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
心中做出决定,元引璋的笑重回豁达。他上前几步,在众人看过来的目光里向元文谡行礼道:“父皇在上,诸位为证,我元引璋立誓,今生对大兴绝无二心,对帝君绝无反意,”
他专门朝楚珺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论是现在的帝君,还是以后的帝君,我必克忠克敬,至死方休。”
楚珺愣住了。自己不是在冲元紫琰发火么?怎的元引璋就立下这种誓了?
正看向楚珺的元引璋见她半张着嘴,一副愣住的表情,笑容中又多了几分释然。
看来她不是故意拿话堵自己、逼迫自己不得不做放弃的表态,而是真的被元紫琰气得不轻呢。
这样心中有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又顾及君父和手足亲情,还保存着最珍贵的真性情的君主,对朝堂、对大兴、对他们这些站在她周围的人来说,应该是幸运的吧?
第二百零三章 罚与恕
第二百零三章
元文谡坐在上面,将每个人的反应和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闭了闭眼,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小纱,这是我们的孩子啊!经历了那么多挫折、成长得如此优秀的孩子啊!
小纱,等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放心去见你了……
再睁开眼,元文谡的脸上眼中,再也找不到一丝脆弱的痕迹。“璋儿,你的誓言,朕听到了。”
元引璋笑着一拱手,转向楚珺。
楚珺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卫珩忍不住又碰了碰她,她才恍然道:“哦,哦,四皇兄,我,嗯,我听到了。”
元引璋忍不住笑出一声。
楚珺这才完全回过神,一面在心里恨不得掐死刚才的自己,一面收拾了表情,整肃地双手交叠,向前一拱,微微躬身道:“谨受命。然愧不敢当之,万望兄长常劝常诫,以训我失。”
元引璋还了一礼,然后自顾自地笑起来。
楚珺知道他是笑自己刚才傻了,尴尬不已。
元文谡微微颔首,沉了眼转向元紫琰,“是玉牒除名、自请离京,还是谋逆,你自己选。”
傻子也不会选谋逆吧……楚珺心想,比起元引珂,算是罚得重了,可元引珂上次基本上什么也没做,是被孟党捎带上的。元紫琰这次虽然还未向父皇逼宫,可却是真真正正、亲自带人要杀自己的。杀害储君再行逼宫,搁在哪个皇帝手里,判个凌迟也不为过。
所以,父皇还是宽容的。
他是个强硬的君王,却是个心软的父亲。
就连元紫琰,似乎也没想到她还有第一条路可以选。“自请离京?”
“这样比较体面。”元文谡面无表情。
“不株连?”
“怎么,你想选谋逆不成?”
元紫琰难得地没有回嘴,沉默半晌,“其他人呢?”
元文谡对肖驰道:“去把荣安侯带上来。”
肖驰带着荣安侯进来的时候,元紫琰一直看着他。他也注意到了元紫琰的目光,略一摇头。
元紫琰便转回去不再看他,微微垂首。
元文谡瞧见这细节,在上道:“荣安侯,盛安在谋逆,和玉牒除名、离京永不再返中选择了后者。这已经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殷士诚没有想到皇帝并不要杀元紫琰,短暂一愣后,撩袍跪下了。
皇帝不想杀自己的女儿,便是要拿他们这些旁人撒气了。总之也是参与其中,算不得无辜,要杀便杀吧。
元文谡沉默了好一会儿,连楚珺都猜不到他到底会做什么决定。她正忍不住去看卫珩时,元文谡道:“你若与盛安和离,便可保住荣安侯的爵位,留在平都。你若与盛安离京,便削去爵位,不得返京。朕同样给你选择。”
楚珺心思略一转,便不由感叹父皇真是老道狠辣,帝王权术之造诣登峰造极。
对于元紫琰来说,肯定会选择除名离京。而玉牒除名,意味着她不再是皇族中人,血统不正,日后再不要想翻出什么风浪了。要是殷士诚选择与她和离以保住爵位,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日后的生计都艰难。就算殷士诚对她不离不弃,但也因此失了爵位,她对殷士诚的愧疚也让她不敢再生异心了。
对于殷士诚来说,选择与元紫琰离京会被削爵。世袭的侯爵丢了,宁福大长公主这一系算是就此完全没落了。就算他选择保住爵位与元紫琰和离,就冲附从谋反和抛弃发妻这两件事,也没有世家敢将女子嫁到荣安侯府了。要知道,殷士诚与元紫琰还无一儿半女呢。殷士诚就算保住了爵位,恐怕也是暂时的了——过继旁支袭爵,嫡系没落,家族衰落也是迟早的。
父皇此举,可以说是欲败其根,不使其速死。
而在天下人看来,父皇无疑是宽宏大量的不世仁君呢。
楚珺想到的,殷士诚自然也能想到。他脸色莫名,沉默半晌,朝元紫琰看去。
元紫琰眉目暗淡,垂着眼眸,轻一摇头。
殷士诚还是看着她。元紫琰却再无反应。
殷士诚垂了眼帘,盯着宣政殿平整光滑的石砖,“陛下,罪臣愿与紫琰一同离京。”
“侯爷……”
元文谡抬手打断了元紫琰的叫唤,“你可想好了?”
这回殷士诚没有犹豫,“罪臣想好了。”
元文谡颔首,“好。”
元紫琰颓然道:“何苦如此?”
殷士诚苦笑,“留在平都,也不过保得一时,你又何苦让我背上抛弃发妻的恶名?”
元紫琰闭了闭眼,跪在殷士诚身前,两行清泪滚落。“终究是我累及侯爷。”
殷士诚摇摇头,帮她擦了眼泪。
楚珺看着两人的举动,也不禁生出几分不忍。这两人虽然大逆不道,手段残暴,心无大局,但仅仅这份不离不弃,就已经比世上大多数人难得了。
她不由握紧了卫珩的手。
卫珩知她心中所想,回头看她,在她背上拍了拍。
元文谡似乎没有被他们的气氛感染,依旧是神色冷淡,“不得耽误,平都这摊子事整顿完,立即启程出京,去江南吧。到兖州还是湖州,你们可以选。”
殷士诚曾经的封地在兖州,在那里会过得容易些;而楚珺的封地在湖州,如果他们到了湖州,那以后看着他们就是自己的活儿了。楚珺在心里感叹,父皇还真是把两难选择运用得出神入化啊……
楚珺猜元紫琰一定想要去兖州,但殷士诚绝不会选兖州。
元紫琰想过得容易些,但殷士诚一定想让皇帝放心。若选兖州,恐怕皇帝会忍不住在半路上就派人把他们暗中结果了。退一步讲,元紫琰不相信楚珺不会落井下石,但以殷士诚的眼力,他也是笃定,若是他们在湖州过得不好,楚珺也会暗中帮衬一二的。
一切果如楚珺所料。殷士诚按了按元紫琰的手,冲她略一摇头,转而对皇帝道:“陛下,我们去湖州。”
元紫琰没出声。
元文谡道:“可。”
待肖驰带了殷士诚与元紫琰出去,元文谡道:“其他人的处置,你可有想法?”
卫珩和元引璋都看楚珺。
楚珺想着这问题也不太可能是问他们俩的,便拱手道:“回父皇,此事应由父皇乾纲独断。”
“这儿又没外人,让你说你就说,还整那套小心翼翼的做什么?”
楚珺想了想,“父皇,恕儿臣直言,应严惩。”
“可详说。”
这、这怎么说?她的严惩跟父皇的严惩,能是一个概念么?
楚珺斟酌再三,硬着头皮开口:“回父皇,有爵位的一律削爵流放,三族同罪;朝臣罢官,子弟三代不得录用。”
元文谡笑笑,“珺儿,这就是你的严惩?”
啊?楚珺心里一咯噔,开始使劲想怎么回话。
“好了。”元文谡抬手,“如何处置,交由太女全权处理。”
卫珩与元引璋拱手道:“是。”
楚珺迟疑了一下,才应了是。
元文谡传了中书令沈翰和等候在外的周缙、朱茂、史迁等人来,说了命楚珺全权处置附从谋逆之人的事,又道:“南襄王、长宁王、乐定公主助太女平叛有功,赏黄金三千两,缎百匹。赐武国公义女卫氏翡扇为长宁王正妃,择吉完婚。”
众人心里各有想法,面上齐齐应是。楚珺也在心里嘀咕,平叛有功是个挺大的功劳,结果父皇赏了点钱就算完了?不过,翡扇这件事,父皇早知道了?这个赐婚时机真是再好也没有,就算是纪家也不好反对呢。
楚珺不由地偷偷朝上看了一眼,这一看,却跟皇帝的目光撞个正着。她下意识就要垂眼回避,却又在皇帝的目光里看出另一重意思。
不是吧,父皇这是在学唐太宗贬李勣那一出啊?
只听元文谡又道:“复武国公世子卫珩金吾卫上将军之职,这次金吾卫该如何处置,你就替太女分忧吧。”
卫珩拱手,“是。”
“朕乏了,都退下吧。”
楚珺看了卫珩一眼,卫珩明白她的意思,与元引璋先出去了。
众人都道了礼退下了,楚珺却留到最后。等卫珩和元引璋也出去后,苏寿康进来,看到太女正跪在皇帝脚边询问:“父皇就在后殿歇下吧,别回紫宸殿了。这一来一回地折腾,休息不了多久天就亮了。明日的早朝,可要儿臣代为取消?”
“不用取消,你代朕去就是了。”元文谡见苏寿康进来,挥一挥手,苏寿康忙上前扶他。
楚珺一时吃惊,但见苏寿康来扶皇帝,还是反应过来抢先去扶,“父皇?这……这怕是不合规矩……”
“太女监国,有何不规矩?”元文谡笑笑,“难道你就不肯让朕躲躲懒?”
“父皇当然是多休息最好……”楚珺扶着元文谡向后殿走,没再提早朝的事,“父皇,儿臣请舅父再来一趟平都吧。或者,让无尘居的陆先生直接住进宫里来……”
元文谡笑着摇摇头,“不必了,他们又不是大夫,平白折腾他们做什么。让张重九随侍紫宸殿就行了。”
这么多年,压制毒性的药一直是张重九配的,按说他随侍也稳妥,可楚珺就是不放心。“父皇,要不还是先请陆先生来……”
元文谡摆摆手,“你还信不过天医常清风不成?他说有两年,就至少两年,现在才过了一年多吧?”
一想到这个“两年”,楚珺心里就一阵绞痛,感觉气都喘不上来。“父皇,我请舅父舅母来一趟,他们说无碍便无碍。”
见元文谡又要拒绝,楚珺截断话头道:“父皇,这件事必须听儿臣的。不然,一会儿的早朝,您自己上去。”
元文谡一愣,笑着摇摇头,“珺儿,你还是第一次跟我这样强硬地说话。”他换了自称,“跟小纱当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