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引珂笑笑,“你说话还真是有趣。”
孟蔼没说出来他也是从太女那里学到的这句话。
孟蔼看着她,“殿下,我想,并不是我有趣,而是以前,从来没有人跟殿下好好说过话罢了。”
“笑话!我想找人说话还办不到吗?”
孟蔼摇头,“从前那些宫人,谁敢与殿下这样说话?孟皇后掌六宫,想来也是威仪甚重,跟殿下聊聊天,说说心里话,想必也是很少的吧。陛下就更不用说了。我猜,孟德辉孟大人,应该也是没有空来陪殿下说闲话的吧?”
元引珂没说话。
孟蔼道:“现在,卸去了那些沉重的身份和伪装,殿下可以试着,好好跟人说说话了。”
他自嘲地笑笑,“不过,我自小一个人惯了,没有兄弟姐妹和什么玩伴,也是个不会说话的。这一点上,我帮不了殿下了。”
等了好久,元引珂都没有说话,孟蔼只好道:“既然殿下愿意离开长思殿,我便去奏请太女殿下,请她派人将殿下送到颜宗主那里去,然后,殿下就可以与那个暗卫离开了。天下之大,山辽水阔,殿下的人生还很长,有足够的时间去看看那一方宫墙之内没有的风景。”
孟蔼向她微一垂首,转身向外走去。
“舅舅。”
这个声音微弱细小,孟蔼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转过身,“什么,殿下?”
“舅舅,”这次,元引珂的声音大了许多。
“一个人,真的可以活下去么?”
孟蔼深吸一口气,然后将这口气长长地呼出来,缓缓笑了,“可以的,殿下。相信我。”
元引珂犹豫了一会儿,“我想去江南。楚州。可以么?”
楚州么……黎川书院就在楚州。
孟蔼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当然可以,殿下。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想去黎川书院看看。”元引珂甚至笑了笑,“或者离人醉?”
孟蔼笑着摇摇头,“黎川书院可以,离人醉就算了吧?”
出门的时候,孟蔼看见楚珺在不远处站着,停下来对元引珂道:“太女殿下会派人送你去楚州。到了楚州以后,我会安排人接你,到黎川书院去。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山长秦先生烦人得很。”
元引珂道:“山长秦暮云是你的老师,这么说不好吧?”
孟蔼道:“他才没工夫管这些。见了他你就知道了。他那人……”孟蔼转了话头,“我和太女殿下还要马上赶回平都,就不送你了。一路保重。”
元引珂点点头。孟蔼向楚珺走去,元引珂则停在原地。
“舅舅。”元引珂在后面唤他。
“还有什么,殿下?”
元引珂犹豫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出口:“你会来看我吗?”
孟蔼转身回去,注视她良久,“会的。很快就来。”
元引珂笑了。孟蔼跟着笑了,对她挥挥手,朝楚珺走去。
等远处元引珂跟颜缜的人走了,楚珺才似笑非笑地对孟蔼道:“当皇帝有什么好,嗯?”
孟蔼笑着讨饶:“殿下,您就放过我吧。”
“好了,不逗你了。元引珂走了,我们也要尽快赶去与湖州刺史金榭汇合。回京后,才是真正要打起精神的时候。此次我们路过山南道,正好看看梁州那边什么动静……”楚珺发现孟蔼好像在想别的什么,“意之?”
“殿下,臣在听。”
“想什么呢?”
孟蔼斟酌了一下,“殿下,臣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楚珺轻笑,“放心吧,你的身份不会成为你和谢微之间的障碍。我承诺你,永远不因为孟党而追究你。”
孟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楚珺摊手,“你不就是想问我谢家会不会在意你是孟德辉之子么?”
这次轮到孟蔼笑了,“殿下,谁说臣要问这个了?”
“啊?”楚珺睁大眼睛,“你不是在担心谢家计较你的身份?那你在想什么?”
孟蔼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笑道:“殿下,有道是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行行行我知道了,答应你不追究就不追究,我不反悔。”楚珺挫败地摆摆手,“现在能问你原本的问题了吗?”
孟蔼收了笑,“殿下,您就这么宽恕了三殿下,是不是因为臣的缘故?”
楚珺缓缓正色,“坦率来说,确实有一部分,但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我是认认真真考虑过,又在心里反复斟酌过,才做出的决定。”
“殿下,您是在宽慰我……”
楚珺摇头,“不,意之。这个决定,对我来说的确很不容易,但我依旧坚持这样做。你也不必有什么负累,这是我出于自身的考虑,所做出的决定。”
楚珺踱了几步。“我不仅仅是我自己,我还是大兴储君。于公与私,最先考虑的都不该是自己。我的右手废了,到现在,连拿着笔、拿着筷子都抖个不停,我怎么可能不记恨她?”
她猛地回身,“但是,如果宽恕她能对大局有利,我愿意这样做,我必须这样做!意之,你明白吗?”
孟蔼叹了口气,“等回京,世子不会放过我的。”
楚珺一愣,想起卫珩曾说过“不会放过元引珂”的话,随即笑了。“放心,有我帮你扛着,保你没事。”
第一百九十四章 螳螂捕蝉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奉德二十年九月初八,渭州驿报抵京,多罗可汗遇刺之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朝中分为两大阵营,以成国公、荣安侯为首的一派自然是对太女大加挞伐,以朱茂、史迁为首的一派则进言请皇帝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局势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支持谁,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一时间,几乎朝中所有重臣都卷入这场争辩,两路人马在朝上针锋相对,不可开交。
“……陛下,太女行事如何是有目共睹,此事一定有什么误会,应当命大理寺查明实情,再做定夺……”
“朱大人此言真是好笑,谁不知大理寺卿姚大人与太女交好,命大理寺查案,不是摆明了偏袒太女么?”
“孙大人慎言!大理寺为司法之所,自当不偏不倚,公正廉明!姚大人纵与太女殿下有公事往来,谈何交好?孙大人此言,倒像大理寺不是大兴的大理寺,而是太女的大理寺!望大人慎言!”
“本官所言哪里不对了?谁人不知太女与姚大人往从过密,连姚大人的堂弟姚竟大人也不忘提拔……”
“够了!”眼看着众人的争吵要从多罗遇刺跑偏到结党营私了,元文谡终于出声呵止。“事情如何,定然要太女身上查起,如今太女还在进京的路上,你们都急什么!”
皇帝此言明显偏向楚珺。朱茂等人心知肚明:太女一直在平都的事,陛下是知道的,怎么可能跑去渭州刺杀多罗可汗?陛下既知此中还有内情,自然是偏向太女。
很显然,成国公等人不会这样想。对于皇帝偏向楚珺的做法很不满,甚至拉了御史台下水,要许奕劝谏一二。许奕又不是笨人,莫说因为元墨珏的缘故,他早知事发时太女在平都,就算他不知真相,也不会蠢到这时候选盛安公主一派站队啊。于是许奕一改御史台雷厉风行的作风,只管和稀泥。
容众臣又吵了一会儿,元文谡拍板:“金吾卫抽调一队人马前往山南道与太女、湖州刺史金榭一行汇合,将太女带回京来,详查此事。”
金吾卫现在归荣安侯管,皇帝这样的安排总算让成国公等人歇了声。因皇帝的决定与临行前楚珺预料的一样,朱茂等人也不再争辩。
九月初九,山南道梁州某处。
“唉,今天可是重阳节,不能在家过节也就罢了,偏生还一堆糟心事,想想就烦。”
面对楚珺的抱怨,孟蔼笑道:“殿下可是想世子了?”
“你就胡扯吧,重阳节诶,我是想父皇了。我看,明明是你想某人了,才故意调侃我。”
孟蔼装糊涂,“某人?哪个某人?我无家无室的,能有谁可想?”
“等等,”楚珺揶揄道:“我只说了某人,你就想到家室上去了?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孟蔼无奈,“殿下,您不能这么……”
“殿下!”卫仁的声音及时救场,孟蔼逃过一劫。
楚珺不甘心地摇摇头,“何事?”
卫仁进来,呈上一封信,“殿下,京中来的消息。”
楚珺一打开,发现是卫珩的字迹,心情一下就好起来。
嘱咐楚珺路上小心多保重是必然的,同时也简单说了那日朝上的动静。卫珩在信末还说,重阳节楚珺在外回不来,他会进宫拜见皇帝。
楚珺笑笑,将信折起来。
看到楚珺的表情,这次轮到孟蔼打趣:“哎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世子写的信?”
楚珺挑眉,“可惜不是你预料的内容啊……”她把朝上的事简单一说,“我们得赶紧到金州去与金榭汇合了。时间紧张,我们今天就得把梁州冯家的情况打探清楚,明天就动身。”
孟蔼道:“殿下,我想了想,觉得只有多罗可汗派人说明情况还是不够。原先我们打算让三殿下出来指证盛安公主,现在殿下送走了三殿下,这一打算自然用不成了,那么多罗可汗的说明只能证明刺杀一事与殿下无关,又怎么证明此事与盛安公主有关呢?”
楚珺想了想,“你说的不错。看来,得找一个替罪羊了……”
楚珺突然想起什么,露出一个有些诡谲的笑容,“我记得……奉父皇之命调查西境驻军的刘立本,事发的时候正好走到渭州?”
孟蔼也笑了,“殿下英明。”
“我英明不英明,还得看多罗配合不配合。我这就给他写信,卫仁,一会儿就送去。”
“是。”
梁州都督府。
趴在后山上的两人在窃窃私语。
“光是冯征的都督府就这么多全副甲胄的府军,要说他不打算干点什么,傻子都不信。”
孟蔼点头,“看来殿下所料不错,让冯岩生暗中带西境驻军在京畿道边界集结真是明智之举。”
楚珺道:“我就知道祯妃老早从云台山回来没好事。好了,咱们快走吧,都督府现在全府戒备,再待下去会被发现了。”
孟蔼点头,正要跟着楚珺顺着原路爬下去,便听到楚珺叫了声“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