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珺就知道她对着陈赞是半句反驳也说不出来。她半是赌气地道:“那我明日就去禀明父皇。”
陈赞就笑着抚了抚她的背,“别生气,我只是想你更好。我怎样都无所谓,只要能看着你一步一步向前走,立于越来越多人之上,我就知足了。”
楚珺就看着他皱眉。
陈赞接着道:“再说,现在这件事已经由不得你答应不答应了,我不帮你开解,难道还给你添堵吗?”
楚珺闻言一惊,“由不得我?你知道什么了吗?”
陈赞叹了口气,“卫懿轩不是个不顾父命的人,婚事应当是早就让武国公知晓并且议定的。以武国公的行事手段,早该在与皇长子议定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坐实,以免再生变化,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武国公已经向陛下求过亲,且陛下也答应了。”
一切都像陈赞预料的那样。
苏寿康来请楚珺去临章殿时,楚珺就预感到父皇要对她说的内容。她没有多少犹豫和思考,就应了下来,让元文谡有些吃惊。元文谡对男女感情之事最是敏感,不由地多问了两句,楚珺生怕自己一时转不过弯让父皇听出什么端倪,找个借口就告退了。
元引珂坐在回玉颐殿的步辇上,阴沉着脸不发一言。周围侍候的宫人都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回到玉颐殿,她喝退所有宫人,又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觉得妥当,才低低唤道:“朱岭!”
一个身影跃下来,“主子。”
“从现在起,给本宫盯着老五。她什么时候干什么,什么时候会出宫,出宫去哪,带着什么人,待多久回来,通通记下,回来禀告。”
“是。属下斗胆问一句,主子这样吩咐是为了……”
朱岭是元引珂最信任的死士,对着他元引珂习惯了不遮掩什么。“哼……要是老五死了,世子跟她的婚事自然就不成了……”
朱岭顿了顿,“皇后娘娘对这件事是何态度?”
听到这里元引珂就有些烦躁,“本宫也是奇怪,母后对看中的事物一贯是分毫也不肯相让,就算一时隐忍,也一定会加倍讨回。这件事上吃了这么大亏,居然毫无愠色,还反过来劝本宫忍气吞声。旁的也就罢了,事关本宫婚姻大事,母后忍的下,本宫可忍不下!那个野丫头浑身上下哪点配得上世子?!不让她吃到苦头,本宫绝不肯善罢甘休!”
若是此时在栖鸾殿伺候的献梅听到了元引珂的话,恐怕要大呼冤枉了。孟芷萱平日里最重仪态的雍容华贵,素来看不惯市井泼妇似的撒泼耍浑,这一会子时间竟连着摔了四五件东西,里面甚至有两件陛下赏赐的进贡。栖鸾殿的宫人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撞在了当口就大祸临头。
朱岭沉默半晌,他觉得皇后肯定不会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暗杀五殿下更是有些不妥当。可主子的事他怎么好议论?主子倚重他才毫不避忌,可他说到底不过是个奴才,主子吩咐的事哪有他指手画脚的余地?他只得沉声应了,“属下明白了,这就去着手准备。主子还有何吩咐?”
听到朱岭的回答,元引珂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一下子镇定许多,“没有了,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朱岭像来时那样无声无息的不见了踪影。
而同时,对元引珂的打算毫无察觉的楚珺正坐在离玉颐殿不远的玉曦殿里。
青璇抬了抬手,就有两个内侍从偏殿抬上来三尺见方两尺深的一个箱子。他们吃力地将箱子放在楚珺与青璇面前,青璇摆摆手,他们又下去了。
楚珺不用看也知道箱子里是什么。她无奈道:“你别告诉我这里面都是金银锞子。”
青璇嘿嘿地笑着,一把把箱子盖掀开,“五姐你都知道啦……”她抓起一把掂了掂,又随手扔回去,“可惜还是没全猜对哦。”她把金银锞子都刨到两旁,两边堆起来太多又伸手将中间的锞子捧出来些,然后指着中间那个凹陷下去的地方对楚珺道:“五姐,你来看看,这次我聪明多了。”
楚珺一探头,当场呆住了。金银锞子底下是全是银票,五十两一张码的整整齐齐,足有半尺高。她差点要退后几步离这些东西远点,“青璇!”她这一世虽说从来没缺过钱用,但这么多钱摆在面前,两世为人她都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柳嫔娘娘的意思?”
青璇见楚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不由笑道:“给你三十万两添妆是母妃的意思,换成银票是我的意思。”她低头丢着箱子里的金银锞子玩,“母妃老拿些珠宝首饰充数,真是不实用,不能换东西,带在身上又怕贼惦记,有什么好的。我就全给你换成了银票,五十两一张,用起来也方便。”青璇见她这样,根本没敢告诉她到了武国公府来下聘的时候,母妃还会去给她添妆,不过那是要记在礼书上的,用起来毕竟不方便,今天这一箱子就是拿来贴补她、给她私用的。
楚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财大气粗,真是财大气粗啊!“青璇,平日里你和柳嫔娘娘给我的那些我也就收着了,可这次数额实在太大,我是绝计不敢收的。”
青璇看着她,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缓缓道“五姐,这不是平时啊,这是你就要出嫁了啊……”她要掩饰什么似的尽力地笑着,“你才回来没多久,可就要嫁人了呢……真好……”
楚珺一下子低落下来,她拍拍青璇的肩膀,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什么好的,我倒不觉得。本来以为还能自在两年,没想到竟然赶到三皇姐前面去了。”
青璇就抬脸笑着,“是了,我想三皇姐现在一定是气急败坏,真可惜看不到她现在的样子。”她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有些像喃喃自语,“六年前我送你走时,虽然难过,但心里知道你一定会再回来,每年也能去看看你,倒也不那么伤怀。如今你要成亲了,我却像知道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似的,怎么如此难过得紧。”
楚珺的眼泪刷地淌了下来,她佯怒道:“什么再也不回来!也不过就是换个地方住罢了,连平都都没出,瑶谷你都能年年来,难道会嫌出宫费事吗?我们姐妹还和从前一样,这还能疏远了不成?”
青璇也流下泪来,却还是微笑着,“是是是,姐姐说的是,是我多心了,该罚,该罚!”她帮楚珺拂去泪水,“虽然姐姐嫁的不是公子赞,但我知道,世子一定会对姐姐好的。我们这些皇嗣,婚事最是不能自主,世子却也算是姐姐自己选的,哪里不比随意指给勋贵大臣的好?姐姐在自己府里,又哪里不比在宫里束手束脚的好?”
楚珺就带着眼泪笑起来。她就知道青璇最会安慰,一语惊醒梦中人。现在所有的一切,好与不好,顺心不顺心,不都是她自己选的吗?既然是自己的选择,还犹豫畏惧什么呢?她不但要走得长远稳当,还要走得风风光光!
第二十章 用极
第二十章
想通了这点,楚珺一下就定下心来,这才将思绪移到其他的事情上来,不再感怀。她对青璇道:“现在只是父皇下了赐婚的旨意,可婚期在何时还全无眉目。等礼部和武国公府开始问名纳采,到请期还有好一段时间。我的想法是,一切从速从简,最好赶在今年内办完。”
而现在已经是十一月末。青璇讶然,“为何这么急?先不说从来没有皇嗣的大婚会赶在一个月内办完,马上就到年关,宫里都忙着准备过年,这还要为你选定公主封号、父皇加封,还需要营建你在平都的府邸,这怎么可能一个月完成?”她还不忘打趣楚珺,“姐姐,你就这么想嫁给世子吗?怎么如此着急?”
楚珺叹了口气,“皇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快些办完,我放不下心,只怕再生波澜。”她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我还有个打算,你听了可别跳起来。”
青璇就道:“还有什么能让我跳起来的?姐姐你就放心说吧。”
楚珺道:“在成婚前我不打算让父皇封我为公主,最好是在礼成以后,父皇再下旨意。也不用封安、定两号的公主,随意拣一个封号就是。这样也用不着营建府邸,我直接嫁到武国公府便可。”
兴国公主封号以“安”字为尊,“定”字次之。若以此二字为号,礼部的程序会非常隆重繁琐。而平常封号就比不得了,有时情急,皇帝可以自拟封号直接下达中书拟旨,礼部留档便可,是以用不了多少时日。
乍一听青璇确实差点跳起来,可她知道楚珺不是会拿正事开玩笑的人。她想了想道:“姐姐,你可与父皇商量了?”
楚珺不由地笑了。这丫头,想问个究竟还不忘拿父皇压她,难道她是个听不进劝的人吗?她道:“这是自然。平时圣旨经过门下审查就会发往六部,同时就有相关的人来传旨。这样门下和六部的存档里会批当日的日期。除了接旨的人不在京中,传旨的日子和存档所载日期有异外,京中的旨意都是在同日传达的。我专门就此问过父皇,父皇言他可以压几日再传旨,于门下和六部无碍。”
青璇稍稍一思索就明白了楚珺的用意。封公主的诏书可以早就在六部留档,父皇将诏书压到成婚后再发,只要时间把握的好,前后相差不超过两三日,对门下省和六部来说是没有关系、不影响执行的。这样加封本来是在成婚前完成的,而在外人看来,楚珺的公主却是在婚后蒙夫家恩荫才封的,驸马没有入赘而是楚珺嫁到了武国公府上,这样一来都会以为楚珺自然而然地失去了皇位继承权。但立储君时要以封公主的诏书为凭,六部留档的诏书日期在成婚前,这样又不影响楚珺实际上也是有继承权的。
这样楚珺的立场就基本由明转暗,避开锋芒,安全了许多。而安全稳妥,就是目前处境下楚珺最需要的。另外也可以看做是对孟氏和三皇女的安抚,让两人暂时不至于闹得鱼死网破。至于封号的事……只要公主的身份在,日后再加封也不是不可。
青璇挑眉轻笑起来,“姐姐真是见缝插针、无所不用其极啊。小妹佩服。”
楚珺也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道:“妹妹抬举。对非常人就得用非常法,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啊!”
青璇却又渐渐敛了笑意,“姐姐此法虽好处甚效,却也会让朝中观望之人以为姐姐失了议储资格,从而投入其他皇嗣阵营。朝中无人支持,对我们岂不是不利?”
楚珺嗤笑道:“就算有议储可能,以你我现在的处境,会有人支持吗?换言之,要是你我势头最劲,就算没有议储资格,难道就无人问津吗?青璇,别把这群人看的太清高守礼了。”
青璇一愣,似有所得,“姐姐,我明白了。”
楚珺却不打算就此停住话题似的,看着青璇,意有所指道:“同样的,难道因为柳嫔娘娘是商贾出身,你就一点议储的可能也没有吗?”
青璇一惊,扶着几案的手不自觉地一抖。她悄悄抬眼看了看楚珺的表情,这才道:“姐姐这是何意?莫不是信不过小妹?”
楚珺苦笑着摇摇头,“我若连你也信不过,那世上可还有我能信之人?”她认真地看着青璇,一字一句道:“青璇,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把你当做是除了父皇外还在世上的唯一亲人,对于我来说,你比大位更重要。我知道现在你也这么觉得。可要是有一日,你觉得大位比你我姐妹更重要,我不愿与你争斗,情愿顺遂你意。”
青璇眼眶湿润,直起身膝行至楚珺面前,扶着她的膝头道:“要是姐姐还信得过我,就请姐姐放心,有小妹在一日,就会扶持姐姐一日,绝不觊觎储君之位,更不会肖想大位。今日无人作证,小妹就以天地宗庙为证,望先祖有灵,悉闻小妹今日之言!”
楚珺一把拥住她,痴笑几声,却又啜泣起来。
青璇知道楚珺素重仪态,罕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更何尝像这样又笑又哭的?她回抱着楚珺,一时感慨良多,眼泪也终于忍不住溢出眼眶。
现在的楚珺还无法得知,在之后的数十年里,青璇从来没有忘记今日所起之誓,一直坚定地履行着许下的诺言。
楚珺的打算本就已经与元文谡商量好了,等元文谡吩咐苏寿康打点好相关的程序,就下旨命礼部即刻开始准备,婚期定在十二月二十四。同时,命武国公府准备迎接皇女下嫁、武国公世子不必搬出与皇五女单独开府的旨意震惊了整个平都勋贵圈。
从元文谡的旨意传至武国公府后,府中上下就忙得一刻也没停歇过,连武国公卫朗都告假在府上忙着。这样还不算,本来作为准驸马的卫珩是根本不用亲自操持自己的婚事的,都被卫朗替他向皇帝告假,抓来帮忙。想来倒也情有可原,先不说自昌乐女帝后鲜有皇女下嫁,更不必说这次下嫁的还是嫡皇女,只说皇室勋贵大婚,哪有不到一个月就办成从问名到亲迎这六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