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凤阙——应攸宁
时间:2017-12-26 16:04:02

 
    那日卫珩与冯锐相见时楚珺远远地望了一眼,应该不会认错。她微微低头,“冯…世叔。”她还是随了卫珩的称呼。
 
    冯锐听了眉头一动,“殿下折煞了,臣不敢当。”
 
    楚珺觉得这种试探的路子似曾相识,想起好像当时卫朗也是这样试探自己,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便笑着道:“世叔说哪里话,您是父亲的同辈、懿轩的叔伯,我称您一声世叔怎么不对?”
 
    楚珺口中的父亲肯定不是指元文谡了。冯锐闻言笑道:“哈哈哈,丫头的性子我喜欢!珩儿这小子能娶到你确实不错!”
 
    一旁站着的冯岩生无奈皱眉,低声对冯锐道:“爹爹失言了……”
 
    冯锐便收了笑,“我是个粗人,一直在军中与明甫兄和珩儿没上下惯了,殿下虽是珩儿的妻子,却也是昌乐公主殿下,臣方才确实逾矩了,殿下恕罪。”
 
    明甫是卫朗的字。
 
    楚珺真是觉得跟这样的人相处比在平都跟一些人勾心斗角舒服多了。“无妨,世叔是懿轩的叔伯,便也是楚珺的叔伯。有外人时有些规矩怕少不了,私下无人时,世叔把楚珺当个小辈就是。”
 
    冯锐见楚珺言辞谦逊,神色也颇为诚恳,便又笑起来,“丫头确实不错!我要是能有像你这么个闺女……哎,想想也是不可能的,我这等粗人哪里能有这么玲珑剔透的闺女!”
 
    冯岩生越发无奈,“爹……”
 
    冯锐哈哈笑道:“这是我儿岩生,今年十七了!”
 
    冯岩生一边腹诽介绍自己说年龄干什么,一边向楚珺行礼,“殿下万安。”
 
    楚珺抬手示意他免礼,“十七?敢问兄长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冯锐听她问的详细,也来了兴趣,“他是四月十二的生辰。怎么?”
 
    楚珺笑着摇摇头,“看来我这声兄长还不得不叫了……我是五月初三的生辰。”
 
    冯锐笑道:“哈哈哈!其实殿下也不算吃亏,岩生这孩子是我在四月十二那天收养的,那时他尚在襁褓,父母不知所踪,想来是在战乱中失散或者去世了,我并不知这孩子到底是哪一日的生辰,就干脆把那日当是了。”
 
 第五十一章 心意
 
    第五十一章
 
    原来是这样。楚珺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朝着冯岩生点点头,“兄长可有字方便我称呼?”
 
    冯岩生微笑起来的样子像一阵春风,他稍稍垂首,“我尚未命字,殿下称我名字就好。”
 
    楚珺很喜欢他,是那种欣赏的喜欢。他的笑容有感染人的力量,让人不由地心意舒展笑对生活。失去父母从小跟着冯锐在军中,经历过的困难想必也不少,却能有这样感染人的力量。楚珺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天赋,她自小也未有平顺日子,却绝没有这样的气质,站在他面前,楚珺甚至有些自愧不如。
 
    “岩生哥与懿轩熟识吗?”她直觉地认为这两人应该是自幼熟识的。
 
    “青玥怎么又突然想起我了?”卫珩带着笑的声音远远传来,很快便至近前。他对冯锐岩生点点头当做打过招呼,就转向楚珺,“我自九岁随父亲入军中历练,那时认识了岩生。青玥想知道什么?”他很自然地牵起楚珺的手,却微微皱眉,“穿得少了吧,手这么冷。”
 
    气氛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冯锐是毫不掩饰地咧嘴就笑,连冯岩生都低头露了笑意。楚珺像不认识卫珩一样看着他。
 
    这是怎么了?他是个内敛有度的人,平日里从不会有人在的时候表现得这么……暧昧……
 
    卫珩看楚珺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可这就是他的目的。他看了看一旁的水桶,“水有些凉了,我去换一桶,你稍等等。”。
 
    他原来从不在人前称她的字,在无尘居中与莫逸和江桓相聚时都称了她“殿下”。现在不但称字,还用了“你”这样随意的称呼……
 
    卫珩做事从来有道理,他这样应该有他的用意。楚珺这样想着,只管点头应了,没表现出丝毫诧异。
 
    卫珩正要去提水桶,冯岩生怎么会让卫珩亲自做这样的事,赶在前面在前面提着桶走了。冯锐就笑道:“我说你小子当初怎么都不等着见见我这老骨头,跟有人追着砍你似的跑回平都……是去见这丫头吧?”
 
    楚珺有些窘然,当时她并没想到卫珩会那么快回来,本来是想把婚事拖过去了事的……现在的情况和自己的内心却与当初大相径庭了。
 
    卫珩笑笑不置可否,却依旧拉着楚珺的手,“是侄儿失礼,回头定向世叔赔罪。”
 
    冯锐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见此怎么会看不出情况?当下摆摆手道:“免了免了,你就是拿话哄哄我,我也不在这碍你们的事了,我去中军大帐等你们……”说着快步走了。
 
    楚珺失笑,“还是在这里痛快。”
 
    卫珩知道她在说什么,“若能与青玥终老于此,此生无憾矣。可惜……”
 
    可惜她与卫珩都知道,这对于他们两人都是奢望。
 
    楚珺不想看到卫珩脸上出现失落的神色,打岔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话问得没头没尾,卫珩却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青玥觉得这办法好使,我自然要配合。”
 
    她没说出口的话,没讲明的事,卫珩全都懂,这样的默契让楚珺说不出来的舒畅轻松。她是觉得这样放低姿态套近乎的方法似乎对卫朗冯锐这样的人都适用,卫珩就恰到好处地配合她,做出一副随意自然的样子,她不想笼络人心都难。
 
    楚珺低着头没有看卫珩。
 
    她发现自己的心开始动摇,跟卫珩在一起时不会再想起陈赞,卫珩对她好时她不会再想起陈赞曾经对她的好,卫珩向她表达情意时她不会再因为想起陈赞的放弃而害怕……虽然她原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她知道,这在现代好友们口中,叫做“放下”。
 
    她对自己甚至有点厌恶起来。
 
    与陈赞自幼相识,近十年的感情自己竟能这么快就放下了?这不可能……然而如果没放下,自己现在与卫珩又是在做什么?原来自己骨子里竟也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现在的楚珺还不明白,如果遇见正确的那个人,那么,放下之前错误的那个,的确会是一件不知不觉中很快的事情。
 
    就算楚珺再会掩饰情绪,她的失措也逃不过卫珩的眼睛。卫珩的声音冷静平稳,“玥玥,你抬头看着我。”
 
    楚珺下意识地抬头。卫珩看着她的眼睛,那眼里前所未有地盛满惊慌无助,像溺水的人似乎等待自己递上一根能让她抓住的树枝。
 
    卫珩心里蓦地一痛,“玥玥,你要学会善待自己。”
 
    楚珺紧紧盯着他,一刻也不敢眨眼。
 
    卫珩长叹一声,“你对着我不敢敞开心扉,不敢多流露一丝感情,是对我没信心。这我不害怕,有公子赞的例子在前,怪不得你。我慢慢地让你对我有了信心,可你为什么又对自己没信心了呢?人生自苦,你选的这条路尤甚,为什么还要苛待自己呢?”
 
    卫珩用楚珺从未见过的温柔眷恋的眼神看着她,那目光像是江南杏花烟雨里拨云见日的豁然开朗,又像是初冬晓寒平湖上穿雾折射的粼粼日光。他声音低沉舒缓,在楚珺耳旁响起时,却仿佛长风穿透层层冰雪,带着隆隆回响。
 
    “我十二岁那年在临风台遇见你。那时你还是个粉雕玉砌的小丫头,公子赞还没来兴国。我明明比他早遇见你,却眼睁睁看着你和他越走越近。我气自己对着你就什么都不敢说,气自己懦弱又没出息。一气之下我跟着父亲去了军中,一去就是三年。终于等到你给我写信,我高兴得想马上回来,可看到信里都是你和他的事,我就再也不想回来了。”
 
    “那日与敌交战,我不顾父亲的军令擅自冲入阵中。我受了重伤,却有两位叔伯为了救我殒命。我醒过来,父亲对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我一巴掌。他让我跪在两位叔伯的坟前反省。我知道我大错特错,竟然在战场这样生死攸关的地方闹情绪。那时我在心里发誓,此生再不能因我任性之故使至亲好友受丝毫损伤。知你将去瑶谷,就是在这件事后不久。我定然不能赶回平都送你,也不知你离京后能否用书信联系到你,所以想方设法来了这里。毕竟,祁连山离瑶谷不过十日路程,能离你近一点……也是好的。”
 
    楚珺愣愣地看着卫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实际上,十年前卫珩匆匆离京赴边,连句告别都没有对自己说。直到方才听卫珩这段话之前,楚珺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三年后自己亦离京,对此事依然心有戚戚:卫珩那样匆匆忙忙地走了,自己也一个人离开了,下一个走的又会是谁呢?然而现在一听,却又像另一个故事……
 
    卫珩接着道:“我来了祁连山大营后,不久竟再次收到了你的信,我忍住激动对自己说,不论信内容是什么,我都会欣然接受。你知道我到了哪里,还给我写信,这样就够了。之后从你的信里我知道了你和陈赞依旧保持着关系,知道了你在瑶谷的许多事,知道你游历了很多地方……但你还是不快乐。”
 
    卫珩停顿了一下,将目光移向远方,“你想回京。你想走的那条路艰难困苦、荆棘丛生,洒满血泪且注定孤独。我知道你这样选择的原因,我没什么理由可以阻止你。所以,我只能帮你,尽我的全力。后来的事……如你所知。”
 
    后来就是卫珩来信请她至祁连山一叙,她表明京中情况后卫珩提出帮她回京。她刚从祁连离开回到瑶谷,京中的旨意就来了……
 
    卫珩重新将目光移回她身上,“其实,我是想说,我用了这么长时间才将原来那个柔弱腼腆不成熟的我打磨成现在这个样子,用了九年让自己如今站在你面前可以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个同辈,用了十一年才等到如今这样可以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你有一丝一毫的不好,哪怕是你自己。”
 
    他扶上楚珺的肩膀,“这条路很累很累。但不论你怎样走,我都陪你。”
 
    自母亲走后,再也没有人让她觉得如此安稳踏实……如此想依靠。她很怕,怕自己一旦松懈,一旦依靠了别人,若依靠离开,她会再也站不起来……
 
    卫珩眼里似氤氲起薄雾。他微微仰头,闭了闭眼,“对不起,我来晚了……累了,就靠靠我吧。休息好了,再站起来。”
 
    楚珺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的肩膀,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第五十二章 褚风
 
    第五十二章
 
    卫珩一边跟冯锐和几个副将商议着最近吐谷浑部可能在边境劫掠城镇的事,一边根据地形推测他们的驻地,无意中一瞥就看见楚珺直勾勾盯着那幅祁连山舆图,却不像是发呆,就停下本来在说的事,“殿下?”
 
    “啊?”楚珺蓦然回神,“怎么了?”
 
    “殿下在想什么?”
 
    “我在想……”楚珺犹豫着,“恐说了遭你们嘲笑。我本不懂行军作战,不过是乱想罢了。”
 
    卫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冯锐就笑道:“殿下言重了,我们哪里会嘲笑殿下。我们在军中都是随性惯了,想说什么都是随意的,殿下尽可不必拘束。”
 
    楚珺见一圈人都看着自己,也不扭捏,“我在想,虽说我们提前知道了消息,又是以逸待劳,夸吕应该讨不到便宜。但吐谷浑毕竟是游牧民族,老幼皆兵,长于骑术。若是借助地形对我们以袭扰为主,劫掠了边境城镇就打马绝尘而去,恐怕我们也不会轻松。他们本是入侵不怕损失,我们却是不敢拿边境民众冒险的。”
 
    卫珩道:“殿下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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