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珺对怀安长公主好奇已久。当年一事,足见怀安长公主见微知著,深知帝心。更重要的是,激流勇退的魄力,不是每个惯享荣华富贵的宗亲都能有的。江宁侯与怀安长公主同进退,且能约束族人懂得藏锋,也是个不多得的明白人。
这样想着,楚珺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的姑父姑母了。
八月中,楚珺一行到达了扬州府。扬州自古繁华富庶之地,街道上熙熙攘攘,商铺林立。贩夫走卒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左右朱门高阶鳞次栉比,往来入目满身锦罗者甚众。
在世家众多的扬州,楚珺一行的马车实在不能引人注目。所以,当马车停在江宁侯府门前的时候,没有人多看。
玉屏去叩门,楚珺坐在马车上等。她从挂起车帘的车窗中看到,开门的家仆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对他们这样看着不起眼的拜访者也没有趾高气扬,而是双手接了玉屏递过的名帖回去通报。
不到一刻,江宁侯府中门大开,管家来到门外,跪请楚珺下车。江宁侯与怀安长公主亲自站到了府门前的阶上迎接,这样的阵仗,引起了街道上路人的观望。
骑马的两个青年先下了马,同时马车中也下来一个姑娘。那姑娘柔婉聘婷,举手投足都是名门风度。她扶着婢女的手下了车,却没有迈步,而是回身将手又伸向马车。
这女子一看之下便知出身世家,还要劳动她亲自去扶的,除非她的长辈。出乎众人意料的,从马车中伸出,搭在她手上的,是一只明显属于年轻女子的手。众人不由惊异。
从马车上缓步而下的年轻女子璎珞严妆,一袭正紫广袖襦裙衬得她气度高华,腰间脂玉禁步在她稳重端方的步伐下几乎没有晃动。
正紫可不是一般人敢穿的颜色……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雍容华贵的怀安长公主迎上两步,“臣妇见过太女殿下!殿下万安!”
街上路人这才反应过来,扑啦啦跪下一片。
马车上下来的正是楚珺。见街上跪了一片的场面,不由暗自头痛,她到现在还是不习惯这样的排场呢。可面上依旧是一派端重。
她刚走了两步,就见怀安长公主迎过来,口道万安就要行万福礼,赶忙一把扶住了。开玩笑,这可是她姑母,父皇提起都满是亲和,她可不敢受礼。
“姑母!你这是做什么?楚珺第一次拜见姑母,还不曾向姑母见礼,怎么还反倒让姑母生疏起来!”
怀安长公主元文谨闻言笑了,“殿下唤臣妇一声姑母是亲厚,臣妇可不敢忘了规矩。”
一旁有个中年男子亦上前欲行礼,楚珺见他脸上虽然已有岁月痕迹,但依然面容清朗,想着应是江宁侯无疑,一把扶住他,“借住在姑父府上,劳烦姑父了。还请姑父与姑母一般,不要多礼,否则楚珺于心不安。”
江宁侯听到楚珺对他的称呼,神色一动,与元文谨对视一眼,俱笑道:“早闻太女殿下威名,没想到是个亲厚可人的!”
楚珺不知道姑父姑母怎么会“早闻威名”,但也没问,只顺着话往下说,“姑父姑母都是长辈,楚珺怎么敢威仪相对?”
元文谨笑着拍了拍楚珺的手,招呼众人进府。
在正厅落座时又有一个小插曲。厅中上首有两个主位,楚珺肯定要占一个,然而另一个就不好说了。在场有长公主,长公主驸马,还有皇长子和太女驸马,这要怎么坐,里面弯弯绕绕就多了。
进厅之前楚珺就想好了。她与元文谨走在最前面,说话间稍稍侧目,跟走在左边稍后的卫珩眼神示意。卫珩微一点头,楚珺便知他明白了。又眨了眨眼,眼神往元墨珏一瞥,卫珩会意,又一点头。
于是进正厅后,楚珺自是上首右尊位落座,卫珩与元墨珏一对视,前者走向主位下左边客位第一个位置,后者对卫瑛说了句什么,走到右边第一个位置落座。卫瑛也不是不知事的,往左边第二个位置去了。她的身份在这群人里,确实只能坐最下的位置。
见众人纷纷落座,将上首左边次尊位留了出来,元文谨与江宁侯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对楚珺暗自赞许。元文谨往上首次尊位坐了,江宁侯就坐在了卫珩旁边。
六个人热热闹闹说了好一会的话,元文谨问起元文谡的情况,楚珺免不了报喜不报忧,没提元文谡中毒的事。元墨珏和卫珩自然也知道原因,只捡了平都里发生的大事说。
楚珺对扬州风物也很感兴趣,问了元文谨和江宁侯很多。末了,江宁侯又说起自己在京的几个子侄辈,楚珺心中留意,一一记下了。
这一说话就说到晚膳时分,众人竟是不觉。元文谨道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太讲究,直接叫下人在正厅摆饭。
虽然平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难得相聚,众人也不拘束规矩,相谈甚欢。期间楚珺也略提了要卫珩假借一个江宁侯侄子的身份,江宁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了笑。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调戏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用过晚膳,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天就黑透了。元墨珏先起身告退,卫瑛跟着也起身。楚珺多说了几句,便也要与卫珩回去。
元文谨多问了一句:“明日殿下与世子要出门吗?”
楚珺本打算在扬州城转转的,“是,待不了许久,早闻扬州城繁华,我想四处看看。”
元文谨点头,“早些回来,请殿下见一个人。”她笑笑,“算是个惊喜。”
见一个她会觉得是惊喜的人?她在心里开始猜测这人是谁,“是,姑母。”
灯火中,元文谨看着楚珺带笑的眉眼,忽然间恍惚了。
十九年前,元文谡微服出巡至楚州,遇到了来与护法会面的颜纱。杏花烟雨,玉勒雕鞍,雄才大略的年轻帝王与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女,只一眼,便误了终生。
楚珺知道卫珩每日醒的早,便要他第二日早上醒了就叫她。
楚珺是每日都要睡到辰时初的,即便有事也要到卯正才起,卫珩想了想道:“听说扬州有早市,你是想去看看么?”
楚珺抚掌,“这你都能猜到?”她摇摇头,“这以后还有什么敢瞒着你啊?”
卫珩笑道:“我能猜出来,是因为你压根就没想瞒我。”他摸了摸楚珺的发顶,“以青玥的聪明,若真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我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又是哄我安心的。”楚珺一撇嘴,“这话更像是说你的。我觉得,要是你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我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到的。”
卫珩眉毛一动。
楚珺正盯着他,自然没放过他这个表情,故作惊讶地低叫道:“不会吧,真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卫珩顿了顿,正欲张口,楚珺突然说,“不是你养了个外室吧?”
卫珩一愣,失笑道:“我疯了吗?”
楚珺当然知道不是。她摸着下巴道:“只要不是这个,旁的都无所谓。你既不想说,就别说了。”见卫珩还要开口,她又道:“谁还没几个秘密呢?信任不信任不是这样衡量的,更何况生在我们这样的家族,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些余地呢?就算是我,也总有些不好对你说的事呢。”
卫珩顿了顿,轻声应了,“嗯。”
楚珺笑了,“睡吧。”
卫珩揽了她躺下。半晌,楚珺都有些半梦半醒了,听到身后的卫珩在她耳畔轻道一句,“我上辈子,上上辈子,一定做了什么为国为民的大好事。”
他的话没头没脑,楚珺却一下就懂了。她不由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意,抚上卫珩揽在她腰上的手臂。
他是想说,因为上辈子,上上辈子做了什么为国为民的大好事,才能得她如此相待吗?
第二日早上,卫珩果然卯初就叫了她。卫珩从耳房洗漱出来,见她换上了一身葛麻的裳裙,摇头失笑,“你上哪找的这衣服?”
楚珺拍了拍裙角:“专门让玉屏给我买的,怎么样,像不像市井小民?”
卫珩打量她一番,配合地道:“果然是人靠衣装,穿什么像什么,我都快想不起你穿太女朝服是什么样了。”
楚珺知道他在瞎说,哈哈一笑,随手把头发挽起来,插上一支玉屏找来的素面银簪,“逛早市嘛,当然得荆钗布裙,”她回头看见卫珩,“你怎么穿这样?”
卫珩低头看一眼自己石青色的杭绸袍子,“哪里不对吗?”
楚珺捏起他的衣袖,“你穿成这样跟我一起出去,街上的人不都得盯着咱俩看了?”
楚珺一身平民的葛麻,卫珩却穿着贵族才能着的杭绸,这样走在一起,确实打眼。卫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将腰上镶玉的腰带解了,换上一条皮质的,“只能这样了,我可没提前准备衣服。江宁侯定然也没法借我一身像你这样葛麻的。”
楚珺无奈托腮,“算了,就这样吧。”
卫珩颔首,笑着牵了楚珺的手出门。
楚珺没想到,这样都能惹出祸事。
早市上人很多,吵吵嚷嚷。扬州府按照惯例,派出了维持秩序的府衙衙役。
楚珺和卫珩这两个人光是容貌就够出众,多看几眼便能觉出与常人不同,尤其卫珩身上的衣料也不是平民能穿的。寻常百姓不敢惹他们,最多大着胆子看几眼。
那些州府衙役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人,他们比百姓见过的贵人要多一点,见了这两人的服饰实在奇怪,便有人回州府禀报。
这本来是小事,就算扬州刺史听了也不会多探寻,毕竟扬州城贵人多,光侯府就好几家,有个把贵族子弟逛早市凑热闹,也不是稀奇事。
扬州刺史的妻子是淮阴侯的妹妹,嫡出幼子是个顽劣的。淮阴侯的三儿子也是个纨绔,除了整日游手好闲、斗鸡遛鸟,还极好美色,跟刺史的小公子常混在一起。他姓郑,行三,由于名声不好,百姓私里都很不客气地叫他郑三。
回来禀报的衙役没见着刺史,被刺史小公子拦下来问话,郑三也在一旁。刺史小公子听衙役说见了一个穿杭绸的公子逛早市,正要挥手让他退下,却被郑三拦住。
郑三旁的没注意,就听到衙役说了句“旁边跟的女子姿容甚好,却穿着葛麻的裳裙……”颇有兴致地询问:“姿容甚好?怎么个甚好法?”
衙役皱着眉想了半天,费劲地形容,“就是长得好看,也不光是长得好看,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觉得,扬州的那些大家小姐都比不上她……”
刺史小公子一脚就踹过去了,“在爷面前也敢胡扯!你说那女人穿着葛麻,又说大家小姐都比不上,当爷傻吗!”
郑三却拦住他,眼里放光,“这个蠢货形容不出来,那是有气质啊!气质好的女子,就算身处秦楼楚馆,那也能让你觉得,她比那正儿八经大户小姐更像名门闺秀!”
刺史小公子皱眉,“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郑三拍拍他,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关于女人,你听哥哥的没错。”他又转向衙役,迫不及待地道:“那妞儿在哪?”
衙役一愣,知道素来好美色的郑三又生出别的心思了,有些为难,“三公子,那公子是个贵族,跟着他的女子恐怕不是平民……”
郑三不耐烦道:“少废话,带不带路?”
淮阴侯的妻子是荣安侯的姐姐,凭着这层关系,算是扬州贵族里显赫的。扬州刺史又是他姑父,郑三平日欺男霸女,一般的世家贵族都敢欺上去。那衙役能怎么样呢?他也只能提醒这么一句,郑三一不耐烦,他只好带路。
在道上见了楚珺与卫珩,郑三激动不已。
那衙役说的还真没错,这女人果然是让人一见就觉得,扬州那些大小姐根本比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