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凤阙——应攸宁
时间:2017-12-26 16:04:02

 
    元引璋知道她的右手受过伤,根本不能用力,平时连吃饭都只能抓着勺子,很是担心:“楚珺,你的手……”
 
    楚珺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元引璋上前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还没到非要你上的地步。想用你半残废的右手拎刀砍人,等我死了再说吧!”
 
    元引璋话说得难听,楚珺却鼻子一酸,“四哥……”
 
    楚珺通常都是喊他“皇兄”的。
 
    元引璋抿了抿唇,“好了!你叫我一声四哥,我也不能让你这声哥哥白叫了不是?”
 
    这边众人见了楚珺与元引璋的互动,纷纷都就近拾起地上的刀剑,一副要舍生取义的样子。就连燕国公,都命侍从为他取把刀来。
 
    元引璋略头痛。这一票的文臣,拿着刀是要冲上去给人砍,还是要抹自己脖子?
 
    “都给本王在原地待着!还嫌不够乱吗?若真抵挡不住,你们只管跑出去就是,旁的就别瞎操心了!”
 
    像是要印证元引璋的话似的,卫仁从远处跑来,“殿下,王爷,世子请二位与诸位大人先走,属下来为诸位大人清扫道路!”
 
    楚珺将自己本要脱口而出的“我不走”生生咽回去。她不能忘了,她是大兴的太女,她的性命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她早就不是只为自己活着了。
 
    太女未动,也没有发话,其他人都没有动。只见太女抬头,远远望向那一片厮杀处,目光如桥,跨越刀光剑影,直抵某处。
 
    卫珩正将手中的剑从一个禁军身体里拔出来。他仿佛心有所感,在一片混乱的厮杀中,回头遥望了一眼。
 
    远处一片黑暗,他什么也没看见,但他知道,是楚珺在看他。
 
    玥玥,你若与我心有灵犀,就走吧。我保证,活着回来见你。
 
    这边,暂时还处在混乱与厮杀外的楚珺闭了闭眼,“走!”
 
    卫仁一抱拳,率先开路去了。
 
    见楚珺动了,其余人才跟着动。元引璋拍了拍楚珺的肩膀,大步走到了前面。
 
    远处隐约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夹杂其中的,似乎还有隐隐的金属碰撞之声。
 
    这听着也不像千牛卫啊,该不会元紫琰还有什么秘密武器吧……楚珺正在心里打鼓,便听得周围宫殿楼阁上传来瓦片的脆响。
 
    众人不由抬头去看。黑暗中,四周的建筑物上似乎有隐隐绰绰的人影,还有银亮的微弱反光。
 
    “千机营在此,都住手!妄动者一律射杀——”
 
    声音从建筑物顶上传来,远远传开去。
 
 第二百零二章 为君为臣
 
    第二百零二章
 
    卫珩一挥手,北衙六军都停了下来。一个离卫珩很近的禁军一时起了心思,抬手就要朝卫珩砍去。
 
    卫珩还没来得及格挡,破空之声自上传来,银箭铮铮,将那偷袭的禁军钉在地上。
 
    银箭长两尺三寸,宽四分,正是千机营独有的威力极大的弩箭。
 
    一时间无人敢再动,本厮杀得不可开交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一个身影从上跃下,落在楚珺面前不远处。“臣千机营统领肖驰,奉圣谕肃卫宫城,清扫叛军,请殿下下令!”
 
    楚珺心中大定,将手上的刀扔了,双手笼袖道:“千机营听令。”
 
    “臣在!”
 
    “助武国公世子与北衙六军诛杀叛军!”
 
    “是!”
 
    于是,到底谁是叛军的争论,在楚珺这句话之下得出了结果。
 
    楚珺这边所有人都吃了定心丸,元紫琰那边所有人则乱成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千机营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他们不是只听陛下调令吗?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因为千机营一到,盛安公主是再无获胜的希望了。
 
    谋反啊!诛九族的大罪啊!元紫琰这边,有些宗亲已经腿一软,瘫倒在地了。
 
    在绝对武力面前,一切计谋都是空谈。纵使是荣安侯殷士诚,也是无能为力了。
 
    有了千机营加入,局势呈现完全的逆转。元引璋将佩剑收回剑鞘,双手环抱,等着看戏。不一会儿,卫珩就大步朝楚珺走来,“走吧。”
 
    “去哪儿?”
 
    卫珩笑笑,“我倒是想回家睡觉,可这位貌似不许呢。”
 
    肖驰从卫珩身后走出,向楚珺行礼道:“请殿下随臣前去面见陛下。”
 
    最后还是要父皇出手帮忙善后,楚珺觉得自己都没脸见父皇了。她指指身后,“他也要去吗?”
 
    肖驰看了一眼朝自己招招手的元引璋,“咳,王爷最好也一道去吧……”
 
    寅初,宣政殿。
 
    楚珺、卫珩、元引璋都站在殿中。元紫琰是被肖驰带进来的。卫珩见苏寿康都没在殿中,碰了碰楚珺,指了指殿外。楚珺点点头。
 
    卫珩拱手道:“陛下,臣去殿外候旨……”
 
    “不必了。”元文谡抬手,“你是太女的夫婿,也算是皇族中人,日后要帮太女处理见不得光的事还多着,没什么需要避开的。”
 
    这句话中的信息量之大,让楚珺和元引璋都面色微变。就连跪在地上的元紫琰,都忍不住哼了一声。
 
    肖驰也没有下去。他是千机营统领,帮皇帝做过的见不得光的事多了,皇族里这些龌龊事他没准知道的比楚珺还多,也没必要避什么了。
 
    元文谡听到元紫琰哼的那一声,面色冷淡道:“你起来吧。跪着站着,有什么分别。”
 
    元紫琰冷笑一声道:“儿臣还是跪着吧,父皇。太女站着,儿臣跪着,才能显出身份的不同,不是么?”
 
    元文谡道:“你若真把身份的不同当回事,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起来吧,你在那儿不甘不愿不知悔改地跪着,朕看着闹心。”
 
    元紫琰哼了一声,站起来,“站着跪着,全凭父皇。”她又冷笑一声,“反正我这一生,都是您想给什么才能得到什么,唯一一次想争取您不给的,结果落到如今的下场。”
 
    元文谡道:“我大兴立贤不立长,你如今这样,哪当得起一国之君?”
 
    元紫琰嘲弄道:“父皇,怕是您也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孝成太子活的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
 
    这次元文谡还没出声,楚珺就喝道:“放肆!”她盯着元紫琰,“盛安公主,你失言了。”
 
    她也不再称元紫琰为“二皇姐”,因为此时,元紫琰是谋反之臣,而她是太女。
 
    元文谡倒没怎么生气,反而问道:“那你说说,孝成太子是怎么死的呢?”
 
    楚珺腹诽:父皇是气糊涂了不成……他们这几个儿女辈的都在呢,怎么好说这种事……
 
    元紫琰眉毛一挑,“今日若不是父皇您的千机营,现在站在大殿里斥责我的太女,就会跟孝成太子一个下场了。”
 
    楚珺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卫珩因为元紫琰这句话冒了火。
 
    元文谡笑笑,“呵,这么说,你还自比为朕了?”他朝前倾身,“可惜,你不是当年的朕,太女也并不是当年的孝成太子。”
 
    元紫琰不屑道:“不过是先帝没像您一样,派了人来帮太女罢了。”
 
    “朕不过是不想让北衙六军都死光罢了。”元文谡按了按太阳穴,“你以为,没有千机营,你就能为所欲为?千牛卫等十四卫就在宫外,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赶到;兵、刑、礼、户四部尚书,都在宫外等候。文臣武将皆在手,你还以为太女会是二十年前,带着禁军和左右监门卫就想逼宫作乱的孝成太子?”
 
    没想到父皇什么都知道……楚珺并没有觉得慌乱,反倒是看着元文谡眉间难掩倦色,而元紫琰还在下出言不逊地顶撞,心里止不住地为自己的父亲心疼。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将母亲拉进皇宫这潭浑水,又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她正当盛年就过世。这些年,他挣扎在失去爱人的心碎,和自己没有保护好她的自责,这样双重的痛苦中。
 
    他没有人可以倾诉,也无法排解这种痛苦。他是大兴的帝王,肩上担着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外有天下兴亡,内有朝廷暗涌,他只能收起自己所有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坐在那个至高至寡的位置上。一张大网一布十八年,终于等到幼女长成,孟党肃清。
 
    可是孟党虽然没了,朝堂上的斗争却依然没有停下来。荣安侯凭借着宁福大长公主一系的深厚根基,硬是把公卿勋贵拉成了两派。这平都,还没有得到应有的平静。
 
    而现在,元紫琰做出这样的事后,还能在这儿理直气壮地大言不惭?
 
    楚珺管不上什么规矩,也顾不得皇帝在她不能随意发话,直接开口喝道:“够了!”
 
    楚珺声音不小。她这一开口,把元引璋和卫珩都吓了一跳。卫珩拉了拉她,让她别冲动。
 
    楚珺头一次没有听卫珩的劝阻,直接将他的手甩开,“盛安!你这什么事都把错赖在别人身上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次?对着君父,你就是这样说话的?”
 
    皇帝还在场,楚珺绕过皇帝教训自己的庶姐,这……卫珩胆战心惊地朝上望了一眼,发现皇帝似乎没有怒容。不但没有怒容,反而……还有点放任的意思?
 
    楚珺毫无察觉,接着道:“你觉得父皇偏心,在储君一位上不给你丝毫机会,可这位子不是件什么稀罕玩意儿,是你想要就能要的!你想要,你担得起这位子的责任吗?瞧瞧自己干的事情!”
 
    元紫琰开口欲驳,却马上被楚珺打断。“为了争位,不惜再度掀起党争,不惜用尽阴谋诡计;祸乱朝政,是为不贤;举兵谋逆,是为不忠;忤逆君父,是为不孝;加害手足,是为不悌。这等不贤不忠不孝不悌之事做尽,你却还以为,你能担得起大兴江山和万千百姓?!”
 
    元紫琰冷哼一声,“便是你已坐在太女这个位子上了,才能如此冠冕堂皇、假仁假义!若他日你我身份调换,你会不争不抢,满口仁义道德地安然度日?”
 
    楚珺拂袖道:“那今日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你,若不是你,是皇长兄、四皇兄,哪怕是六皇妹,任他们谁想要这个位置,我便求了父皇、遂了他们意!他们任何一个人坐在这位子上,朝堂都会恢复清明、大兴都会继续繁盛!我也会像你说的,不争不抢,安然度日……只有你!”
 
    楚珺喘了口气,“你若一日登极,可还有我兄妹几个的活路?”
 
    元紫琰有些没想到楚珺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让位?你倒是敢说!”
 
    楚珺毫不心虚,“父皇在上,四皇兄亦在场,我有何不敢!”
 
    情况好像超出自己的预料了……元引璋苦笑。这五妹,说出这话是早有预谋,还是被盛安气到这份上了?
 
    但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心,现在难办的是自己了。话已经说到这儿了,父皇又在场,不可能装作没听见,表态是必须的了。
 
    可楚珺这话说的,要怎么表态?
 
    元引璋苦笑着摇摇头。现在还能与她争不成?自己也做不出盛安那种事。要是自己做的出,方才在玄武门内,也不会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了。
 
    其实早在她跑到长宁王府,胡搅蛮缠地拉了自己来,自己却没有断然拒绝时,不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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