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正因为有了她——这个突然出现的，以她的本身存在，轻而易举打破了自然人和人造人之间铜墙铁壁的女孩。
他可以去做，一件他想做而久久不能去做的事情。
洛尔将那些琐碎而无用的东西从书本中剥离开来，她举着这些零散的书页，刚一抬头，就撞上克拉伦斯专注的目光。
她顿了一下，心里有点痒痒的。她笑了：“殿下，这些东西可以清理出去吗？”
“嗯？”克拉伦斯轻轻哼了一声，才将视线转移过去。当他看到是他囤积的细节资料时，他略有些不情愿地皱了皱眉。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洛尔有点小意外。她走上前去，问道：“殿下是……不乐意吗？”
克拉伦斯看着女孩晶亮的大眼睛，他有些为难。
倒不是说不乐意，这样无细不记的行为明显给他和克蕾雅带来的困扰……只不过，也许这就像面对着你幼时收集的一堆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石子，习惯和念旧让你就那样放着、放着。
没有立即作答的克拉伦斯显然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
“诶……殿下难道是舍不得？”
这些琐碎而且并没有什么用的东西？
“不。”克拉伦斯否认，移开眼说，“请你清理吧。”
“啊……好的。”洛尔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强迫了殿下的罪恶感。
她看着克拉伦斯有点不自在地重新翻开了书本，然后将这些无用的东西一点点地取走、清开……理着理着，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种新鲜的兴奋。
她偷偷睨了克拉伦斯一眼，勾起嘴角笑了。
整理信息的工作，洛尔虽然是第一次做，但是她却做得异常顺手——就好像这份工作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近期的信息还挺多，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克拉伦斯和另一个身份的她的互动。
例如，他是如何在旁边偷听，然后把她拐到办公室去注册；例如，那个周六下午发生的人造人事件；例如，他和她在实操课上的合作……
看着这些记忆，她突然感觉自己从对方的角度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对环境和局势更为全面的把控、精准的判断、对人造人的尊重。
她想，她也许看到了一个更值得她钦佩的亲王殿下——这实在有点太过糟糕。
因为她现在，不敢贸然往前。
当然，这些记忆是经过谨慎地摘取的，她可以明显看出有些信息之间的空白。
知道的越少就越无害，她很庆幸自己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不过她也有点遗憾，毕竟她发现，克拉伦斯将他对另一个她的评价，也全部筛掉了。
桑心……
洛尔整理着，看到角落里放着一本沾了血的书。
她被吓了一跳，瞥了一眼还在看书的克拉伦斯，他坐得笔直，正将书本翻过一页。
她定了定神，把手伸了过去。
·
而在意识云的另一边，克蕾雅正在沉睡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黑发男人。
帅气的亚洲面孔上略显平静，他没有听从艾伯特的告诫，仗着自己与克拉伦斯和克蕾雅过分融合、以至于难以被发现的精神力，他进到了这里。
他走到床前，看着闭着眼睛的克蕾雅，目光温和，久久没有动静。
半晌，他俯身，伸出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深藏在那双黑眸中的情绪翻涌不息、复杂难辨。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身影消失在这个房间里。
然而就在下一刻——
克蕾雅睁开了眼睛。
第33章 Chapter 33
洛尔现在最懊悔的一件事就是——她手贱！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才去碰了那本带着血的、看起来就阴恻恻的书——而且她竟然还胆大包天地没有去征求一下克拉伦斯的意见！
活生生的脑残……
是病，得治！
当洛尔伸手贴上那本书的时候, 踏刹那间好像变成了一道巨大的漩涡，开始疯狂地吸噬她的精神力。她拼了命甩手, 想要去甩开它, 但无济于事。
很快的，她的意识就完全被吞进了书里。
睁开眼时，洛尔发现自己再一次回到了那座最终被大火焚烧殆尽的宫殿。
不过现在，一切还是平静的。
没有赤红的火光，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尖叫。
她站在宽敞的走廊上，和煦的日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 斜斜地落了进来。光路里的灰尘慢慢地漂浮着, 不急不躁，宁静而悠然。她向窗外望去，外面是被打理得温馨而美丽的后花园。
这是一个让人平静的地方。
洛尔努力将自己的意识从这里剥离，但是这段记忆携带的情感能量太过强大, 它像一块磁石一样, 把她严严实实地吸在了这里, 怎么撕都撕不下来。
洛尔只好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挣扎。
她沿着走廊往前走, 偶尔有一两个女佣慢步与洛尔擦肩而过, 她们目不斜视, 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她一样。
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洛尔知道自己是被卷进了书里, 所以这应该是克拉伦斯的某段记忆。在这里，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她无法插手这里的任何事情，同样也不会受到什么实质上的伤害——她是这么认为的。
估计殿下应该发现她不见了吧……作为这个记忆世界的主人，他也许可以很轻易地将她救出去——洛尔想着，松了一口气，决定等待救援。
“妈妈！”
一旁的房间里，传来了小男孩清脆的声音。那声音带着笑意，语调上扬，让人听了就可以感受到那个男孩的愉悦。
洛尔追寻着声源望去，她看到了一个大概八、九岁的小男孩，黑色的头发细软服贴，一双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黑色背带短裤，脚上套着白色过踝的长袜和锃亮的黑色皮鞋。
直觉告诉洛尔，他是克拉伦斯殿下。
她没有想到，原来他也是会这样毫无顾忌地笑的。
小男孩正指着眼前的光幕，一脸兴奋地和坐在一旁扶手椅上的妇人在说些什么，金色眼睛闪闪发亮。
洛尔把头探了进去，当她看到那个妇人的瞬间，她愣了一下。
绸缎一般的黑色长发，黑曜石一样明亮的眼睛，脸庞姣好精致。岁月带给她的，只有她举手投足间的雍容气质，而没有任何时间的磨痕——她年轻得就像一个少女。
而且……她长得好像秋思！
但这个妇人脸上温柔的微笑却告诉洛尔，她和秋思绝不会是同一个人。
她想，这位应该是上一任王后。
洛尔站在华美的木雕门边，静静地看着那母子二人的互动。
小男孩翻出了自己的各类奖项，自豪地向他的母亲展示。而他的母亲则开心地摸摸他的小脑袋，连声赞许。
洛尔无声地笑了。
尽管她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影响到他们，可她还是不忍心打扰。
看了一会儿，猝然间，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不知道从哪刮来了一阵大风。洛尔条件反射地闭了眼，抓紧了门框，她的马尾辫毫不留情地甩在她的脸上，耳边呼呼作响。
当她眯着眼去看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蓦然间全暗了下来。
她听到了火舌舔吻建筑时噼里啪啦的声响，周围凝滞的空气瞬间热了起来。
她愣了一下，惊慌地向四周一看，发现这里再一次变成了一片火海。
洛尔的心脏一阵狂跳。
上一次误闯克拉伦斯的意识云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一段历史。但后来，她听说了，前任国王与王后死于一场火灾，皇宫被彻底焚毁了。
帝国最重要的政治人物死于火灾？
除了虫灾，在这个几乎可以防御所有灾祸的未来？
听起来太过荒谬了不是吗？
所以背后的解读只有是——政变。
洛尔对此了解的不多，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锅。但是她很清楚，她现在就正在亲眼见证这一场灾难。
虽然她明知自己不会受伤，可是这过于逼真的威胁，迫使她迈开腿跑了起来。
洛尔奋力向前跑着，好不容易将滚烫的空气甩在了身后。
她抬眼一看，瞳孔急遽一缩。她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年幼的黑发男孩正僵直地站在微敞的双开门边，他死死地咬着自己下唇，双手攥成了拳状。他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着，豆大的泪水一颗一颗从他的眼角滚落，而他却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愤怒。
她从他幼小的身体上读出了滔天的怒意。
她脸色一沉，走上前去。
透过门缝，她看见了——
一个陌生的金发男子用复古的利剑，刺穿了王后的身体。地上还倒着一个男人，他头顶的王冠滚落在地。
身边的男孩呼吸一滞，好像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洛尔感到自己的胸口被狠狠地一撞，眼泪拼命地从她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上了男孩的眼睛。
尽管她知道，这于事无补。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想这么做。
·
克拉伦斯是在洛尔消失的五秒之后，才发现情况不对的。
他那时正在看着她，没想到对方冷不防望了过来，他急忙垂了眼睛，装作从容不迫地将手里的书本翻过一页。
而当他再去看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
心咯噔一下，他突然意识到出事了。
甩下书本，他大步迈了过去，目光一落，看到了那本血淋淋的书。
克拉伦斯脑袋一嗡，他在短短的一瞬间变得无法思考起来。理智谋求着他的镇定，但他四肢的血液却像是沸腾了一般翻涌不止。
她被吸进去了？！
该死！真是糟糕透了！
带血的书本刺激着他的神经。
这段回忆，是他最痛恶的，也是他最不能忘怀的。
多年来，他竭力抗拒将它摆上书橱，却又无能为力将它清出脑海。
它在他的心底深处，扎下了带刺的根，留下了不可抹平的伤痕。
这里承载了他太多负面的情感，他只能将它遗弃在这里，任它蒙尘。然而他却从来没想到，它现在积蓄的能量竟然超过了他的预料。
他现在必须要进去，把女孩带回来。否则，她很有可能把全部精神力都搭在里面，甚至包括她那条小命。
然而对于这段回忆的恐惧，让克拉伦斯犹豫了一下。
不能回避——他告诉自己。
都过去了——他对自己说。
他探出精神力，扎了进去。
感受到场景变化后，克拉伦斯有些迟疑地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地绷起全身肌肉，如临大敌。他的心脏发了疯一般的跳动着，大概又创造了他心率记录的一个新的峰值。他吞咽了一下，用右手握住了自己微颤的左手。
他从没预料到，他竟会害怕到这个程度。
可笑，却又可怜。
不过，让他感到有少许意外的是，这里居然会如此安祥。
他的姐姐德博拉上任之后，宫殿重建。他看着这仅存在记忆力里的久违的陈设，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他一边走，一边看，内心慢慢平静下来。
大到房间的安排、院落的布局，小到妍丽的鲜花、门上的雕刻……
他有些讶然。
原来，这里还有那么多——
刹那间，狂风大起。他被迫倒退了一步，举起手臂挡在额前，金眸半眯，看着窗外日光骤散，夜浑如泼墨。
克拉伦斯再一次紧张起来。
他知道，一切即将发生。
而且，他还知道，无论他长到了多大年纪，拥有了多少权力，都永远无法改变，这个既定的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