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凤阙——应攸宁
时间:2017-12-26 16:04:02

 
    楚珺阖目皱眉,声音低下去,“那时答应嫁给你,我就是这样打算的。我一面想要通过这样方式让武国公府不得不支持我,一面还想着尘埃落定后与子嘉在一起……”
 
    她的声音染上几分痛苦,“懿轩,我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怎么会这么卑劣……”
 
    实际上,听到楚珺这样说,卫珩心里是高兴的。楚珺与陈赞的感情,他是知道的。所以楚珺当时同意嫁给他,他心里清楚,楚珺更多是出于对局势的考虑,并不是对他有什么感情,至多不过是嫁给自己比嫁给另外什么不认识的人要好些罢了。
 
    但卫珩不急。只要楚珺愿意走到自己的身边,他可以用之后所有的年月对她好,比陈赞对她还要好百倍,所有自己可以替她做的事都帮她做,所有能为她周全的都全力为她周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自己全力以赴还是换不回她放在陈赞那里的心,人事已尽,天命不许,他也没有遗憾了。
 
    而此刻,楚珺竟然愿意对他说出,这几乎是她内心里最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是她虽然心向陈赞却与自己在一起的原因。她连这样自觉难以启齿的隐秘都肯说出,难道不是因为不愿相欺吗?
 
    一个人开始不愿意对你说假话,是因为你已经在她心里。就算是一点点的欺骗,都会让她心中难安。
 
    至于楚珺究竟把他放在什么位置,把他当做她的什么人,卫珩觉得一点也不重要。他从来也不期望,自己能让楚珺只在乎自己而对陈赞全然无意。比起她只是单纯的在乎自己,就算只有那么一丁点儿,而不是顾及什么局势处境,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
 
    卫珩觉得之前的二十余年人生,似乎都没有此刻的喜悦来得珍贵。
 
    见卫珩一直没出声,楚珺的眉毛抖了抖,正要神色艰难地再说些什么,卫珩却一手攥住了她的手,一手盖在她的唇上,堵住了她本来要出口的话。
 
    楚珺抬头,第一次见到他脸上有这种毫不掩饰的喜色。她有些懵,“懿轩……”
 
    卫珩开口接了她的话,“青玥,你大可不必觉得这有什么,卑劣一类就更算不上了。不过筹谋而已,又不曾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害了谁。你说的这些事,我当时又不是不明白,你也该知道这一点,怎么突然会这样想自己、把什么不好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楚珺看着他。他脸上的喜色还未褪去,这会说话又带上了笑意,看起来是原来几乎不曾有的轻松愉快。说话的时候依旧攥着她的手,不着痕迹地将自己朝他的方向带了带,让自己几乎是贴着他了。但此时她一点也不想推开他。
 
    见楚珺只是看着自己,卫珩半是玩笑半是意有所指地道:“平都里卑劣的人多的数都数不过来,个个都想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只有你,还巴巴地把这名头往自己身上扣。你也真是,对着我如此还小心?”
 
    楚珺这会总算找回点脑子了,收拾了情绪,抚了抚额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当然得小心了。都说君父难侍,依我看,枕边人才是最难侍候的,冷了热了都不行,真叫人难掌分寸。”
 
    卫珩知道她这是回过来劲了,又变成了那个沉稳自持又不失趣的楚珺。他又有点略略的不甘,本来以为借着这机会能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思,可三两句话又让她开起玩笑来,真不知她是确实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可真要让自己顺着她刚刚的的话逼她两句,他自己又先不忍心了。罢了罢了,又不是急在一时的事,且让她糊涂着吧。
 
    卫珩笑道,“是吗?可惜我还没有‘枕边人’,不然倒真想看看是君父难侍奉还是她难侍候……”
 
    这个人……原来怎么没发觉他开起玩笑也能没脸没皮的?虽然只是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怎么“侍候”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就生生和自己说出来的意思不大一样呢?
 
    楚珺向来是个嘴上不吃亏的,正要回他一句,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个别的想法,一下也顾不上开玩笑了,马上就问了出来,“你与我还没圆房的事,茯苓知道吗?”
 
    卫珩本来还在跟楚珺说笑,前一秒她听到自己的玩笑还有点羞赧,后一秒就正正经经地问这种话,卫珩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卡在嗓子眼。
 
    “咳咳,青玥,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这时楚珺刚刚问的人名才在他的脑子里浮现出来,他立时坐直,“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吗?”
 
    楚珺本来就是一问,卫珩突然紧张起来的情绪倒让她有些不安了,“只是想到之前,你说她可能是给孟党传消息的人,随口一问。”
 
    他还记着楚珺方才的问话,“怎么?表兄和褚风还传了什么消息,跟这件事有关?”
 
    “倒不是。我想到你说过她可能会给孟党传信,就怕你我之事被孟党知道,以此挑拨父亲和沛国公与我的关系,可就麻烦了。屋里的事我一直只让翡扇管,这件事也只有她知道。因为之前舅舅传信说留意玉屏,我连她也是小心瞒着的。”
 
    卫珩神色才又舒缓下来,“放心吧,茯苓以后不会再帮孟党传信了,我已经将她的家人救出来,安稳起见,都安置在府里了。”
 
    之前卫珩倒没说过茯苓为什么会帮孟党做事,原来是这样的原因。楚珺又想起卫珩还拿这样的话恐吓过献梅,孟党倒真的这样做了。
 
    只听卫珩接着道:“府里侍候的人本来就少,大部分还是卫仁卫启一类的亲卫,漪欣苑里也就是茯苓一个能让他们下手的侍女了。”
 
    事情解决了,楚珺才又放松下来,“要是孟党真能挑拨得沛国公和父亲对我不满,然后再起兵谋反,就算我得到消息也是调不出人来应对,父皇若真不管,他们可不就势如破竹了?”
 
    卫珩笑着摇头,“陛下怎么可能会不管,再说,就算父亲和外祖父对你有什么误会,也不会因私废公,你实在多虑了。”他看了楚珺一眼,“也幸好是情况特殊才能瞒得过所有人,不然过个一年半载你我这儿传不出好消息,就算瞒得再严实恐怕也架不住所有人打探。”
 
    楚珺知道他说的是子嗣的事。
 
    昌乐女帝当年本想立自己仁德有为的长子昭王为储,宗室却以昭王是在昌乐女帝被立储前出生的,虽入元氏宗牒,却在出生后还随过一段时间父姓为由,力阻昌乐女帝立“外家之子”为储,甚至搬出了“偷换江山”这样的说法。
 
    昌乐女帝仅有一子二女,长女灵德公主已经随父姓,幼女不过五六岁年纪。当时的局势也实在不适合培养幼女再等她成年站稳脚跟,昌乐女帝无奈,只好过继堂弟康王的幼子为储。本想着一来堵宗室之口,二来康王也会保新帝无虞。
 
    却不想,昌乐女帝驾崩后,康王先借宗室之手迫害昭王,又借新帝之名把持朝政,党同伐异,不少昌乐女帝留给新帝的肱股之臣不是被贬流放,就是死在流放的路上。同时康王还废除了大量昌乐朝颁布的有利民生的政令,天下一时怨声载道。
 
    眼看动乱将起,离京为昌乐女帝守灵的昭王联络灵德公主和旧部,以厚待宗室、不废新帝为条件,换得宗室支持,平定了康王一党。这一场动乱引得朝野不宁,宗室自危,昌乐朝数十年德政差点毁于一旦,史称“康王之乱”。
 
    实际上康王之乱后还有这样的历史:新帝过继给昌乐女帝后,一直是昭王负责教养,因此与昭王感情很好。于是平乱后,昭王本欲继续为先帝守灵,新帝执意留下他,加封为太傅,意在指点教导自己。
 
    冥冥中似乎真有天意,康王之乱后不过十一年,新帝便一病不起,以无子嗣为由,留下传位于昭王的遗诏。兜兜转转,皇位最终还是落在了昭王的身上。只不过从此以后,凡是有心争储的皇女,都心照不宣地将子嗣这件事拖了下去。可惜,自昌乐女帝后,再无皇女登得大位了。
 
    “要不是因为没有这个顾虑,我当时也不会提出这么个想法了。你看二皇姐和荣安侯,成婚六年了都没一儿半女,有他们挡在前面,我们怎样也不会引人注意。”
 
    楚珺笑道:“我有时候在想,要是父皇一直不立储,二皇姐跟荣安侯还一直这么拖下去,恐要成第二个金定公主了。”
 
    先朝有位金定公主,本来很有望被立储,结果皇帝不知是不是被其他子女说了什么,死活拖到金定公主年逾四十才下了立储诏书。可金定那时还无子嗣,最终其弟以无嗣为由夺其位,登基为帝。
 
    卫珩也跟着她笑道:“二殿下年过四十时,你才三十出头,你就仗着自己年纪还轻就口下不留情吧!”
 
 第九十八章 暗访
 
    第九十八章
 
    颜煦走后不到半月,朝中传来消息,说陈晋正式向兴国提出请求,以皇五子换陈赞归国。为了不耽误行程,国书发出之日,皇五子一行已经启程了。
 
    元文谡虽然有些不满于陈晋不等回音就让皇五子启程,但也是之前自己应过的,便没有再想,将交接事宜都交给了礼部。新任礼部尚书史迁是原礼部侍郎,一应事宜也都熟悉。很快就入宫与陈赞说明了情况,又通知了北境那边陈国将送皇五子来的消息。
 
    楚珺带着翡扇和玉屏匆匆从外面回来,在武国公府门口遇见也刚回来的卫珩,两人结伴进了府。见卫珩与楚珺有话说,翡扇和玉屏稍稍落后几步。
 
    “朝中的事,听说了吗?”
 
    楚珺点头,“嗯,我知道的还要早些,所以去跟青璇交代了一下,还见了见长兄,问问他对此怎么看。长兄果然有先见之明,虽然很多我们知道的消息他并不知,但依旧能推断出个大概。”
 
    元墨珏已经封王,王府建好后,他就从宫中搬出。南襄王府就在武国公府北的入苑坊,楚珺去见他也方便了很多。
 
    “殿下猜到孟党会有所动作了?”
 
    楚珺停了片刻,“长兄要我多注意子嘉和敬王。”
 
    卫珩不是没有注意到楚珺在提到陈赞时的停顿,但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看来孟德辉私下联络敬王的事殿下也知道了,御史台还不算太无用。”他看向楚珺,“你怎么打算?”
 
    楚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如果表哥在,可以让他帮忙盯着,现在……”
 
    卫珩知道她不太愿意去无尘居,总觉得那里与华颜圣使颜绾有联系,“那我命府里亲卫注意着吧。”
 
    楚珺摇摇头,“孟党的眼睛,大概有一半都盯着武国公府,实在不能让府里的人去。罢了,反正今日进宫,我跟青璇说了情况。长兄既然叮嘱我注意,那御史台也该有人暗中留意。有长兄和青璇看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卫珩虽然觉得,消息掌握在自己手上会更及时,但他从不勉强楚珺做不愿的事,打算自己去一趟无尘居。
 
    于是卫珩让卫瑛想办法将楚珺带出府一日。卫瑛便约了姨母、也是兵部尚书韩增的妻子段希昙,回沛国公府,拉了楚珺一起去。
 
    卫珩则独自一人去了无尘居。他将之前楚珺送他的那块墨玉佩交给管事,直言想见无尘居主人。
 
    那块玉佩是颜纱留给楚珺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卫珩相信,如果无尘居主人真的是颜纱属下尘护法,就一定认得颜纱的物件。
 
    等了约一刻钟的时间,管事来请卫珩,“大人请跟我来。”
 
    跟着管事在无尘居里绕来绕去,上了一栋一点也不起眼的小楼。小楼临水而建,走到近前才发现,竟是以竹子为材建造的。
 
    卫珩踩着低低作响的楼梯上去,管事停在边上,“主人在前面等您,在下就不过去了,大人请。”
 
    卫珩点头道了句“有劳”,管事低头答“不敢”,就顺着楼梯退了下去。卫珩看了眼离开的管事,又回头看看前面,抬手抚了抚已经很平整的衣袍,迈步朝前走去。
 
    青绿微黄的竹室挂了轻柔透光的白纱,自屋顶垂下,有微风起时便轻拂地面。
 
    室内弥漫着茶香,一背影看上去有些清瘦的男子背对卫珩,跪坐在一张窗下的长案前。
 
    卫珩拱手一礼,“在下……”
 
    “武国公世子,卫珩卫懿轩?”那男子先一步说出了卫珩的身份。“这玉佩,我倒还认得。主上不在以后,那些旧物该在少主那里,你手里这一块,应是她送给你的吧。”
站内搜索: