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廉拧眉瞧着他,沉默半饷,嘴角才缓缓勾起来:“这倒是可以。”转而瞧着旁边愣神的二姑娘,低沉开口,“姑娘正逢情绪不好,徐某倒是可以舍命陪君子,出去玩玩。”
宋谢对他摇头晃脑,最后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气愤地指着徐子廉:“什么舍命陪君子,你好好说话。”
这可笑坏了旁人。
外面正闹得天翻地覆,喧嚣热场的。待是徐子廉拉着二丫出去后,阿孟才真正懒散起来,趴在几案上一脸笑眯眯地瞧着旁边人问:“你怎么不出去玩?”
宋闻礼替自己毕恭毕敬地倒了壶茶水:“这热闹有时候还是不要凑得好,况且我身子骨经不住这么走的。”她拖着下巴,一脸颓废似的问他,“不过孟大人怎地不出去玩玩?保护徐大人也得要紧呐。”
“如今身在园洲是不碍事。”少年将茶杯放置在嘴边稍微磨蹭了会儿,顿半饷,又道,“宋姑娘的货可是都定好了?”
“都差不多了,你们要在这里逗留多久?”宋闻礼问,随后笑道,“若是提前,也好一块回去。”
“保不准。”
“保不准是什么意思?”
见他沉默不应,宋闻礼心里便预感不好起来,她咬咬嘴,试探性地问句:“孟大人可是要回去京都了?”说罢,便见少年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清晰的眼神直愣愣地反瞧着她,她心里想,那就是了。
“孟大人能回去京都也是个好前程。”宋闻礼眼睛弯起来,“而且可与我那乡下繁华多了,孟大人能回去……真的很好。”
少年眉头拧拧,说话极其顿挫低沉:“你说得可都是真的?”沉默半饷,“……可是真心话?”
意识到被绑架的那一刻,宋闻礼已经昏睡很久,发现自己正身在一个暗格格里头,外面瞧也瞧不见,里面动也动不了的趋势可把她憋坏了,再次清醒的时候,眼皮子见了些光,隐隐约约听到女子的交谈声音。
“你可知道,那姑娘可是朝廷……”后面她听得不清不楚,只看见外面两道黑色阴影,以及黑白交错的光线在她眼皮子上打滚。
宋闻礼迷迷糊糊地,梦见很多前生的事情,脑子里声音七杂八杂地,好久才反应过来自个这是又被绑了。感觉到被人粗鲁地拎了起来,她掀开眼皮子,只见自个被个老汉丢在角落里头,来者,便是一位红衣姑娘,她手里提着把剑,正冷冷地泛着光。
“也许你不知道,因为那时候你年纪还小。”那红衣姑娘叹了口气,“在你父亲还没被皇上定罪之前,谢家也未曾被满门抄斩,那时候家门荣光子嗣满堂,可谓是一大热事,就单单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证,被人拿刀当着我们的面砍下了父亲的头颅,我至今还记忆犹新。”红衣姑娘侧头,冷冷地瞧着她,“你呢,你那么好运,被人暗中送出京都不说,还活得这么好,我看看就觉得恶心。”
宋闻礼想。
她嘴里所说的人,便指的是她家二姑娘了。
“你可真好啊,现在还有家人。”红衣姑娘叹秉了秉手里的长剑,“可我连家人都没有。我没日没夜地练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取到那狗皇帝的头颅,可连那机会都不给我留。”红衣姑娘这才侧眼瞧着闻礼,她咬咬嘴,继续,“你也不该活着,该去见见谢家人了。”
宋闻礼脑子一愣,直面直击迎来的一柄长剑,正好因为外处一声通报给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谢姑娘,徐大人在外等候多时。”
谢姑娘神情僵硬,眼里划过一抹厉色:“他来干什么!”随后冲后面丫鬟使了使眼色。
这屋子有处暗流河道,丫鬟将她丢在里面,由着宋闻礼自生自灭,宋闻礼虽然是识水的,可这等激流还是没多大力气可以反抗,况且她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想要脱险变得更加困难。
宋闻礼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是会害怕的,面对眼前如此黑如此湍急的情况,她浑身颤抖不止,她害怕自己又死了一次,这过程并不好受,因为等你身体逐渐僵冷下去的时候,意识还在。
暗流直接将她冲出了山谷,手脚上的麻绳因为尖石悉悉索索被全部斩断,手腕被划出了大大的血口子。等她粗略地包扎好后,天已经暗沉下来,丛林里悉悉索索地动静,让宋闻礼紧紧靠着身后岩石,潜意识告诉自己快点走,可她就是迈不动脚。
宋闻礼想起件后悔事儿,昨晚不该对观孟说假话的,可正因为他人很好,也不该在她这里浪费时间,观孟应该去更好的地方,去找更好的姑娘。宋闻礼咬咬嘴,喉咙口干涩无比,脸颊有什么热的东西划过,不知道是什么。
“哦呀,原来宋姑娘被浪到这里来了?可叫我好找。”这声慢腾腾透着凉意的嗓音,由远及近,他在宋闻礼面前蹲下去瞧了瞧宋姑娘满身的狼狈,忽而笑道,“若是在这儿要了你的命,也不值。”
这话儿将她心脏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她眼色冷冷,却噙起嘴角:“舜辽爷可真会开玩笑。”
“宋姑娘这眼神是要杀人的冲动啊。”
“舜辽爷才是,方才可真的是有点想提刀刺我脖子的欲望,是不是?”
舜辽顿半饷,忽然嘴角冷冷勾起来:“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儿,要说迄今为止,还未曾见到想你如此有趣的野丫头。”
宋闻礼再问:“舜辽爷你怎地会出现在这里?”
“孟大人叫我来找你。”舜辽起身,直接连同带着宋闻礼将她提到肩头上背着,“嗯,让我好找,回头我可得让那货给我点好酒。”说着说着,人便带着人离开了低谷。
舜辽将她提到马车里躺着,他扯下旁边条粗布盖在她脑门上:“给我盖掩饰了,虽然恢复很好也不能冻着身体。”宋闻礼点头,他便自个便坐在外头驾车。果真是那暗流游得有些远,花了半时辰才抵达客栈,彼时已经是深夜,街上人少,她回到客栈时,屋里几案上只亮着盏烛火,宋闻礼稍是缓神,从包里拿出换洗衣裳。
更换的时候动作迟钝,还会扯到腕上的伤口。却听门外三下敲门声,不轻不重,她过去开门,只见少年着着身银流暗线的白衣,腕上裹着玄色宽带,彼时松散的墨发垂在他肩头,瞧着很是好看。
宋闻礼还是第一次瞅见他散发的样子,呆看了几秒道:“你这样子,我还以为见到了个姑娘呢。”
第049章
这会儿,少年却是面无表情,他提起手里攥着的纸包点心塞到她怀里:“你先填肚子。”视线与她对视半会儿,拧眉,却硬着没吭声,筹备转身走,被宋姑娘一把拉住,回头,看见她惊慌的脸色,这倒是挺少见的表情,他说,“宋姑娘可还有什么事?”
如今见他如此态度如此语气,宋闻礼脑中半愣会儿,才慢拖拖松开手,摇头,沙哑道:“没了。”咬嘴,“只是,只是多谢你们,那时候赶来救我。如果没有你们,估计我也早就。”宋闻礼抬起头对他笑道,“早就没命了,所以很感谢。”
观孟眼里闪过丝深沉的复杂情绪,他慢腾腾垂下眼皮子,才看清眼前这位姑娘的样子,眼泪噙在眶里正努力着不溢出来,他心里好像有什么啪嗒似的松开,接着,少年抬动脚步向前,将她一把紧紧抱在怀里,沉默很久,才沙哑地说:“都快哭出来了,还能说得这么正经?我也就服你。”
这位少年的味道很熟悉,宋闻礼想起什么来又想不起什么来似的,将脑袋塞在他怀里,沉默半饷,弯嘴笑起来:“孟大人倒是挺会安慰姑娘的。”她想撒开又不想撒开,缠到现在她已经没有办法舍弃,阿孟什么地方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他总是笑眯眯地,或者说,他总是有能打动她的某个地方。
“你的伤,听舜辽说没什么大碍。”
“嗯。”
“真的没关系吗?”阿孟松开她,指腹磨蹭着她薄凉的脸颊,嘴角微微挑起来,“早点休息吧,你们明日下午就得走。”
“你……你们?”宋闻礼愣愣地瞧着他,“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紧紧抓着他袖子,紧张地询问,“你,阿孟你不回去?”
“嗯,他们既然对你们出手,这边自然不能不管。”阿孟推着她入屋子里坐下,低头将她那只受伤的手腕抬起来仔细瞧瞧,接着慢腾腾将绷带扯下,看到血肉模糊与药膏黏糊在一块儿的伤口,忍不住拧拧眉,“我给你上点药,不过有点疼。”他瞧着闻礼,低声道,“你忍忍。”
宋闻礼摇头:“我不怕疼。”
他笑:“既然不怕疼,我就不客气了。”
宋姑娘瞪他眼。
“说起来,舜辽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一路偷跟过来的,我虽早发现,也就随着他去了。”阿孟解开药瓶子后,再笑意浅浅地瞧着她问,“那群人要的是宋谢的命,却没想到把你这个无关的人给抢走了。”
“你们怎么与那红衣姑娘说的?”
“实话实说。”
“怎么个实话?”
“嗯……实话就说你们本来就是抓错了人,那位被抓的是我妻子。”少年眼皮子掀起来,眼睛里笑意蔓延。
宋闻礼一愣,随即笑道:“这又是什么实话?”
少年嘴角挑挑,声音没怎么听清楚:“确实不算什么实话。”
翌日清早,徐子廉,宋谢以及舜辽早已在外头等候多时,宋闻礼拿着包袱走出来时候,瞧着徐子廉问道:“孟大人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徐大人摇头。
“他能有什么事情。”舜辽高高昂着下巴,神情得意劲儿起来,“就算被刀剜了骨头都照样没事。”这话在宋闻礼听来心陡然惊了三两分,脑子恍惚半刻,是被宋谢推醒的:“阿姐没事吧?”
宋闻礼摇头。
阿谢看了看她被纱布缠着的手腕,眼里划过丝复杂情绪,转瞬即逝,二姑娘对她咧嘴笑道:“走吧走吧,我们还是得要回去给店里头添些货呢,估计全部都快用完了。”
“也是呀。”
早些时辰回到镇内,已经是晚上,夜里大多数没什么人,宋闻礼她俩也是很早便先回去店里头找位置睡下了。再过几天,也是很平常的日子,那边依旧没有孟大人回来的消息,宋闻礼看着不安心坐着也不安心,也原本以为自己接下去的日子都会那么平淡,可没想到事情远不如她想得那么简单。
就在这之后,徐子廉下令全城戒严,街道上就再也没什么生意可做,宋闻礼觉得这事儿可能会很复杂。直到某夜头纱窗有凉风透进来,外面街道悉索地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宋闻礼迷迷糊糊爬起来,开窗,眼睛看见一队人马各拿着一簇刺眼的火把,直直的在街角各处招摇晃悠,直到听见外围城墙一声声军令似的宏亮吹号声,那队奇装异服的人马便开始大声喝令,撒掉手里的火把到处将屋子点燃不说,还拿出藏在□□的大刀进屋子烧杀抢掠。
一时之间黑烟在澄县上空徘徊不定,宋家人一路逃到避所处躲着,不知是宋家人,活过来的人,几乎都在这里,宋爷爷被墙板砸伤了背脊,如今早已经气息奄奄地躺在铺满草堆的地上,与宋家几人说完几句话后,便是气息断尽,抛下尘世归了天。
宋家人草草埋了爷辈,几人哭哭啼啼也不知眼睛肿了多少回。这些天还有其他家里死掉的人,都是给埋在了这后山底下,没人知道小镇还在不在,也没人敢去小镇瞧瞧,只能躲在后山脚下的山谷谷里头,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脚。
听人说起过,那外面到处杀人不眨眼的异族,就是百年来对咱们大明国土虎视眈眈的奉族。如今他们这么撕裂进攻,铁定是有对付大明的计谋。
可如今宋闻礼并不想不关乎这些,她小心翼翼地从外面取水回来后,苏氏说泓祖的发烧更严重了。宋闻礼说:“我去前头采草药,你们好好看着。”
“我也去!”宋谢站起来。
“不行,外面很危险。”
宋轩说:“还是我去吧,就算被人发现我这老命也值不了几个钱。”苏氏摇头坚决不让他去:“你这身子骨咋去?还不是和泓祖一样发病嘛?你去了更是找死,还是我去吧。”
“别说了。”宋闻礼弯嘴,“再说我身子骨轻,被人发现跑起来也顺溜,还是我吧,你们好好守着洞口。”
其实草药后山都是有的,就是有些罕见的,得到药铺子里去拿,还得拼命地去拿,毕竟听说那些奉族的余党至今还守着小镇,被发现了不是死就是半死不活。
可眼下寒风咧咧吹响街角每处,未曾在这小镇上发现过什么人,也许都转移去了中心澄县也说不准。眼下未多考虑到什么,她便直接去药铺子装袋子拿了些。
那些官府的去处,估计早已经是退到了范州围墙留守处,估摸着这里早已经被大明抛弃也是说不准的,宋闻礼瞧着面前萧瑟的府邸梁屋,咬了咬嘴,之后再没想其他,扭头预备离开,却陡然听得里面大门咯吱响了下。
宋闻礼全身僵硬地立在原地。
直到她慢慢转过身去,入眼便瞧见一身玄青衣裳的舜辽,手里提着刀对着她脖子,对方稍微一愣:“原来是你。”
宋闻礼微微笑起来:“舜辽爷呀?”
原来此处官府一直在有障眼法的地方儿里商量对策,舜辽赶来小镇也是为徐子廉来取得某样东西。与舜辽途行半里多的路程,来到处极其隐秘之地,那便是如今官地驻扎出谋划策之地。听说那奉族心机歹毒手法邪恶,还研制出了一门毒.药,专门对付大明百姓的,避难所之处里的人,包括泓祖都中了招数,虽是不怎么毒烈,却极其噬人心肺。
如今徐子青在军营处研制解药,见到宋闻礼前来,脸上半愣却终是松了口气的:“几日没见你,还以为你生了什么事。你们宋家人可还妥当?”
宋闻礼摇摇头:“我爷爷刚走。”
虽是回答得慢条斯理没什么表情,尾音却颤颤。她忽而笑道,“如今这处可要我帮忙吗?”
徐子青愣半饷,随即笑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