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凤阙——应攸宁
时间:2017-12-26 16:04:02

 
    她自嘲地笑笑,处在一个身边如此多精明之人,且都在布局谋划的环境里,她能活到现在,是真有长进呢,还是运气好呢……
 
    楚珺胡思乱想了一圈,心思又回到青璇身上。最初这丫头还需自己保护,渐渐地也能帮自己做些事,如今一个人站在哪里,身上竟也有了股无法忽视的气势。方才还反过来把自己说了个无言以对……楚珺无奈地摇摇头,又习惯性地端起茶杯。这一次,冰凉的茶水还没入口,楚珺就把茶杯掷在桌上。
 
    不对!如果真的像青璇自己所说,她对多罗并无半点心思,又何必多说最后那两句话?
 
    楚珺细细回忆青璇说话时的神情。
 
    “我乃兴国皇女,他是吐谷浑可汗,身份利益阻隔重重,他非良人,我岂不知?”
 
    楚珺喃喃念道:“他非良人,我岂不知?他非良人……我岂不知!”
 
    要说这句话是用来宽慰楚珺,不如说是用来开解自己!
 
    楚珺几乎是跳了起来。
 
    她的衣袖带翻了茶杯,天青釉的精致茶杯无辜受难,在石砖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外面的翡扇玉屏听到动静齐齐进来,见她立在屋中,地上是茶杯的碎片,脸上是惊异微怒担忧疼惜混杂在一起的怪异表情,不由担心。两人对视一眼,还是翡扇开了口,“殿下,出……什么事了?”
 
    楚珺像是被翡扇的声音所惊,一下从自己的世界回到现实。紧接着翡扇和玉屏看到了她们认为更怪异的一幕:楚珺脸上复杂的表情在一瞬间消弭了,回归了以往的平静温和,仿佛刚刚一切都是她们的幻觉,唯有地上的碎瓷片在提醒她们,那并不是幻觉。
 
    翡扇不由地再次开口,“殿下?”这次的话语里疑问多于担忧。
 
    楚珺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平静。“没什么,一时想错了事情。无妨。”
 
    既然楚珺这样说了,翡扇也不好再问,又和玉屏对视一眼,齐齐退了出去。但出去后,玉屏去见了卫仁,请他去跟卫珩说一声。
 
    楚珺重新坐下来,为青璇感到痛惜,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青璇已经看清楚想明白,她的眼里心里都一片清明,这点感情没有牵绊她的脚步,她已经做出了她认为正确的决定,自己还在这里徒增什么烦忧?
 
    楚珺无奈摇头,换了副茶具重新沏了一壶茶。滚烫的茶水碰到她的舌尖时,她又开始琢磨另一个问题:青璇这丫头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多罗有这心思的?
 
    卫珩从金吾卫仗院匆匆回来。听了卫仁来传话,说是玉屏觉得楚珺有点不太对,卫珩来不及等到下衙就回府了。他连官服都没换就进了扶风楼,倒把楚珺吓了一跳。
 
    “怎么了?”楚珺匆匆起身。
 
    卫珩上下打量了楚珺一番,觉得看上去她并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才松了口气道:“玉屏派人来传话,说你有些不对……”
 
    楚珺失笑,“我在府里好好呆着,能有什么不对?”她把刚才青璇的事跟卫珩说了说。
 
    卫珩蓦一听有些不敢相信,“青璇和多罗?”他想了想,“这两个人,若真能成,说不准倒十分融洽。”
 
    楚珺叹了口气,“可是还没等我劝什么,她自己已经做了决定,倒让我无所适从了。若吐谷浑能与我大兴相安无事,她与多罗也什么不可。只是吐谷浑偏远,习俗又与中原不同,我是绝不放心她远嫁的。她自己……怕也不愿离开家国吧。”
 
    卫珩沉默半晌,点点头,“也是怕两国有利益分歧时,她夹在中间难做。”
 
    楚珺无奈,“别看她平日嘻嘻哈哈的,做了什么决定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算了,随她去吧。我大兴也有的是青年才俊,不信她遇不上喜欢的。有我照应着,谁也不敢欺负她。”
 
    卫珩笑着叹了口气。
 
    平都城外西郊。
 
    “除了奉还金珠,我还有句话要问可汗。”青璇将金珠还给多罗后,没有马上离开。
 
    多罗拿回了金珠,很是痛快地应道,“六殿下请问。”
 
    “可汗曾在正旦大宴上对父皇言,若我未被立储,可汗还会来求娶。不知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多罗似笑非笑,“只是不知六殿下此时提及,又有何用意?”
 
    “父皇春秋正盛,还不知何时会立储。那时可汗再来,父皇之诺恐有变数。”
 
    多罗缓缓开口,“那依殿下之见……当如何?”
 
    青璇面无表情,“我现在就可以答应可汗,手书一封为证。到时可汗仍愿,可直接以手书向父皇迎娶。”
 
    那日求娶她还不愿。多罗笑了笑,“殿下有何条件,不若直接说了吧。”
 
    “可汗坦率,我便直言。只不过是在需要时,希望可汗能提供些力所能及的便利和帮助。”
 
    “吐谷浑与兴国既为同盟,若有需,孤自当来援。”
 
    青璇笑着摇头,“大概是我没有说清——我指的是,在五皇姐和我有所需要时,可汗能施以援手。”
 
    多罗挑眉,“孤可不可以理解为,殿下这是在与他国国君私相授受?”
 
    “不过是一笔交易罢了,何必说的如此不堪?我与皇姐自然不会对兴国不利,当然也不会提对吐谷浑不利的要求,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有何不好?”
 
    多罗的表情有些奇怪,“你拿自己的婚事来做交易?”
 
    青璇面不改色,“为成大事,有何不可?”她无谓地笑笑,“皇嗣的婚事本来就由不得自己,就连皇姐亦是如此,我这也算是自己决定的,想来已经是幸运的了。”
 
    多罗似有些不豫,“你是为了助五殿下成事?”
 
    青璇笑道:“可汗只要回答,应不应这笔交易便可。”
 
    多罗冷笑一声,“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娶你,答应这么麻烦的条件?”
 
    青璇依旧笑着,“那就请可汗就当做我从没来过。不耽误可汗行程,告辞。”她转身便要走。
 
    “等等!”
 
    青璇露出一个正如所料的笑容,停在原地,没有回身。
 
    多罗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些咬牙切齿,“孤便答应了你。”
 
    青璇这才回身,向多罗盈盈一礼,“多谢可汗。青璇必不敢忘今日之约。”
 
 第八十三章 案发
 
    第八十三章
 
    虽然早有预料,楚珺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
 
    奉德十九年二月初十,吐谷浑可汗方离开兴国境入吐谷浑境,礼部尚书方回就当朝奏告昌乐公主与吐谷浑可汗尉屠那多罗勾结意图谋反,并呈上数封昌乐公主与多罗往来的书信。
 
    御史台侍御史杨涵随即弹劾兵部尚书韩增知情不报,隐瞒楚珺在西境私受多罗丰谷马场据为己用。
 
    群臣震惊。尚书令孟德辉奏请将昌乐公主软禁在府,武国公卫朗和世子卫珩停职察看,与昌乐公主往从过密的皇六女同样要详查是否与此案有关。吏户礼刑工五部尚书附议孟德辉所奏。
 
    帝从众议,下旨令卫朗、卫珩、楚珺暂居武国公府,青璇居玉曦殿,不得外出。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并大理寺卿详查始末,有相关证据线索者可报刑部,于二月二十五日三司会审。兵部尚书韩增与丰谷马场一事留待皇五女案查明后处置。
 
    一朝之间风云瞬变。
 
    事情的中心虽然是楚珺,但她手上没有实权,众人的眼睛都盯的是武国公沛国公两家。本来前程大好的卫家在手的京畿兵权尽数上交,沛国公段宗臣因未领实职看似没有受到影响,但其门生韩增牵涉其中;一旦案情查实,因着段卫两家的姻亲关系,段家在北境领兵的子弟也势必受到影响。
 
    这两家一动,兴国掌兵权的将领几乎都得跟着动,退下来的,想方设法欲上位的,都得打算起来。
 
    自当年颜皇后病故,平都很久都没发生过这样牵动所有人的大事了。想让结果向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的,此时在暗中谋划,不想牵涉其中的,都静静蛰伏。在一片平静的表象下,涌动着汹涌的暗流。
 
    而旋涡的中心人物楚珺,此时正安然卧坐在扶风楼东楼的书房。
 
    “对对对,就是这卷,先放下。再帮我取最上面中间那卷裴龙驹的《史记集解》……”
 
    卫珩进来时,就看到玉屏正踩在梯子上,伸长手臂帮楚珺取书架最上面一层的书。楚珺靠在软榻上,一边指挥玉屏,一边从翡扇手里接过一杯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母。二月尚寒,书房没有地龙,悦棋和茯苓在房间一角忙着生火盆。
 
    如果不是发生了朝堂上的事,这应该是最平静美好的画面了。卫珩走进来,看了一眼楚珺端着的红糖水,在她旁边停住,翡扇忙在地上放了坐垫。
 
    卫珩跪坐下来,笑叹一声,“现在还能有这样兴致的也只有你了。”
 
    楚珺从玉屏手里接过卷轴,却没先答卫珩的话,“玉屏,去给世子沏壶茶。翡扇,去膳房看看我要的点心做好没。”
 
    玉屏从梯子上下来,与翡扇对视一眼,齐齐出去了。悦棋与茯苓会意,也放下手里的活退出去了。现在只剩下卫珩和楚珺。
 
    楚珺把手里的杯子一放,轻笑一声:“也真是贪心。竟想凭着几封书信把我们这一大堆人都拖下水?要是真成了,大兴怕就该姓孟了!”
 
    卫珩从话里听出一些她的情绪,笑道:“原来青玥也是会生气的。”
 
    楚珺听卫珩这样说,就感觉有些气不起来了,“我只是没想到孟党开口就敢咬这么多人。父亲、青璇和你确实与我脱不了干系,只你们也就罢了,居然还借丰谷马场之事把韩增扯进来,妄图动摇段家,真是胆大之极。”
 
    卫珩想的却是别的事,“丰谷马场一事,你没有上报陛下、将马场交给兵部管理?”
 
    楚珺摇头,“我向父皇禀报过此事,但父皇并没有召兵部接管,而是有意将马场交由我全权处置。我便将马场的管理交给了岩生并写信告知了他。”
 
    卫珩沉思道:“你既将事情交给了岩生,那一旦获罪,冯锐与凉州上下将领都跑不了,孟党一定是想借最小的事由最大范围地打击我们。但陛下既然知道内情,在朝上为何不直接道出,却说要将此事留待谋反案后处理?”
 
    楚珺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当时也有这样的推测——父皇绝然相信我不会谋反,不过是想借孟党之手给我个考验罢了。”
 
    “按从前此类大案来说,皇帝的信任是最重要的。有的谋反案是确有其事,而有的不过是君王猜疑的莫须有罢了。我们本来只要让陛下相信你绝无反意,但现在恐怕需要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都查清,在陛下那里才能算是过关了。”
 
    楚珺点头,“不错。实际情况终不可控,还是超出了我们最早的计划。不过也不要紧,我们现在掌握主动权,而孟党还懵然不知。接下来,只要等着孟党的人来府上找出‘罪证’,戏就可以接着演下去了。”
 
    卫珩笑笑,“你把东西藏哪了?”
 
    楚珺状作为难地抚额,“唉,这可让我伤了好一阵脑筋。不能太难找,我还真怕孟党派个笨蛋来,找不到东西,他们下不了台,我的戏也没法唱下去。但也不能那么容易就让他们找到了,怎么也得让他们心急如焚地折腾一阵。所以,我想了好久,才找了这么个好地方……”
 
    楚珺卖了好一会关子,最后才悠悠道出,让卫珩好一阵大笑。
 
    “……我把它藏茅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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