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如果她以前能更相信他一点,也许有很多事情都不用发生了。可是,她不敢毫无顾忌地去相信一个人。
她哄过他,骗过他,假死过,离开过……可是无论他多么恼她,他都不曾真正伤她分毫。也许,她该试着信任他更多一点。
秦珩试探着,悄悄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又飞速移开。
手背上如蜻蜓点水般的触感瞬间消失,秦珣又好气,又好笑,眼角的余光看见她的手颤颤巍巍的,就在他手边不过半寸的地方。
他耐着性子,看她一点点靠近。
他不动,等待她的接近。
秦珩的手在以龟速缓行了一会儿后,忽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晃了两下。
他的手大而温暖,手指骨节分明。
真正握在手心后,秦珩深吸了一口气,心说,也没什么嘛,然而心脏却像是做贼了那样,砰砰砰跳个不停。
她小时候以弟弟的身份接近他,两人不止一次肌肤相触,后来也曾相拥相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都不及这次教她紧张。
“哥哥……”她声音极轻,隐隐发颤,心里有些欢喜甘甜,又有些害怕无措。
“嗯?”秦珣声音温柔,安安静静,任她握着手。
“我,我……我想吃冰雪冷元子了。”秦珩脸颊绯红,她收回了手,以手为扇,在颊边扇风,“都十月了,怎么还这么热。”
秦珣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瞧了一会儿,手背有些湿润。他轻笑一声:“热?难怪你手心都是汗。”
她的小手握着他时,他能感觉到些微的汗意。
“不过——”秦珣故意板起脸,“十月了,不能再吃冰雪冷元子,太冷了。如果你想吃甜的,我可以教厨房做一些糯米糍。”
“哦,好啊。”秦珩随口应着,“我听哥哥的。”
她不是真的想吃什么,就是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秦珣笑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秦珩到底是没吃成冰雪冷元子。这几日,她住在章华宫,这个曾经属于她的地方。皇兄除了上朝、接见大臣,其余时候都与她一起。
他批阅奏章时,她在一旁想或者写她的话本子。
累了一块儿散散步,饿了一通用膳。有时兴致好,秦珣还问起她小时候学的功夫还记得多少。秦珩自然都还记得,她小时候装作不懂,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早就烂熟于心。可惜饶是她无比娴熟,在与他过招时,还是败下阵来。
她想,上过战场,到底是不一样。
虽说败了,可秦珩也不恼,她嘻嘻一笑,抱了抱拳:“哥哥手下留情。”
秦珣笑而不语。其实他有点意外,她的表现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秦珩心里的不安渐渐变淡,她发现皇兄虽然做了皇帝,可在她面前,一如往日,或者说比往日还要随和一些。
住在熟悉的章华宫,身边也是熟悉的人,她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世暴露,有性命之忧。——反正在人间至高无上的皇帝早就知晓了她所有的秘密,她是生是死全凭他一句话。
皇兄真的成了皇帝,和她那个梦境一样。她也像小时候那样,日日陪着他,同他交好。但不同的是,他是皇帝,掌握她生死,可她非但不再刻意修好,而是随性了不少。
秦珣敏感察觉到瑶瑶脸上笑容渐多,听小蝶说,她不再需要安神香就能安睡。而且她脸颊上有了些肉,比起之前的瘦削,更显明艳。
他想,在他身边,她是开心的,没有他担心的不快乐。
让他遗憾的是,她自那次主动握了他的手后,再也不曾这么做过。
年轻的皇帝以守孝为名,拒绝了臣子们“充实后宫”的提议,却悄悄在章华宫里放了一个美人儿,后宫里主子不多,但是主子们都有眼睛和耳朵。
秦珣登基后,先帝的一众妃嫔,尽皆留在宫里。她们大多没有子嗣,后半生只能一年一年苦熬岁月。人一闲下来,不免就想的有些多。
新帝还未登基时,先帝连下数道旨意,她们对其早有耳闻,都想着这个三殿下倒是能有能耐的,不能惹,惹不得。
后来新帝登基,善待先帝旧人,又因为没有后妃理事,就请了几名老太妃共同处理后宫杂务。这几个太妃也就稍微有了些底气。
听说皇上在宫里储着一个美人儿,一下朝,就待在章华宫,谁都不许去,谁都不许见。这怎么行?这分明是沉迷于美色,可是要误事的啊。
叶太妃真心实意想规劝两句,但是想到自己身份尴尬,又有些踌躇了。她既非皇帝生母,又非嫡母,亦非养母。真要管,也轮不着她。
她心念微动,不过,她管不了。这宫里还真有一个人能劝劝皇帝。
这人不是别人,乃是新帝的嫡祖母——太皇太后寇氏。
寇太后八月遇刺,距今已有三个月。老太太一边养伤,一边念佛,对宫里大小事情,还都不知道呢,可以给寇太后透个口风。听说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特别重规矩。
叶太妃这般想着,真的去了寿全宫。向寇太后表达了自己的关切之情后,她终于说明了来意:“太皇太后不知道,皇上在章华宫里养了一个美人。要说皇上也真是,看上哪家姑娘,直接给个封号,也就是了。这样藏着掖着,传出去也不好……”
“什么美人?”太皇太后抬头,露出她苍白的脸。她一向保养得宜,六十来岁看着如同三四十一般。然而这次受伤之后,她容色大减,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叶太妃离得近,看得分明,不由微微一怔,想好的措辞忘了大半儿。她深吸了口气,缓了缓,才想到了一些:“是说咱们皇上,现在不是住在章华宫吗?章华宫里头,他养了一个女人,也不给封号,也不给名分。这怎么行?臣妾想着,是不是因为他先时说要守孝,宫里不添人。所以,这会儿遇到可心的人,没办法,只能先藏着?”
太皇太后皱眉:“守孝?天子守孝,与百姓不同,守满七七四十九天即可。他想封谁纳谁,没人拦着,没必要这么做。”她斜了叶太妃一眼,说道:“叶太妃一辈子没主过事儿,如今掌管后宫内务,也没个主见,这么点小事也要到哀家这儿讨主意!”她叹了口气:“你想做什么,自己去做。哀家这儿都快成佛堂了,还不能清净!恐怕只有死了,才能清净一会儿了。”
“太后!”叶太妃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去,神色难看,“太后息怒。臣妾并非有意打扰。只是,只是宫里头流言纷纷,恐怕……”
“些许流言都压不住,还要你掌什么事?!”太皇太后轻斥,继而容色稍缓,“罢了,你都豁出脸面了,哀家少不得要瞧瞧。你且回去,过几日,哀家问问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7章 同居
本以为已经惹恼了太皇太后, 却不想她老人家训斥了一顿后, 竟应了下来。叶太妃一愣,先时的不快郁闷一扫而过, 取而代之的是惊喜。她喜出望外:“还是太皇太后厉害, 也关心小辈。”她叹口气:“唉, 论理是不该多事的, 只是到底是……”
寇太后已有些不耐了:“若是宫里杂务不多, 叶太妃闲得慌, 就给先帝多念念经,祈祈福,自己找些事做。哀家乏了, 就不留你了。”
叶太妃的话被打断, 她讪讪的,红了脸:“那臣妾就不打扰了,太皇太后好生歇着。”
她起身施礼, 太皇太后已经闭上了眼睛。
叶太妃老老实实全了礼数,才悄悄退去。
给先帝祈福?她倒是也想过, 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的好表哥当初给她承诺的倒好,可后来他给了她什么?什么都没有。还不如新皇帝, 一登基就让她帮忙处理后宫事。至少她手上还能有点权力。
所以, 比起先帝,她更待见新皇帝一些,也更希望后宫可以安稳一些,显显她的本事。
叶太妃离开后许久, 太皇太后才睁开了眼睛,轻叹一声,皱眉道:“真是……”
先帝后宫的妃嫔,一个两个,都没个成算。
但她到底是答应了叶太妃,少不得寻了时机,将新帝请到了寿全宫。
寇太后突然邀请,秦珣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里,这位老人家很少管事,一众子孙请安,她都不见的。每年她到外边走动的时候也少。
先帝还在时,就是这样了。人人都说寇太后信佛,所以不理俗事。这回找他,想必是有要事。
秦珣到了寿全宫,见寇太后气色比先时稍好一些。他行了礼,笑笑:“孙儿这几日公务繁忙,不曾来看望皇祖母,还请皇祖母见谅。”
寇太后摆了摆手:“哀家没事,不用你日日探望。只是……”她顿了一顿:“果真是公务繁忙吗?”
“皇祖母此话何意?”秦珣神色不变,眼中的笑意却收敛了。
寇太后叹一口气:“你平日做什么,哀家管不着,也不想管。如今是有人到哀家跟前说,皇帝在章华宫藏了一个美人儿。可有此事?”
她眼皮轻抬,看向秦珣,一双眼睛无古井般幽深无波。
秦珣微微一怔,继而轻笑:“嗯,差不多是有这么一桩事。”
“你想娶谁,想纳谁,哀家都不干涉,只是别闹了笑话。那女人你瞧着好,看着给个名分就是了。没名没分的储在宫里算什么?”寇太后道,“反正你也出了孝,真怕朝中的大臣们反对,说是哀家赐的就行。”
秦珣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谢皇祖母好意,不过此事还急不得。”
“急不得,就先让她回家里去。等什么时候,你觉得合适了,再纳进宫。”寇太后转动着手里的佛珠。
秦珣扫了一眼,似乎是她今年寿辰时,他献的寿礼。他垂眸,唇畔扬起极淡的笑意:“孙儿省得。但是不能放她回家。”他停顿了一下:“朕怕她跑了。”
“什么?”寇太后手上动作微顿,抬起头,一脸惊诧,“你方才说什么?”
秦珣轻轻笑了笑:“孙儿胡闹,让皇祖母笑话了。还请皇祖母放心,不会太久的。毕竟她是要做皇后的。”
寇太后沉默了片刻,方道:“谁家的姑娘?父兄是谁?你就这么定了?”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她心说,没名没分的,就住在宫里,跟皇帝一处起卧,这不像是皇后,倒像是祸国的妖妃,好人家的姑娘,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但她是他祖母,还不是亲的。先帝在世,她尚且不怎么管事,新皇帝登基,她更懒怠管了。她作为祖母,提醒一句,至于如何做,全看他自己。她不想指手画脚。
儿子都顾不上了,还孙子呢!
“这些先保密。”秦珣只是一笑。他跟寇太后无甚感情,对其尊重是因为对方是长辈。能相安无事自然最好,他也愿意善待奉养尊重她。
寇太后露出一些疲态来:“你也大了,如今又做了皇帝,行事该有章法。你心里有数就行,别教人笑话。”
秦珣点头:“皇祖母说的是,孙儿记下了。”他心念微动,又提起一桩事来:“是了,前几日皇叔上书,问起皇祖母。说想迎了皇祖母去封地亲自奉养,不知皇祖母意下如何?”
他说这话时,留神观察着寇太后的神色。寇太后与儿子数年不得一见。先帝登基,睿王被要求在自己封地遥祭先皇,未能回京。待听闻母亲受伤时,已经是之后的事情了。睿王在折子里头先询问寇太后的身体状况,后小心翼翼提到,想接了母亲到自己封地奉养。
不过,这要求在朝臣看来,就很无礼了。虽然睿王是寇太后的亲生儿子,但是在礼法上,先帝却是大宗,奉养太后,该由先帝来做,而不是睿王。
寇太后手上动作微顿,抬眸瞥了秦珣一眼:“他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哀家若真去了他的封地,旁人不会夸你仁善,只会说你不孝,容不下祖母。”她轻轻叹了口气:“再说,哀家这身子骨儿,又能去哪儿?这把老骨头,只怕还没挪,就散架了。”
秦珣也不恼,只笑一笑:“孙儿也是这么想的。皇祖母好生歇着,孙儿还有些事,就先失陪了。”
他起身离去。对寇太后,他是越发的看不懂了。但今日,她给他提了一个醒。他是该早些给瑶瑶一个名分。
思及此,他胸口一热,加快了脚步。
冬日寒冷,秦珩在殿内待了一会儿,暖和是暖和,可到底觉得闷闷的。她干脆走到院子里,自己打了一套拳。
秦珣回到章华宫,恰好看到她正在打拳,瞧她纵腾挪跃,灵活无比。他驻足瞧了一会儿,唇角勾起细小的弧度。
待她一套拳打完,秦珣轻轻击掌,赞道:“好!”
她的拳脚功夫,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秦珩收手,她刚活动了筋骨,血脉畅通,心情也不足,冲他灿烂一笑,奔了过来:“你回来啦?”
她眼睛亮晶晶的,额头有细小的汗珠。
秦珣从袖中摸了一方帕子出来。
秦珩眼睛一亮,欲从他手里取出帕子,却被他按住了手。
“别动,我来。”秦珣自己拿着帕子,轻轻擦了擦她额头。
秦珩乖乖的,一动不动,甚至还配合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羽在她眼下投上一层阴影,白皙莹润的脸颊红润润的,仿佛有看不见的腾腾热气。
秦珣拿着帕子的手无意识地下移,到她鼻尖,到她脸颊……
他双目盯着她菱花样的唇,那熟悉的感觉教他脸颊发烫。他喉结滚动,缓缓靠近……
然而他终究是记得那两次亲吻之后她的反应。她含泪的双眸似乎就在眼前。他心中一凛,用另只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又轻轻拍拍她脸颊:“好了。”
“好啦?”秦珩睁开眼,嫣然一笑,“你这帕子……”
“破了,等你做新的呢。”秦珣将手帕重新纳入袖袋里。
“我女红不好。”秦珩小声嘀咕,“不想做。”
她的这句话,却教秦珣心里一喜。她在他面前,大多数时候是乖顺的,但她会冷不丁的给他一个“惊喜”。她这会儿坦言说不想做,她在他面前,比先时更真一些,伪装更少些?
是以,秦珣不气反笑,他很好说话的样子:“那就不做。什么时候想做了再做。”他牵起她的手:“风大,咱们进去说话。你话本子写的怎么样了?”
秦珩现在给他牵手,已经习惯,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她跟着他走,听他提到话本子,她眉眼含笑:“写了一些了,还没写好。不过……”她卖了一个关子,慢悠悠道:“给你画好了。”
秦珣哈哈一笑:“那我要先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