她、吓她。
他轻声道:“没有别的了?”
秦珩微微一愣,轻轻低下头,神色微微有些奇怪。
见她垂头不语,秦珣沉默了一瞬,缓缓转身。
这场景与在书局时何等相似。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她的事,可一件都没办呢。
秦珩心念急转,立时伸手去扯他袖子,扑了个空后。她疾行数步,从背后抱住了他。
腰上忽然多了一双手臂。秦珣身形一僵,站在当场,动弹不得。
“还有一件事,我,我想哥哥了,很想很想。”
秦珩仰起头,轻声说道。
她情急之下,抱了他。待反应过来,已然暗生悔意。她急急忙忙想收回手,却被他按住。
第85章 交心
秦珣身后是她柔软的身躯, 腰间缠着的是她柔若无骨的手。他听她声音轻柔, 吐出那句仿佛包裹着蜜糖的话。
她说她想他。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但紧接着,她脑袋动了动,手也像是放错了位置一般, 急于抽回。
秦珣毫不犹豫,双手覆在她手上,试图阻止其离去。他涩然问道:“你说——什么?”
见收不回手, 秦珩身子一僵, 也不强求。她略微提高了声音:“我说, 我这次来有两件事,第一件你也知道了,我不想连累了高大哥。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是我想你了。我想见见你,跟你说说话……”
她话未说完, 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竟是他蓦然回身,将她给抱了起来。
秦珩身子凌空, 心跳加速。她低呼一声:“哥哥?!”
“怎么想我?”秦珣低头凝视她, 呼吸近在耳边。
他眼神专注, 双眸黝黑,竟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秦珩有一瞬间的恍惚:“什么?”
秦珣看着她,极有耐心:“你说你想我。”
“……嗯。”秦珩轻轻点头,“我想你了。”两人眼下的姿势让她觉得不自在, 她软语道:“你先放我下来,咱们慢慢说。”
秦珣挑眉,没有说话。他快走几步,将秦珩放在她先前坐的椅子上。他则倚着椅圈,神情温柔而固执:“现在你慢慢说吧。”
她侧坐在椅子上,他倚着椅圈,像是将她松松圈在了怀里。秦珩放在脚踏板上的双足悄悄动来动去。她垂眸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该从哪里说起呢?”
“不急,我有时间。”
秦珩方才冲口说出想他了,也不觉得怎样。可这会儿他要她慢慢讲“怎么想他”,她有点犯难。这要怎么说?她总不能说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偶尔会梦到他吧?
她轻舒一口气,微抬头:“我常常在想,哥哥这两个月过得好不好。”
“很好。”秦珣薄唇微勾,应声答道,“当了太子,又当了皇帝。你说好不好?”
秦珩点头:“那就好。”她略微有些迟疑:“不过接二连三的,好多亲人离去。民间也有人说你坏话。你,是不是不开心?”
“说我什么坏话?弑父杀兄?还是……”秦珣双目微敛,“淫辱亲妹”几个字他却是说不出口。
他心头莫名的有些烦躁。这些话,她定然也听到了,不知道她是不是也相信。
“我没杀他们。”秦珣一字一字道。
他的眼里有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深吸一口气,续道:“太子和太子妃都活着,我救的。”
“嗯?”秦珩微怔,继而笑笑,眼中光华流转,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我知道皇兄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像高光宗乱猜的那样,很好。太子二哥活着,也很好。她忽然有点想哭,荡在半空的心晃晃悠悠的,竟然安稳了许多。——当日反驳高光宗时,她异常肯定。可是内心深处,她不免有一点不安和担忧。
今日听他亲口说,她才有种释然、欣慰、欢喜相交织的感觉。
她想,她应该相信他。
他是她来往最多,相处最多的那个人。她从十岁起,大部分时间都在他身边度过。为了接近他,她从少年时期,就努力去了解他,猜测他。
尽管当初并非全然真心实意,可如果他真是权势熏心的人,她想她难以接受。
她笑的温柔,美好的侧脸上仿佛有一层光亮。
秦珣心口一热,轻声问道:“你说的话,还做不做数?”
“什么?”秦珩眨了眨眼,有点懵,“我说了什么?”
秦珣慢慢凑近:“你说,如果不是兄妹,你就报答我的情意。”
“啊……”秦珩脑中轰的一声,脑海一片空白。她记起来了,她当日离开时,留下一封书信。她也不清楚究竟是想安抚他,还是怎样,在信末写着,如果下辈子,他们不是兄妹,她再报答他的情意。
“我说的是下辈子不是兄妹……”秦珩下意识道。
“这辈子就不是了。”秦珣打断她的话,“十多年前,陶皇后给父皇下了药,想教父皇无法生育,好确保太子的地位。父皇今年七月得知被下药,九月查明真相,鸩杀皇后和太子,下旨把陶家灭门。自己也被生生气死……”
秦珩瞪大了眼睛。皇后给父皇下药?
“父皇驾崩前,除了传位于我,还下了一道旨意。他命令孙遇才悄悄的把珍妃的尸骨给挖出来。你说,父皇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恨陶氏母子到这般境地?又为什么不放过一个去世十多年的女人?”
秦珣说这话时,留神观察着瑶瑶的神色,见她脸色苍白,睫羽轻颤。他似怜似叹,胸口一时涌上紧张、不安、失落多种情绪。他双目微敛:“瑶瑶,你……”
她不信的,是不是?
她如果真信他,就不会逃走了。
“你放心,你母亲的尸骨还没有动。”
“哥哥。”秦珩低声道,“我那次不小心,跟别人的血溶在一起了。我跟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秦珣一愣,沉入谷底的心猛地升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的意思是,她有那么一点点相信他的话?
巨大的惊喜来的猝不及防。秦珣双目陡然一亮:“那我如果拿了证据给你看?”
她相信了,是不是就会兑现承诺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急,不要再把她吓退。
秦珩心里很乱,不去看他,自顾自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不是兄妹。那我爹是谁,我自己又是谁?”
他笃定了她不是他妹妹,可是他却不能告诉她,她究竟是谁。
“我会帮你查,查清你的身世。”秦珣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陶仲卿在天牢里招了,写的有他们下药的时间。”他顿了一顿,续道:“你母妃不愿进宫,她当时应该有心仪之人。我已经下旨,召你舅舅回宫,也命人寻访当时苏家旧人。我只想你能同我一起等真相大白。”他握住了她的手:“瑶瑶,不要再逃。”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轻而易举地包裹住了她的手。
秦珩所有感知都凝聚在被他握住的手上。她定了定神,没有直接回答:“如果我是安全的,我肯定不会逃。”下一瞬,她偏头,微微一笑:“皇兄不会教我有危险,是不是?”
“嗯,不会。”秦珣抬起她的手,使两人十指交握,他异常认真,“我现在是皇帝,没有人能欺负你。”
秦珩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她垂眸,不去看他,她小声问:“皇兄自己也不会吗?”
“嗯?”秦珣微怔,继而轻笑,黝黑的双眸中是极浅的笑意,“那要看是什么欺负了。”
秦珩神情微僵:“如果我们真是兄妹……”
“不会的。”秦珣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话,“陶家和陶皇后都承认下药一事,时间和陆大夫说的一致。那鸳鸯散霸道无比,你确实不是父皇的孩子。这一点,你不用再想。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松开她的手,轻轻捧起她的脸:“瑶瑶,你在害怕什么?我们不是兄妹,你不用担心会遭天谴。我是皇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你只管顺着自己的心意。告诉我,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他的神情格外专注,那黑眸深处的光亮,似乎能蛊惑人心。
做皇后?秦珩视线下移,不敢去看他的眼。生怕多看一会儿,就会沉溺其中。她垂眸,轻声道:“我自然愿意长伴皇兄身侧。” 她顿了一顿,续道:“像小时候那般。”
像小时候那般?是做兄弟不做夫妻了?秦珣挑眉:“那可不行。你小时候是皇子,现在不是了。像小时候那样,与我一同读书,一同起卧,可不容易。除非,你肯做我的皇后。”
秦珩双眼圆睁:“皇……皇后?”她心下微惊,他说的要留她在身边,是要娶她为妻?
她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秦珣有些想笑,手指上移,抚上她的眉眼:“当然,朕唯一的女人,不做皇后,做什么?”
不管是皇后还是唯一的女人,都让秦珩暗自心惊:“皇兄,我……”
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为什么呢?她小时候接近他,是带着目的。后来他也知道了她的欺骗。及至她从他身边逃走,被发现后才又来找他……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对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眼睑微微下垂,神情无辜而茫然。这一切落在秦珣眼里,无端惹人怜爱。他轻叹一声:“吓着你了?”
“……”
“我给你接受的时间。”秦珣将她额前一绺头发别到她耳后,轻笑一声,“怎么又跟小时候一样胆小了?”
秦珩没有回答。
阿武忽然走了进来,脚步极轻:“皇上,该传膳了。”他站在一旁,似乎什么都没瞧见。
秦珣瞥了他一眼,直起身:“掌灯,传膳。”
待晚膳摆好时,秦珩早已理好了情绪。她随皇兄一起洗手净面,共同用膳。
阿武在一旁,不动声色,暗暗称奇。他更明确了一点,这柳姑娘绝对不可得罪。
两人简单吃了一些,就命人撤下了。
章华宫里,烛光摇曳,安安静静。
秦珣坐在案前,批阅阿武送来的奏折。
秦珩还在交椅边,她拿着皇兄给她的证据,一时五味杂陈。
夏风呈上的线索、陶筑的口供、陶仲卿的口供、先帝的彤史、一位姓马的太医早年给宫妃诊断的记录……
证据显示,父皇确实是被人下了鸳鸯散,而她和她的双生哥哥,身上也没有早产儿的特征……
她如今心里已有八九分的相信,但她仍是茫然。她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皇兄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当了多年的骨肉手足,忽然变成男女之情?他会不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放下那一沓资料,偏了头去看他。映入眼帘的是他专注的侧脸。
他的容貌生的极好,眉峰锐利,睫羽浓密,鼻梁高挺,下巴坚毅。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没来由就想起十岁那年,她跟着他行了好久,在他问她看什么时,她异常诚恳地回答“你生的好看”。
一晃都六年了。
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秦珣放下笔,含笑看她:“困了?”
秦珩摇头:“没有。”随即,她又轻声道:“皇兄,时候不早了。我……我今日出来的急……”
“放心,已经派人告诉掬月了。你回来了,自然是住宫里。你住了十多年,早就熟悉了。”秦珣接道,“你在高家没什么东西,就没教人收拾行李。”
秦珩心说,他果然摸得很清楚了,连掬月姑姑都知道。他让她住在宫里,也在她意料之中。
“你如果想念掬月,以后可以让她常常进宫陪你。”秦珣黑眸沉了沉,“正好,我也有很久没见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