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那孩子好了很多,嘴吃得下饭双腿走得了地,多亏了你帮忙才能这么生龙活虎的,我还真得谢谢你。”老林头嬉皮笑脸儿地来了句,“要不然我瞅见玉儿那愁眉苦脸的还真的不知道该咋办了。”
闻礼笑道:“原来是受美人所托。”
老林头红红脸:“这天儿不好,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罢,省得逗留又被大雨阻了回去的路。”
“多谢叔儿提醒。”
听了老林头的话,她趁早赶骡子回了自个家里,这刚准备下骡子卸东西,却听见院子那头传来哭喊声儿:“爹啊爹,你要帮帮我啊,你再不帮帮我,您那好外孙女儿...我二丫头就真要被那老混账给卖掉了抵债呀!”
想想这声儿便知道是她那小姑寻找帮忙来了。
宋闻礼走到院子那处查看查看情况,便看见那姑跪着脏兮兮的地上死活拉扯着苏氏的裤脚根不让其走开,依旧在哭喊着:“您们可要帮帮我啊!我那二丫头可真要被卖给春.楼了呀,帮帮我吧!我日后定会将以前的借你们的钱全数还给你们!”
第018章
近日宋老爷子因大病初愈而银发苍苍,腿脚不定宛如破裂的瓷碗儿碰着就会跪地似的,然想起初年少之时为自家那老伴豪迈畅饮女儿红之时,也已是往昔不可追随,感慨千万。
如今那俩子女成家立室他老人家自然是放心千倍,可就是女婿老铁头那儿不甚得人意,岁岁年年不是赌坊撒钱便是酒馆放纵,好叫他那女儿越走斜坡下路性子便越发胆小自私看重名利。
“爹啊爹,可要好好帮助女儿我啊!”小姑声声厉竭,嗓如破碗,抓着苏氏紧紧地不放手,现下夕阳躲离光线也越加深沉,苏氏拉她起来她便越是赖皮地躺地而坐,“嫂子您可要救救我家那二女儿啊!二闺女儿命薄福薄的如今又得被那不成器的给拉出去卖掉抵债呀!她可是你亲外甥女儿啊!”
宋谢那丫头双臂环胸哼哼两声,压根不将她那小姑放在眼里头。躲她后头的泓祖双肩颤颤,压根就不想站出来叫她声儿小姑。
坐于院落前的老爷子紧绷神情并无半分松弛,他咬着牙关恨铁不成钢地瞧着不远处跌坐在泥地上的女儿:“我老早和你提醒过了要注意点老铁头注意点老铁头,这下倒好他把钱全给败光了还能咋样啊?啊?你们牵扯钱还好,偏偏还牵扯个孩子!”
“爹,咱先去救救铁鱼吧,她就您一个外公,如今能帮她的,也就咱们了。”苏氏回了句,刚想接着开口,却被宋闻礼一把拦住,“唉呀,闻礼回来了啊。”
闻礼定定地瞧着那小姑,神情未有丝毫触动,僵持半饷,她缓了缓声儿,道:“铁鱼定是要救的,毕竟她是个无辜孩子。”
小姑忽然松了口气,见那边老爷子没吭声,心想定是暗允了宋闻礼的想法,宋氏她半半地站起来,却听闻礼沉声儿道:“报官吧。”
宋氏一个趔趄,面色苍白头皮发麻。
“私底下买卖人口本就犯了维新法律的底,这次被徐大人抓住了狐狸尾巴,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了那些贩子,铁鱼也就有救了。”宋闻礼说得十足的有底气,不光光是小姑,连苏氏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女儿。闻礼视线落在小姑白灰灰的脸上,宋氏视线开始闪躲,因为丫头那双眼睛,这哪里是孩子的眼,分明瞧得她寒颤害怕,不可太盯着那姑娘。
闻礼嗓音比先前更为深沉低缓:“你若是怕那夫家会被关进牢里,也不用我们帮忙,快回去好好照看你大女儿要紧,省得再过些天,那老铁头又将你大女儿掳走抵债。”
“不...不,闻礼啊。”宋氏跌跌撞撞地过来紧紧拉住她,“你要救救你那可怜的妹妹啊,她如今在春.楼里也不知会遭到什么待遇!求你救救她,救救你妹儿吧!”
宋闻礼没理小姑,却转头朝着爷爷眯眼儿笑道:“爷爷,那你说该咋办啊,按这我那法子来还是打算压根不管呀?”
老爷子那揪紧的两坨白眉小幅度颤了颤:“嗯。”语声低沉,也许依旧僵持不稳,爷子稍微揣摩了半饷,眼睛瞧向自己那亲女儿:“若是想救你那女儿和糟夫,便报官吧。”
鲜少有人是晚霞时分报官。听那登闻鼓咚咚咚地声儿,响了又响震慑人心,接着,便有两位官差开门来请宋氏三人入内,堂内只见中央摆着流木的精致软式垫座,两旁各自安放着鎏银烛台,烛影摇曳,满堂生辉,两排捕快井然站着一排,这会儿徐大人身着锦瑟官服,头戴乌纱帽昂然坐于正央,歇半:“来者何人?”
“草民宋文。”小姑跪于大堂中央,脸露犹豫,但又想起尚在水火中备受煎熬但不知道情况的二丫头,心上便又急上五分,如今她眼睛也哭肿了嗓子也喊哑了也不在意这些东西,只想着快些接回二女儿回去团圆:“我家当家的那老铁头背债如沉石,却丝毫没进取之心,每日流连赌坊之地,如今债主寻家问债,当家的一无所钱,竟然想起将我家二女儿卖了抵债!如今早已身在春.楼不知何处,求大人明鉴!救救我家女儿!求大人明鉴呐!”
这买卖案约是审到了两三时辰才肯作罢,眼下闻礼正陪着老爷子小姑二人立在堂内站着,徐大人那边沉吟片刻,道:“那些小痞子在西部地逍遥得也不是一天两头了,我正好借着此事打击打击他们。”
宋闻礼上前来,恭敬跪地:“请问徐大人可会除恶务尽?”
某位粗眉竖眼儿的大壮汉捕快心生不满,高喊着喉咙与她互怼:“小丫头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徐大人明察秋毫一向做事观若洞火,怎不会除恶务尽,小孩莫要上前来插话!”
“你别插嘴。”徐子廉出口,动动眼睛,示意那老汉立回原位子立好,再是面向台下一众,“自然除恶务尽,丫头你不妨直说。”
“既然徐大人这么讲,那闻礼便什么也不用顾忌,来与您说说那春.楼之事。”宋闻礼再是磕了头,旁边小姑面露惊讶地瞧着她悄声儿与她讲道:“你这孩子究竟在说什么胡话?”
“春.楼之事?”徐大人起了几分好奇心,“说来听听。”
“春.楼虽是烟花之地却也在官府监视之下遵守大明律法,可这只是表面上下的功夫。”宋闻礼眼露凉意,丝毫没有犹豫地说明这次的来意,“我所认识邻村的一个朋友阿欢,她也是被背债的叔父卖至这春.楼,此事尚且不提。半年前我偶然路经那楼,却看见她于花楼门口寻欢,表情却甚是哀楚,我们于花楼后院小门偷着相聚谈话,这自然是件好事,可阿欢她告诉我些可怕的事儿。”
“何事。”徐子廉声音渐渐低沉。
堂内只余下相互间的呼吸声,彼时风声哑哑作响,闻礼敛敛神,眸中却银光闪跃,未抬眼皮,说话却干净利落:“那些性格固执誓死不从的姑娘,她们的结局,虽然老板娘的借口是被某些人家赎了身,事实并非如此,暗地里早已将那些姑娘三尺白绫勒了脖子。”
徐子廉抬动了下眉头,甚至连表情都没出来一下,语气却深藏颤意:“所说当真?”
“拿性命担保。”闻礼道。
“闻礼!”小姑急得将她抱着怀里,低声训斥,“你这些都说的什么鬼话!莫要让你爷爷担心,快些随你爷爷回去吧。”
宋闻礼认真地瞧着小姑,一字一顿地答道:“小姑,我并非是在开玩笑。”
这春楼事儿宋闻礼当时记得清清楚楚,正是这一年后,某位青楼女子不顾性命告上官府,字字句句都指向自己身后那青楼老鸨所犯下的杀人罪行,当时此案还惊动了县城里的那些大人,重视如山,查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多得多,老鸨招供后,计数总共所埋尸骨便有二十三具。而这里面,正是有她那表妹妹,铁鱼的尸骨。
如今徐子廉借着掌握老鸨采取不正当手段买卖的那些罪证,进楼全面搜索铁鱼所在地,如闻礼所说,那些还没被教训成妓.女的女孩全被关押在固定的地牢里。
彼时宋闻礼正待在徐大人专门为他们各自置办的一间屋子里头歇息,她坐软榻上着实闷得慌,心头又有那铁鱼平安与否之事,更是无法入睡。阿孟敲门却发现无人回应,便兀自进入。
屋内只点着一盏灯。
昏昏暗暗的地儿看得眼睛发昏,他这直面进入,未发声便瞧见那软榻上蜷曲着一个小人儿,全身包着个锦被交叉双腿而坐,这瞧着着实像那尊金童玉女的金像。
阿孟将晚食搁下,立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不久,宋闻礼动了下眉头,掀动眼皮,眸子定定地瞧着那儿杵着的阿孟,声音摸不出甚么情绪:“孟大人你不去那儿抓人呀?”
“我今儿是休息的。”阿孟撂下句正正当当的借口,坐于板凳上,默默开始挑起筷子吞了口包子,接着半饷,他感受到来自角落旁深深的哀怨目光后,才肯将筷子,和啃了一半的包子放回原位,并且正经咳了声,道,“没毒。”
“........”
宋闻礼穿好鞋儿趴到几案上来,将他面前那些食儿全部拉到自己跟前啃起来,阿孟只手撑脑袋,瞧着她饿吞吞的样儿,无声地勾勾唇角,眼眸犹如月色闪跃而过,声儿仿佛是低沉的滚落玉珠般澈耳:“你嘴里所说的阿欢,确实是有其人吗。”
虽是早聊到会有人同她问这个问题,但这么快就起疑心,闻礼也不得不佩服他,罢罢,怎么可能能和脑筋聪明的捕快斗智。
姑娘将那半块儿的包子全数塞入口中,眼神甚是坦然道:“难不成是假的啊,和你们这些官员说谎?那估计我是不要这命儿了。”
阿孟顿半饷,嘴里噗地笑起来,眼睛眯眯地整个脸颊仿佛就有了活力般似的少年,在她眼底里,完整展现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气息。闻礼也顿半饷:“说实话,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
阿孟笑声儿停了。
他也专注地顿半饷:“说实话,我至今都没见姑娘你真正笑过。”
宋闻礼心底里犹如被一颗石子荡起片波澜似的,眼神怔怔地盯着这位少年片刻,从嘴巴里吐出的是:“我每天都在...”停下,沉默喝完整杯的热茶,再抬眼瞧着这位少年,也不知怎么地,涌出一股酸楚味。
姑娘垂眼,视线落在手中热乎乎的包子上,沉默几秒,声音颤颤:“我有点吃不下。”接着把包子递给他,“你吃吧,刚刚不是争着和我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可能会稍微改改错字,不影响主线。
么么么哒——
第019章
少年仔仔细细地将宋闻礼瞧了半饷,手拉起姑娘抓包子的那只手腕,同时脑袋倾下去,张嘴,在她面前默默吃了口包子,吃得腮帮子鼓囊起来,道:“我没和你争,是你非要给我吃的。”
手腕被他拽得力道很紧,见双方僵持不下,闻礼这儿自觉咳了声顺带点点脑袋:“是是是,我给你吃的。”接着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在他脸上。然而她这双曾经沧海枯荣的眼睛,好似有了点那么些不同,对自己有些恼意,因为复杂的情感把她变得很奇怪,宋闻礼张张嘴,没再瞧他:“吃饱就出去,也不瞧瞧这天儿多晚了,还待在姑娘房里?”
阿孟却单手支着脑袋,神情甚是悠闲地朝她眯眯眼儿笑着,道:“徐大人要我看着你们安全。”想半刻,再改口,“你给我包子,我给你安全。”
“.......”
果然可怕。
他再像模像样儿地眯眯眼笑笑:“你这是什么趣味表情。”
这边宋闻礼摆摆手:“赶紧走。”
这夜徐大人带兵搜寻青楼各处上下,终是找到了被藏在地窖下被拐卖被强捉的那些女孩,最小年龄四岁都有的孩子,老鸨却根本不将人命当回事,在她招认的过程中,表明那些不听话固执己见的清高货色不知被虐打了多少遍:“只是让她们稍微知道些人情世故而已。”就算身在牢狱,也丝毫没有悔改之心的这淡定从容老女人,官府还是头一次碰见。
可此案子到头来也算是结束了大半,剩下也没得宋家甚么烦事,那晚徐大人便让官差送他们回去歇着,等至有甚么烦劳事再与他们交代。
小姑先行带着铁鱼回去了,因着老铁头暂时被拘押的原因,此时回去也只有三人留着家里。临走前铁鱼特地在闻礼跟前跪地磕了个头,甚是恭敬地与她道谢:“若是没有姐姐,铁鱼儿此生都不会有出头之日,铁鱼做牛做马都会报答姐姐的救命之恩。”
说起铁鱼,这女孩心底宽敞老实,家里头也就她最为柔弱无力,如果铁花是强悍的那面,那相反铁鱼的,则是阴柔。
自从宋谢见爷爷他们去了官府后,心便一直没有安定下来,食过晚饭,她决定偷偷溜跑了出去,抵达镇上,耳闻不久前官府去春楼搜查,到现在还在里头徘徊。
这事儿也与她无关。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找着阿姐他们要紧,路过春楼时,门口那儿堆着大堆百姓嘴里头议论纷纷不停歇,耳朵子嫌杂音,宋谢快步远离,直到有人喊着:“是徐大人呀。”
宋谢一愣,不自觉地转头瞧着远处的人群,只见两排身着深色锦绣官服的捕快腰背挺直,井然有序地于外处立着,接着徐大人从中央门口迈步而出,灯光犹如烟花散笼罩在灰败的成堆栗色瓷瓦上,腻腻地衬托他颀长的身姿。徐大人步调沉缓,稍微顿下,侧头与旁边老林头附耳低语,神色尤为凝重,宋谢也不禁多想几分,难不成真是出了甚么大事。
徐子廉眼珠子投向远方,却见那若明若暗的地儿,立着个瘦弱的小女孩,黑不溜秋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这处看,想来那女孩也许是因此事担心受怕,过半阵,他命人遣散百姓,别都堆在一起就事论事。
宋谢慢腾腾地走到官府门口,才一眼瞧见自家阿姐和爷爷,彼时小姑和铁鱼早已经回了家,此刻老林头正琢磨送他们爷孙回去,老爷子叫二丫头过来:“你瞅瞅这么晚的天儿来这儿干嘛做呢啊。”宋谢这儿叉腰哼哼两声:“谁叫你们来官府都不喊我的,每次都把我撂在一旁边,而且我在家里闲得慌。”
“你以为官府是来玩的啊。”老爷子道。
“那要不然是来干嘛的,我当然是来看小姑热闹的。”宋谢哼哼地昂昂鼻子,那神情别人瞧着忒是可气。一旁闻礼戳了把二妹:“别哼,您那徐大人就在后头你还这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